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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山東激變(上)

  第八十一章、山東激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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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東半島,登州府城

  曾經熙熙攘攘、店鋪林立的市井街巷,此時卻四處冒起了滾滾黑煙,寬敞的大街上遍地狼藉,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骸,折斷破碎的刀劍、火銃與長矛,以及燃燒成灰燼的旗幟。

  登州總兵陳新身披重甲,在心腹親衛的簇擁之下,一臉陰沉地踏過余煙裊裊的殘破街道,眼前的登萊巡撫衙門,已經在一番激戰之後,化為一片廢墟瓦礫,但在他的前後左右,斷斷續續的喊殺聲、槍聲、呻吟聲和各種其餘的嘈雜聲,依舊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不斷飄散著。

  而跟陳新同為穿越者的鐵桿老搭檔,負責民政的劉民有,此時還裹著繃帶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總之,從現在開始,陳新的登州鎮已經不再是朝廷官軍,而是作亂叛賊了!真是流年不利啊!

  說起來,事情究竟是怎麼搞成這副模樣的?

  揉著青筋直跳的太陽穴,陳新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回憶起之前幾個月里的一幕幕經歷。

  總的來說,自從進入崇禎五年以來,登州鎮的運道就一直不是很順。

  ——由於遼兵譁變引起的登州之亂,被海參崴遠東公司的穿越者攪了一道,沒有跟歷史上一樣如期爆發,陳新和劉民有這兩個穿越者對此事的一番籌劃全都成了泡影(一部分遼兵在乘船出海的時候,被海參崴穿越者集團的登陸艦綁走充當勞工,剩下的遼兵在去前線的路上碰上女真兵入關劫掠,於是譁變的登州遼兵直接投了韃子,去劫掠北直隸的府縣了,沒有再殺回登州)。面對朝廷兵部的調令和登萊巡撫孫元化的催促,陳新只得點起二千五百兵馬,開赴北京,預備前往大凌河戰場增援。而原本歷史上登州之亂的禍首,李九成率領的巡撫中軍標營兩千多遼兵,則比陳新還要早開拔大半個月,頂風冒雪地往北直隸行軍。

  離開登州之後,陳新的這支勤王軍在一路上都沒什麼好待遇,沿途各府縣莫說提供糧餉,當兵馬過境之時,各城甚至城門緊閉,不允許他們進城採購,堪稱是人憎狗嫌,儘管在大明境內行軍,卻與出征外國無異——但山東各府縣也是無奈,朝廷官軍的紀律一向敗壞,所謂「賊來如梳,官來如蓖」,可不是什麼誇張的說法。這年頭災荒不斷,各地的日子都難過,山東省內到處都有人餓死。饑民流寇更是漫山遍野地出沒,各縣各府都沒有什麼餘糧,如果再被過境的兵馬洗劫幾遍,哪怕地主小富之家也熬不住。

  虧得陳新有自家開設的四海商社代為採購糧秣,加上他們帶的軍餉還算充足,勉強還撐得下去。而走在陳新前面的李九成所部遼兵,已經是飢一頓飽一頓,一路怨聲載道,至於後面上千里的征程,更讓他們望而生畏——之前在登州,他們這些從遼東撤下來的部隊,不僅沒有關寧軍那種每年撥發四五百萬兩銀子的優渥待遇,必須忍受著明末官府鄙視武夫、剋扣軍餉的通病,還要額外承受山東本地人對外地移民的敵意,處處低人一等,被山東的文官和縉紳欺負得難受至極。如今要上陣打仗了,待遇居然比在登州的時候更加悽慘,甚至有可能要餓死在半路上,自然讓他們胸膛中的怒火愈發熾熱,都快要達到忍耐的臨界點了。


  總之,兩路兵馬都盼著大凌河城裡的祖大壽早點掛掉,好讓他們免了此次的苦差事。遺憾的是,儘管兩路援軍都不約而同地以最遲緩的步伐龜速前進,但他們還是沒有等到祖大壽掛掉的消息,反而登州方面和朝廷兵部催促他們加快速度的命令一道接著一道,而後面經過的城池還是一如既往的對他們充滿戒心。

  接下來,陳新帶著一肚子的憋氣,好不容易走到德州,卻收到一封號令天下官軍進京勤王的詔書——原來皇太極在圍攻大凌河城,與遼西關寧軍和其餘各路明軍連番激戰之餘,又派遣阿巴泰貝勒率領一支偏師,繞道薊鎮,破邊牆殺入北直隸,以此來牽制明朝援軍。另一邊,得知韃虜再次破關南下,北京城內頓時一片惶恐,亂了手腳的朝廷一邊封城戒嚴,一邊四處調兵增援京師,至於大凌河的戰事,就顧不上了。

  與此同時,走在前面的李九成,已經帶著兩千多遼兵譁變倒戈,投了突破長城南下掃蕩京畿各縣的阿巴泰所部女真兵。另一邊,在得知阿巴泰入寇北直隸和李九成叛亂投韃的消息之後,陳新總兵大人聞訊之後不怒反喜——這下總算是有了正經由頭,不必再去填大凌河那個死地了!

  ——倒不是女真韃虜真的有那麼難打,而是頭頂的坑爹上司和身邊的豬隊友實在令人絕望。

  於是,陳新立即下令全軍備戰,挺進北直隸戰區,跟「打草谷」的小股韃虜和為虎作倀的投韃明軍幾次交手,小有斬獲。但軍中的糧秣也消耗得厲害,偏偏各地縣城全部拒絕提供補給,好像他們跟官軍不是一個系統似的。同時畢竟雙方兵力眾寡懸殊,僅僅憑藉陳新手裡的這點人馬,實在是無力與阿巴泰決戰。於是便轉而前往天津,計劃通過當地港口籌辦給養,同時一邊向朝廷報功,一邊準備繼續往北京前進。

  誰知糧秣尚未籌辦齊全,兵部的行文就來了:居然是命令他們別來勤王了!速速離開京畿滾回登州!

  原來,自從勤王詔令下達之後,各路兵馬紛紛向京師開拔,可是朝廷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要為這些部隊提供後勤保障。先是有一路山西勤王軍進抵京師,熟料朝廷上下忙於黨爭——國事亂,劾閣老,此乃是大明傳統,首輔周延儒正因為遼東慘敗而飽受言官彈劾,正為了保住權位而跟溫體仁激烈鬥法,滿朝文武都劃分了陣營彼此撕咬,根本無心政務……結果兵部竟然對外省援軍不理不睬,命令他們露宿在安定門外。憤怒的勤王軍將領前去責問戶部,當時還被東林黨控制的戶部居然回答說:「民居可宿」;另一支從河南趕來的勤王軍缺糧乏餉,向戶部索糧,戶部更是開出公文回答說:「民間有糧,何得全仰戶部?」

  這些外省援軍自備糧秣千里迢迢趕赴京師勤王,自我感覺對朱明王朝已經是赤膽忠心了,豈料朝廷竟如此冷遇勤王軍,讓他們越想越怒越失望:既然這摳門的朝廷不管飯也不管住宿,吃飯穿衣都成問題,軍紀自然無法維持——既然朝廷戶部都已經說了,要咱們自己去搶房子住,搶東西吃,咱們還安分什麼?


  結果,各路官軍在京郊肆意橫行,奪民房充當軍營,劫民糧充飢填肚,膽子小的偷雞摸狗,膽子大的殺人越貨,最初還只敢劫掠小民,後來逐漸開始打劫縉紳大戶,最後甚至連皇親國戚的田莊別墅也一樣搶了,當那些豪仆家丁來阻止的時候,軍將們就將眼睛一瞪:「……此乃朝廷詔令!教我輩搶了爾等作犒賞!」

  得知朝廷居然如此荒誕行事——鼓勵勤王兵馬任意洗劫民間!京師居民頓時悲憤滿腔,咒罵官兵之害甚於賊兵建虜,而京師郊外在近年來屢遭兵災,住戶逃散多半,早已不復昔日繁華氣象,勤王軍縱然四處劫掠,亦無法籌夠糧餉,彼此都是滿腔怒火。因為分贓不均的緣故,各路官兵也逐漸爆發了衝突,弄得遼東韃虜未至,北京就已成戰場——京畿之外有建奴燒殺搶掠,京師城下則是官兵械鬥滋事,京師百善之地一時化為烈火地獄,城門白日緊緊合閉,富戶官紳連夜逃亡天津,企圖走海路搭船去南方「避囂」。

  一直鬧到整個事態都已經快要沒法收拾了,深宮之中的崇禎皇帝才終於得知此事,頓時勃然大怒,叱罵外省勤王軍的將領「治兵無方,滋擾民間,莫肯用命,平時設官何用?」,並責令兵部嚴加整飭各路軍隊。可惜到了這會兒,哪怕皇帝的命令也不管用了,在朝廷把將領們給逼急了之後,他們就鼓動士兵立寨堵塞城門,鼓譟起來威逼朝廷,口口聲聲喊著:「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

  ——當陳新從天津送信過來報功的時候,北京這邊各路勤王軍鬧出的亂子都還沒處理完,兵部和戶部都是一腦門的官司,聽說又有新的勤王軍要來,第一反應就是「又來添亂了」!再看看阿巴泰的後金軍已經掉頭北返,預計很快就要離開大明境內,於是索性就直接把陳新給打發了回去,大家都好清靜一些。

  於是,陳新就這樣帶著他的登州軍,灰溜溜地乘船返回了威海衛駐地,心想好歹總算是逃過一劫了。

  誰知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過了沒多久,登萊巡撫孫元化派人前來通知,說是要表彰陳新前次進京勤王的戰功,同時討論李九成所部遼軍叛亂之後,其遺留駐地和防區的接管問題……

  陳新和劉民有最初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這樣去了登州府城……孰料這竟是一場鴻門宴!

  原來,之前陳新為了建立軍屯、安置軍屬,打造一個可靠的根據地,需要獲得大片耕地,故而跟登州的地主縉紳衝突不斷,很是下辣手幹掉了一些不識時務的傢伙,在地方上結怨頗多。

  前不久,他的親信部下又根據陳新這個穿越者的指點,按圖索驥地勘探出了招遠金礦,準備開發出來作為養兵的新財源。但偏偏在招募礦工、進行準備的過程之中,有關負責人員沒搞好保密工作,讓外人探出了底細,一時間很是引得了不少勢力的眼紅——雖然登州本地的官宦縉紳,都已經被陳新給殺得怕了,但是黃金的誘惑實在驚人。等到滋陽的魯王府和曲阜的衍聖公府這等重量級土豪勢力也加入進來,謀奪陳新的產業之後,在仇恨的驅使和金礦的引誘之下,還是很快出現了一個反對陳新總兵和登州鎮的強大聯盟。


  正好此時東林黨在朝堂上飽受攻訐、形勢危急,急需鼓搗出一樁大事來轉移焦點……於是,在從朝廷中樞到山東地方的多方勢力的共同施壓之下,眼看著自家官位岌岌可危的東林黨人孫元化,終於痛下決心,跟多方勢力聯合密謀,對陳新設下殺局,準備「奪其兵、剿滅其眾、誅其黨羽,還登州一個朗朗乾坤」……

  雖然設想得貌似很好,但無奈孫元化這個文弱書生,實在是不太擅長搞政治謀殺之類的陰暗事情,所以他幾乎就是按照演義評話里那種「摔杯為號、五百刀斧手一涌而出」的套路在布置。此外,這個鬆散的陰謀集團同樣也沒做好保密工作,結果陳新和劉民有還沒到登州府城,市面上就已經謠言滿天飛了。

  而陳新又事先在登州城內安排了不少探子細作,提前探察出了動靜。於是在埋伏發動之前,便有人冒死衝出城外,向陳新和劉民有通風報信,嚇得他們在城門口趕緊勒馬掉頭,倉皇撤退……但饒是如此,在逃回威海衛的路程之中,陳新和劉民有還是遭到了不明勢力的追殺和阻擊。身經百戰的陳新大帥倒是沒什麼事,但劉民有這個文官卻是先中了兩箭,又從馬上跌落下來,最後是滿身是血地被人給抬著回去的。

  到了這一步,兩邊都已經扯破了臉,再也沒有了緩和的餘地。怒火衝天的陳新大帥深知閃電戰之精髓,立刻就火速動員最可靠的嫡系部隊文登營,對登州府城發動突襲。而登州府城內的眾人還在彼此埋怨和謾罵,互相推卸埋伏失敗的責任,萬萬沒有料到陳新的反擊居然如此迅捷,一時間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幾乎是頃刻之間,矢志報仇的文登營就突破了登州城防,並且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在巷戰之中挫敗了守軍的垂死反擊。現在,攻擊部隊已經在向城內各個府庫衙門等要點展開突擊,到處都是捷報頻傳。

  雖然看似勝利在望,但陳新卻深知,這一切都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接下來,他就要面對整個大明帝國的瘋狂反擊,連綿的殘酷戰鬥還不知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然而,既然他已經被逼得走出了這一步,那麼就再也沒有了別的選擇。

  正當他站在被燒成一片瓦礫的登萊巡撫衙門外面,看著裊裊余煙若有所思的時候,一名滿身血污的士兵突然匆匆奔來,向他報告說,「……大帥!登萊水城已經攻破,但我軍水師從威海趕過來的遲了些,沒能堵住港口!孫巡撫和其他官員,還有魯王府和衍聖公府的人全都搶先一步,乘坐水營船隻逃走了!」

  「……逃走了?他們的船逃了多久?」陳新皺眉問道。

  「……沒有逃出多遠,從水營碼頭上還能隱約看得見船帆!」

  「……那還不讓水師趕快去追!」陳新氣哼哼地地把馬鞭往地下重重一甩,沒好氣地叫罵道,「……把老子坑成了叛軍,又把老劉給傷成了這樣,現在卻想要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然而,陳新派遣去追擊的水師,終究還是沒能追上孫元化等人的逃亡船隊,而是在半路就跟丟了。於是,水師上下官佐一合計,便改道揚帆前往天津大沽口,先是撤回了駐紮在天津的自家四海商社人員,隨即朝岸上胡亂發了幾炮示威,便起錨升帆,打道回府了……

  但儘管如此,就已經嚇得當地官府縉紳惶恐不已,很多前不久剛剛逃出京師來天津避難的富商縉紳,又再次亂鬨鬨地往更遠的地方逃難,而告急文書更是如雪片般飛入朝廷兵部,引發出一場轟然地震。

  與此同時,在山東的南部,另一場聲勢更加浩大的亂事,也已經呈燎原之勢,急速地蔓延了開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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