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血與肉

  看銀月守衛的反應就知道,巴德此前雖然在山民中宣揚過他的『異端邪說』,可實際上並沒有透露『餘燼教團』本身的信息。

  就好比只是廣撒網、發福利,還沒有到拉人進群的那一步。

  作為一個純路人來點評,向來比自吹自擂更容易讓人信服。

  以至於一眾在看到鐵衛的表現時,都沒有讓他們往另一個教派的方向思考——這也有餘燼教團在大陸的諸多宗教團體中,本就是一個異類的原故,不如說只是批了一層皮借用了組織架構而已。

  路夢特地讓鐵衛出面,就是為了驗證這一點。

  戰士掌上的火焰很快就熄滅,地底空洞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籠罩在光輝燈籠的點點光芒中,只不過如果說原本眾人還可以適應,但這一次在驟然的對比之下,不由得讓人覺得有些黯淡了。

  緊接著,又由魯代從馱獸身上取下了一些小型電機與機械,為山民們逐一演示——其實這位機械師學徒也非常好奇,她知道窪地瀉湖過去是一個產油平台,可惜儲備早已枯竭了,不知道紅之王的隊伍從哪搞來這麼多的燃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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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都是從黑色沙漠進口的,那成本可以說相當高昂了。

  算得上不計代價。

  領隊看到玻所言非虛,當下鬆了一口氣,其他山民熱烈則討論起來,說是『山民』可他們並不閉塞。

  作為哀礦的後裔,他們或多或是也聽說與見過,那些巨大的挖機煉爐——如果可以重新啟動,山民們至少可以自己冶鍊金屬、嘗試打造兵甲武器,而不是使用從數十年前就儲備到現在的老舊貨。

  身處礦業之都的廢墟,已經開採出來的優質原礦都不知道有多少,結果卻不能冶鍊金屬。

  確實是守著金山餓死了。

  如銀月守衛們的月刃刀還好說,它們都曾是一流的上品貨,可像是弓弩這類擁有精密機件的遠程武器,腐蝕朽壞了一點就很難再利用了。

  只能重新打造。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在狩獵食人族時,還必須要親自上陣、貼身廝殺——這樣每個人的武藝倒是都練得不俗,世上少有其他的族群是從小在這般慘烈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恐怕也只有過去全民尚武的沙克部落等可以比一比。

  現在,就連許多原先看守俘虜一向嚴肅的銀月守衛,都不由得加入了討論,足以說明其潛在影響巨大。

  「火與油……」然而,唯獨只有聽取匯報、像是銀月守衛的領袖的那個男人面色有些凝重。他看向了一邊躺在地上的妄人俘虜,仍舊記得對方信誓旦旦的「預言」。


  這第一條還好說,的確是解了他們目前的難題:哀礦鎮原本也有一些燃油儲備,可經過血色叛亂、聯軍鎮壓掠奪、加上幾代人的純粹消耗,已經所剩無幾了,用於維繫『血池』都有些勉強,堅持不了多久。

  布道者已經向他們這些高層下令,想辦法尋找多餘的能源,可這幾乎無從下手。

  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從哀礦鎮突圍,前往他處——可要想突破聯軍當初的封鎖設計、突破高牆盾衛何其之難?

  就算成功,整個生活在地底礦道還有幾萬人的山民部族,最後能不能百不存一都不知道。

  恐怕就只剩下個小村的規模。

  所以,在聽聞有外人帶著一整支馱獸商隊的燃油前來交易時,他才又喜又驚,破例接觸。

  但「油與火」這一條實現了,剩下的兩道預言可就不一定是好事……它們發生的前提,對山民部族來說,絕對算得上災難。

  也正是因為聽到了第二條,祭司們才下令將巴德給抓起來,否則就當是聽聽白日幻想就過去了。

  現在……

  「帶他們過去,糜羅。」這時,空洞中一道滄桑沙啞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老人從地上站了起來,是一個婦人,原來她並不是俘虜,「這一切,都在布道者的預料之內。」

  老婦人身穿著暗紅色的長袍,之前無論是俘虜喧鬧還是路夢等人到來,她都沒有反應,可是這回她一站起身,包括銀月守衛在內,所有的山民都向她深深行禮:

  「血月祭司。」

  地上的沙克俘虜看著老人的樣子,眼裡的驚恐更加明顯,扭動著想要掙扎;另一邊的兵蜂同樣被束縛著,可身形明顯更加靈活,已經悄悄擋在了沙克俘虜的前面,嘴巴開合。

  發出的卻是「啊,啊」一般空洞漏風的聲音。

  兵蜂的舌頭已經被割掉了。

  沙克俘虜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好似被安撫一般平靜了下來。

  聽到血月祭司的話,巴德還被堵著嘴,臉上則露出了戲謔的譏諷之色,被銀月守衛瞥見,隨手又給了他屁股一頓揍。

  老婦人對身邊的一切渾然不覺,只是看向銀月守衛的領袖,雙手倒扣手背貼緊在胸前行禮道:「布道者想要食物,我們就有了食物;他想要平和,我們就有了平和……現在他想要火,就有人送來了燃油。」

  「這一切不正是維徹的旨意嗎?」

  「祭司說得是。」被稱作靡羅的銀月守衛趕忙道。

  其餘的山民也恍然大悟。

  還得是血月祭司,一語就堪破了他們的困惑。


  何況,既然祭司都這麼說了,再反駁豈不是不給她老人家……甚至是整個教派面子?

  魯代被老太婆瞥了一眼,盯得有些發慌,連忙收起了東西躲到路夢的身後,戳戳他的後腰,低聲道:「你們這些信徒都這樣嗎?」

  「不總是。」路夢背著手,彈開她的手指,「人總是傾向於用已經抱有的世界觀解釋一切,有時候這也是一種明智與保護。」

  同樣,還可以被利用。

  這一處礦道空洞,分岔成多條通路:左側的巷道堆滿了碎石,只餘下一人寬的縫隙;中間的通道地面平整,牆上還留著工具架;右側則通向一個陡峭的斜坡,絞盤和滑輪固定在頂部……潮濕的空氣里飄蕩著鐵鏽、黴菌以及血腥的氣味。

  過去礦工們留下的工具散落各處:斷裂的鐵鎬、生鏽的鏟子、破損的礦燈。

  它不出意外是類似山民居所隔離閥一樣的存在,無論是抓回來的俘虜還是從外面返回的獵人與守衛,先到達的就是這裡。

  如果沒有指引,根本不知道通往何方。

  很有可能面前就是死路,而後方又將其堵死,就只能葬身地底。

  因為有了這層緩衝,所以外面發生什麼都無所謂。

  靡羅是這支銀月守衛的頭目,但真正的話事人無疑是這位血月祭司了。

  血月祭司只靠一番話就打消了眾位信徒心中的疑慮,將他們的思緒重新拉回了維徹的正軌,這時心中不免也有些得意。

  老婦人耀武揚威一般用她已經有些昏花的眼睛掃過這些外來客,不過令她皺眉的是,這些外人的神色始終相當平淡,好似並不覺得他們維徹有什麼了不起的。

  『都是些不敬真理的小子……這樣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

  血月祭司暗想,同時在心裡告罪。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自然界真正的偉大造物與循環……

  「把人都帶上。」血月祭司一招手,銀月守衛開始行動,不是對路夢他們,而是把剩下的俘虜給押了起來,同時還有山民抱起了空洞角落裡的那些瓦罐。

  守衛讓開了其中一條嚴密把守的入口,通道忽地狹窄,就連兩頭馱獸並排通過都不太可能,如果換成是路夢的鐵牛或者白狼化的小骨,肯定就會被卡死在這裡。

  「你在後面。」路夢隨手掏出了一樣東西,丟給了魯代。

  機械師學徒接過一看,是一副沼澤忍者的呼吸面罩。

  她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聽話地戴上,將一根麻花辮盤好收攏,綴在了隊伍的末端。

  小骨則有些異常的暴躁。


  這回再往裡面走,依舊是蜿蜒曲折,可不是向下,甚至還有些朝著地面的方向上爬的意思。

  隊伍在礦道中緩慢前行,石壁擠壓著兩側肩膀,不時有碎石從頭頂滑落,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中迴蕩,與滴水聲交織成詭異的節奏,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而急促。

  岩層偶爾發出低沉的轟鳴,震動傳遞著大地深處的躁動。

  像是有巨獸沉眠。

  最後,遠古的金屬閘門打開。

  滔天的血氣與腐臭噴涌而來,除了山民之外,其餘跟著的每一個人都變了臉色。

  只見他們的面前,是一個從地底中開闢的大坑,寬闊得像是一片可以遊船的湖泊。

  但裡面填充的不是水。

  而是屍山血海。

  一具一具不同腐爛程度的屍體扭曲堆積在其中,爬滿了密集的蚊蠅。

  屍體下方積攢流淌著不知名的液體,甚至都打起了旋兒,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抽到了另一個地方。

  儲存起來。

  空洞的上方也設計有開口,可以收集排放『廢氣』。

  「歡迎來到……血池……」老婦人劇烈地開始咳嗽,臉上卻泛起亢奮的紅潤。

  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只是血池的邊緣,是唯一可以讓人立足的一處懸崖般的凸起,即便餘燼教團的戰士們各個身體強健,可一瞬間還是感到了呼吸不暢。

  可銀月守衛卻行動自如。

  他們抱著瓦罐,站在邊緣打開蓋子,將裡面的東西傾倒進血池裡。

  呼啦啦流出的。

  都是血肉的混合物。

  「鮮血獻於黃沙……」路夢則是早已經明白了,輕聲說道。

  這是肥料。

  在廢棄的礦業之都、幽閉的群山深處、這片從古至今向來貧瘠的石地,還想要避開化為食人族的命運、正常地耕作獲得食物……

  只能用同類的『鮮血』澆灌。

  那些遇上他們的山民,外出本就是做這些事的。

  詛咒雖然可怕。

  但還是有辦法避免。

  可其本質卻是相同的。

  從暴亂競爭的野民、到同類而食的城民、最後是以屍身為肥耕作土地的山民……哀礦鎮裡發生的事情,就沒有變過。

  當然,能夠想到這種辦法,那位『布道者』也算得上某種意義的天才,無怪維徹教派都能在山民中流行並統治他們。


  畢竟,要是有不信的,他們恐怕早也已經化作了血池肥料的一份子。

  只是另一邊,血月祭司聽到了路夢嘴邊念出的禱詞,面露驚訝之色,她回身看向帶他們進來的領隊,只見對方馬上搖了搖頭,臉上同樣驚訝。

  顯然在此之前,他們在接觸的時候並沒有提及過維徹教派的信仰或者說經文。

  那這個青年又是從何得知的?

  察覺到老太婆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路夢對她笑了笑:「將肉體奉獻給禿鷲,將靈魂交付給風沙……以死亡滋養生命,以腐朽孕育新芽……憑藉尊主布道者的神通廣大,維徹的信仰之光,想必不是只照耀在這哀礦鎮的群山大地之間吧?」

  隨著路夢的聲音,血月祭司的臉色變了幾變,從懷疑轉而驚訝,最後甚至有一絲欣喜顯現在臉上,連聲道:「對,對……是這個理!」

  這孩子……

  是有慧根的!

  她帶著這些人來到維徹教派的密傳血池,原本是想要震懾他們一下,卻沒想到還引人開悟了。

  這一下,好感倍增。

  並且,血月祭司這時隱隱約約覺得,眼前的這個不知名青年,好似就有些他們布道者的氣質……

  遠處被押解的巴德嘴巴被堵著,只得翻了個白眼。

  不愧是餘燼教團的創建者。

  裝起神棍來一套一套的。

  這方面,即便是他這位吟遊詩人都只能甘拜下風。

  不過,巴德如此淡定,其他的俘虜可不一樣,除了食人族之外,其餘剩下的在見到血池的一剎那就已經渾身癱軟了。

  現在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

  在這二十米見方的深坑中,堆積著無數的屍體,互相擠壓扭曲……最後在發酵的熱力下不斷下沉。

  至於底部那沉積的厚重淤泥,則是無數屍體的最終歸宿。

  也是滋養新生命的養料。

  好似一個輪迴循環。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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