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審查官

  窪地瀉湖，下城區。

  1號社區的管理者杜恩，此刻正惴惴不安。

  四周的幫眾，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但此刻心裡也帶起了一絲疑惑：他們平素這位泰山崩於前都能巋然不動的老大，怎麼最近的神色總是有些不安之感。

  只有杜恩自己才知道。

  別看在這下城區，他是堂堂五大社區的管理者之一，黑色的產業如同流水一般在他的掌握之下汩汩涌動……但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不過是為對方鞍前馬後、勤懇服務的一條狗。

  如果能夠看家護院，那就還有幾分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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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

  這家似乎有些看不住了。

  「4號社區與3號社區的那兩人還是沒有消息嗎？」他看著搖頭的屬下，心漸漸沉入谷底，當即吩咐道：「那就去2號！實在不行……」

  實在不行，就只能到0號的中央社區，聯繫上城區的科技獵人了。

  如果連他們都渺無音訊……那之後會不會輪到自己……這一念頭在杜恩的心中閃現後，就一直盤旋不去，直至化為肯定的事實。

  但是，這件事本身並不可怕，哪怕有人狂妄地想要在下城區中進行勢力爭奪，也無法撼動整個窪地瀉湖；自己上面的那位，也並不要求他們這些被外界拋棄的雜碎，能夠守住下城區的基業……

  真正要命的是。

  黑色劃痕鎮在風暴之前傳來了問訊，總部對窪地瀉湖的組織自查自糾後上報的結果相當不滿，聲稱不日就將派遣審查官領隊，親自在窪地瀉湖指導督察。

  這在以組織鬆散聞名的科技獵人歷史中，是極為罕見的行動。

  據說與此前執行哀礦任務的小隊叛離有關，並且內環的守望者們，也相當關注此事。

  即便是在窪地瀉湖，大多數的科技獵人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由，只是知道或許是受到上級的壓力，往日裡已經相當嚴苛的執法隊行動更加頻繁，不少基層成員被帶走審問。

  但是，只有杜恩他們這類人，才知道真相。

  「之前在黑色劃痕第一次下發通告的時候，那些大人物還不以為意，執法隊甚至借著上報名單的機會，將平素的反對者安排其上，剷除異己……」杜恩心想，「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次上面沒有被糊弄過去，反倒態度更加嚴厲，恐怕是要動真格的了。」

  為了儘量拖延時間，窪地瀉湖近來降低了外出執勤的頻率，只是沒有合理的藉口無法直接封鎖。

  這場風暴，倒是天賜良機。

  而從時間來算，如果不是外面這場籠罩著窪地瀉湖，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黑色劃痕的審查官恐怕早就已經氣勢洶洶地登上了此地。

  但是，光靠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

  他們真正要做的，是掩蓋證據。

  往日裡，窪地瀉湖想要做些什麼事情，只需要給下屬的科技獵人派發任務就足夠了，但是現在能夠依靠的只有他們這些下城區的管理者。

  無論是人手的數量還是素質，都遠遠不夠。

  偏偏，就在這種情況下，倒數第一層與第二層的兩個下城社區，似乎一起發生了動亂，他們的管理者怎麼都聯繫不上了。

  作為1號社區的管理者，杜恩向下派遣使者傳遞迴來消息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同樣的，他更加接近上城區，也更加明白外界的緊迫。

  「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他猶豫了一會，招來一個親近的侍衛，「你跟我親自到0號社區去。」

  面前的侍衛嗯了一下，低垂著頭，稍微有些看不清面龐，但僅從露出的輪廓來看，杜恩的確熟悉。

  他還記得，這名侍衛忠心耿耿，辦事也體貼，唯一有個缺陷，或許是因為年輕斯文的緣故，平日裡太有女人緣，惹得幫里好多兄弟叫不平。

  「嗯……我的鑰匙呢？」杜恩準備完畢，臨走前在大衣內兜中摸索了一陣，卻是摸了一個空。

  他此行要去見0號社區的管理者，倒不是去敘舊或尋求幫助，而是上面交給他們的任務，有一部分需要各個管理者合作完成。

  這樣每人的手上都過一遍，算是投名狀，事後更加甩不乾淨，也不存在等抓到自己頭上，再中途背叛求榮的可能性。

  「是在2-4號鑽井邊的歌舞廳嗎？」侍衛提醒道，「隊長和我說過，您早上是從那邊出來的。」

  在這下城區，除了管道外，就是各式廢棄的機械與鋼筋結構，整個鑽油平台的外部看起來十分整潔雄偉，但是內部的環境還是相當複雜的，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社區的管理者們依舊相方設法追求著舒適奢靡的生活。

  哪怕並不能與外面相比。

  「有可能。」杜恩臉色一赫，情況雖然緊急，但他就是越緊張越需要泄火，不成想越是誤了事，「你去幫我取來……不，還是我自己去，你先在吊梯里等我！」

  說完，杜恩不等侍衛答應，自己披上大衣，急匆匆地向著管道深處走去。

  侍衛目送著他離開，之後並沒有如這位管理者吩咐的那樣，先去前往0號社區的吊梯，而是原路返回。

  沿途遇到了幫中其他的高層、幹員，也是正常打招呼，偶爾洽談幾句，並沒有別的異樣。

  直至走到一面牆壁前，四下無人，他撫開遮擋在鋼鐵上的幕簾，顯出一個機械密碼鎖。

  青年一手按在牆面，感受著內部的震動，一手緩緩撥動鎖上的銅環，伴隨著一陣極其細微的響動，鎖舌彈出，正好吻合。

  隱蔽的暗門，緩緩打開。

  足有大師級的開鎖技能，加上捏臉模組的易容效果，讓路夢做到這一切輕而易舉。

  「逐步逼近上城區，人員的警備程度高了許多，有些地方甚至還能看見科技獵人留下的痕跡。」他等待著沉重的鐵門自動打開，「比如說這密碼鎖，明顯就是他們從遺蹟中搜尋出來的產物。」

  越靠近上城區，也意味著這裡一旦發生動亂，窪地瀉湖就可以快速做出反應。

  路夢等人從底層的4號社區開始，勢如破竹一般一路往上，在下層社區的混亂還沒有蔓延開來之時，就已經侵入了更上層。

  4號與3號社區的管理者，如今都已經身亡，2號社區的管理者則比較精明，他在察覺到上一位管理者的身死後，就沒有如前任一般試圖調兵清繳叛逆，而是一邊派人前往1號社區通風報信，一邊自己躲了起來。

  只不過，他的速度還是慢了一籌，而且在失去了首領統帥之後，2號社區的烏合之眾根本形成不了有效的抵抗能力，竟是被玻策動的漂流者給占領了，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換裝成了幫眾的形象，一邊以治亂為由封鎖社區，一邊阻礙上層社區的調查。

  是以杜恩至今仍沒有得到有效的消息。

  原先的2號社區管理者，人雖然還沒有找到，但是現在恐怕也不敢現身，否則就是自投羅網。

  打通了三個社區之後，路夢幾人已是明白，單純地清理這些雜碎，或許可以改變漂流者們一時的處境，但是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真正重要的，是窪地瀉湖販毒製毒的線索與產業明細……」路夢心想，「黃相之所以會被人盯上，就是那管理者想要拉他入伙，結果被拒絕——只是無論是黃相還是管理者，都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幹什麼。」

  否則社區也不會留黃相到現在。

  像是玻與路夢，之前都只是有猜測，而沒有實際的證據。

  從查德得到的證言中，可以知曉幾位管理者與科技獵人高層之間存在關係……可一旦對方一口咬死不承認，事件的性質頂多是窪地瀉湖對於漂流者社區的管理不力，清理一批手套之後就可以自罰三杯了事。

  管理者們之所以都是過去的棄子，恐怕也與此有關，方便隨時甩清關係。

  設計這套體系的人，也算是心思深沉。

  但這絕非玻或者路夢想要看到的：對那位出身窪地瀉湖的反蓄奴者來說，她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從原本的老工業社區變成毒窟；而在路夢眼中，只要湖鎮的性質不徹底改變，它依舊可能干涉到自己在哀礦鎮的計劃。

  至於徹底占領窪地瀉湖，這不現實——對方再怎麼說都是科技獵人的地盤，出了問題也就是內部矛盾，簡而言之是人家的內政。

  若是藉機入駐，且不提要與南方的科技獵人對抗，事後也等同於與整個科技獵人乃至機械師翻臉。

  就是一個度的問題。

  路夢清楚地知道，要想改變湖鎮，只要還沒有爆發武力衝突，那他就暫時只能起到輔助的作用。

  於是，他也沒有什麼興致對幾位管理者動手，而是交給了查德與玻，自己主要幫他們屏蔽風險，就當是創造一個完美的歷練場景。

  所有的經驗也不能由他一個人吃，由於邊際效應遞減的緣故，現在這麼做的效率與整體期望還要更高。

  每到這個時候，路夢也不由得感嘆：他當初成長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麼好心的大哥關照，還得自己小心謹慎地創造機會。

  現在，玻已經帶著查德潛入了1號社區，說是帶著他熟悉一下潛行刺殺技巧——這科技獵人和他們相處這麼些時日，竟漸漸地有些不那麼像科技獵人，而是更像反蓄奴者了。

  至於路夢自己，雖然剛剛就和1號社區的老大擦肩而過，但他給自己的任務就是適當搜集一下這些管理者試圖掩蓋的情報與痕跡。

  「不過，即便得到了……又能交給誰呢？」路夢在心中盤算著。

  暗門，徹底打開了。

  裡面黑漆漆一片，沒有任何光線，看起來非常符合刻板印象中「密室」的定義。

  這是他的目標。

  但是，本該踏步進去的路夢，此刻卻是站在門邊，額間眉毛一動。

  「是杜老大嗎……」裡面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似乎是看守者。

  「是……不，我是小路。」路夢頓了一下，「老爺子還記得我吧，的確是杜老大讓我來的，他的鑰匙忘在歌舞廳了，我代他來取『東西。』」

  「記得，記得。」裡面的聲音應道，「你自己過來拿吧，老頭我昨天起夜的時候崴了腳，現在走幾步路就痛得緊，哎呦……」

  「那老爺子可得小心了，」路夢聞言側身入門，裡面漆黑一片，他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您看您也不開燈，難怪崴了腳。」

  隨著他的身形進入密室，背後的整道暗門也開始合上，隨即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起來還真的像一個腿腳受傷的老人，在掙扎著起身，一瘸一拐地朝這邊接近：「小路還是這麼調皮，我都說了是昨天半夜受傷了，站都站不起來，還怎麼有心思開燈。」

  「行，」路夢作勢在牆面上摸索，「開關在哪呢？」

  「就在那……」

  不知什麼時候起，老人的聲音變得相當緩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

  而他的步伐已經響動了好一陣了，但始終還沒有來到路夢的身後，伴隨著暗門關閉的嘎吱聲，好像要等它徹底合上似的。

  「喀」的一聲。

  厚重的鋼鐵們合上，機械轉動，緊鎖卡死。

  一縷蒼白的頭髮出現在路夢的視野後方，但在黑暗之中自己理應不能視物，於是他裝作沒有看見。

  而在這個時候。

  路夢也終於摸到了電燈的拉線。

  「老爺子，我開燈了……」路夢說著，可在下一刻，他突然轉身。

  正對上了老人的視線。

  那的確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臉上遍布著皺紋，看起來年歲不小，根據短暫時間打探出來的情報，是1號社區老大杜恩的另一位親信，負責為他管理這間儲備了下城區各方資料流水的密室。

  這職位雖低，也少有人接觸。

  但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可是，路夢對上老人視線的那一剎那，從他圓睜的眼球中，看到的不是別的感情，而是驚恐！

  只屬於死者的，凝固在瞳孔中的驚恐。

  飄浮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老人已經被斬下的頭顱。

  路夢猛然偏頭。

  一枚利刃劃破空氣，呼嘯著打在了他身後的暗門上，刃口與鋼鐵碰撞，打出火花照亮了他的側臉。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咦。

  下一刻，隨著勁風划過，像是有什麼東西架在了路夢側邊，只要他再移動片寸就會撞在上面，掀起的冰冷觸感有如實質。

  「黑色劃痕審查官，林棘。」女人好奇的聲音傳來，「我還以為又來了一個送死鬼……你是怎麼發現的？」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