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線索
老人從查德的懷裡接過孫女,不等幾人回應便踏著滿地的屍首殘肢向著管道深處走去。
他走上的是後來搭建的木板岔路,剛踩上去就發出了危險的嘎吱聲,像是隨時會斷裂倒塌,墜入下方深不見底的湖水似的。
只是飄流者老人雖然抱著李茵,走起來的步伐依舊穩穩噹噹,顯然已是早已輕車熟路。
「跟不跟?」玻看向路夢。
一點如豆的燈火在路夢的掌中上方懸著,剛剛他在頃刻間殺死了不下百人,竟都是單手出刀,另一隻手上的油燈連火苗都沒怎麼晃動。
查德靠在一邊,他明白玻的意思,自己這一行人到下城區,一是為了避開上面的科技獵人行事,二則是為了摸清楚窪地瀉湖的暗面。
所以剛一出手,便瞄準的是漂流者社區的最頂頭老大,以求雷霆之勢。他們人數小目標低,就算外人排查搜尋起來也沒有法子。
但在這一過程中,是否要與當地的漂流者接觸,就是另一回事了。
「走吧。」路夢擒著油燈照了一圈,放回原位按滅燈芯,「人家都邀請我們了。」
玻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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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德則起身向前,將地上的布袋背起,因為動作太粗魯,裡面隱約還傳來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他們一齊動作。
很快就趕上了前方老人的步伐。
……
……
瘦削的男人從昏迷中驚醒,面容憔悴,周遭的環境中傳來一股潮水味與腐臭的氣息,令人生厭作嘔。
可男人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他早已經習慣,因為這就是自己的家。
真正讓他難以忍受的,還是身上那些火辣辣疼的傷口。
有些空洞,現在還在流出血來。
「狗日的下手真狠。」黃相摸著額角,那裡是他被摔在牆上時,又擦破了的一塊皮,「我看到他們臨走時,好像往李叔的方向去了……」
男人忽然警覺:「誰!」
「是我!」
老人掀開濾網,從裡面鑽了出來,懷裡抱著一個瘦瘦小小的人:「你沒事!還好你沒有我想像中那般衝動……」
「李叔,」黃相認出來人,有些驚訝,「你們怎麼過來了,齊狗他們沒有為難你們吧?」
他所指的就是之前的頭目,黃相有武藝在身,只是不願意服從沒能加入管理社區的幫派,他原本就不怎麼服那所謂的齊哥,現在沒有當著對方的面,背地裡自然不再假以顏色。
不過即便是這樣,這樣的行為還是有些冒失,老人剛要下意識提醒他不要禍從口出,可是又想起了什麼,只是嘆口氣:「沒事就好。」
漂流者同處在一個社區,沒有別的依靠,就只能互幫互助。
黃相的能力大,平時擔起的責任也多,有時候與幫派頭目談判時都是他站出來撐腰,可久而久之難免被看成是眼中釘肉中刺,即便一時沒想著除去,教訓肯定沒少給。
「如果這也算沒事的話……」黃相自嘲地笑笑,剛剛站起的身子忽然一晃,就要倒下。
老人一驚,來不及攙扶。
一道黑影閃過。
撐在了他的背後。
「謝謝……你是?」黃相也是一驚,回身看去。
「她……」老人不知該如何介紹。
玻:「蛇頭。」
「不!」玻此行沒有刻意偽裝與掩蓋面容,黃相已是認出,「你是之前幫我們引路的那位姑娘!」
「同時也是蛇頭。」玻說。
黃相與老人對了對視線,只見對方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原來是這樣。」他先是站穩了身子,之後再靠著牆緩緩坐下,「可惜你看我的家現在這幅模樣,也沒辦法好好招待感謝你。」
男人一指周遭四壁。
他們所在的地方,只是下城區四通八達的管道中的一個小凹槽,就這麼擠出了一個空間。
可就是在這勉強能夠稱得上家的地方,僅有的一些瓶瓶罐罐也已經被打碎,腐朽的家具掀翻一地。
「他們怎麼會這樣對你?」老人也注意到了,後怕地開口道。
「還不是之前的路子沒談攏……」黃相說了一半,看向玻自覺失言,開口道:「這位姑娘,我們這一批回來的漂流者都很承你的情,不過你來得不是時候,近來窪地瀉湖的生意不太好做……不過你放心,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儘管提,若是能做到我一定不會推辭。」
「多餘的話就不必了……」
玻剛剛開口,另一道聲音就傳來,接上了她的話:「我們的問題不多,可你自己的問題要是再不處理,以後卻是難辦。」
只見一個長身的青年走出,黃相被點破感到心中一緊,皺眉道:「你又是誰?」
路夢指了指玻:「她的僱主。」
玻一頓,點頭。
他的身後還跟著查德,黃相察覺到後,視線隨即轉移到查德的身上。
「我的顧客。」玻開口。
「偷渡客。」老人補充道。
查德:「……」
他還未說話,身份就已經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看來自己這個正宗的科技獵人此次回基地,都要一直頂著偷渡的頭銜了。
「好吧。」黃相嘴角一扯,他對這幾人的身份本就不看重,加上有著李姓老人的背書,也就沒什麼好懷疑的,男人看向路夢:「看你的樣子,也是一副生面孔,居然把拉人的生意做到花豹的地盤上,恐怕不是膽子大就是有些本事吧?可你不知道他對此事最為忌諱。」
「不如……直接去加入他們如何?」
對待路夢這個生人,黃相就不似對波這般好言語,不過他話里雖然帶刺,說話的意思仍舊是讓路夢小心行事,提示風險。
也是性格使然。
聞言,路夢還沒有說什麼,一邊的查德卻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什麼?」黃相皺眉,「你個偷渡客,到時候出了事情,第一個抓的就是你!」
查德:「……」
「你看你還是這幅脾氣!」老人放下孫女,連忙上前,「怎麼說話比以往還要急了,其實……」
「因為,黃先生感覺自己傷情嚴重,大概時日無多,行事也沒有必要那麼拘束了吧?」沒等老人說完,路夢蹲下身去,斗笠下的視線正好對上了黃相微顫的雙眼,「還不如隨性一點,圖個自由舒坦。」
「怎麼回事!」老人大驚。
「哥哥,黃叔他怎麼了……」就連一旁的小女孩李茵也聽懂了話里的嚴重,上前扯住路夢的袖子,瘦黃的臉色中帶出一絲急切。
「你能叫我哥哥我是很開心啦,不過在這個時候總感覺落了輩分。」路夢摘下斗笠,露出一頭白髮,他不顧黃相的阻攔,一把掀開對方的褲管,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惡臭。
只見對方的腿上,已經腐肉叢生,傷口深可見骨。
房間裡的腐臭味。
竟都由此而來。
只是整個下城區的環境都不太好,別說上城區排下的污水與死蟲死老鼠,就是不知道哪裡漂來幾具死屍都不罕見,老人之前才沒覺有異。
看這腿傷的程度,相比之下先前雖然被齊哥的狼牙棒所重創,但那些都只能算是皮外傷了。
「這是……上一次你保護小四留下的傷嗎?你不是跟我說,已經好全了。」觸目驚心,老人為之而震撼,痛心責問道:「原來是騙我。」
見秘密暴露,黃相也只得慘白一笑:「在這種環境下,受了傷哪裡這麼容易好,不過……省點藥錢罷了,哈哈。」
居住在下城區氣候潮濕、衛生惡劣,而每次往返泅渡若是誤入一次毒池,那都是對傷口的一次重創……但若是不如此做,就無法維生。
省藥錢也不過是玩笑之語,因為他根本就付不起也沒有渠道。
路夢說得對,黃相如今的行事言語的確已經隨性了許多,到這時還能開得出玩笑來。
只是老人並沒有笑出聲。
而是倍感痛心。
他之所以來找黃相,一是為了確認對方的安全,二則是因為下城區環境複雜,勢力範圍的劃分雖然已經固定,但具體的勢力人員變化頻繁,別說一年,便是一個月都可能換血一批。
即便是玻也只是能記住小時候走過的大致建築通路,而對漂流者以及幫派的人文並不熟悉。
黃相則是例外,他不僅對當地社區相當熟悉,還在除此之外的四大社區都有交遊。
老人隱約猜到身邊三人來頭與所圖皆是不小,剛來窪地瀉湖的第一夜就拔除了一大社區的頭領,之後肯定不會暫留在這個社區,而是需要人帶路指引。
他人微言輕,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回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忙引薦委託。
花豹失蹤的消息、當地社區的驚變,要不了多久肯定就會傳播出去,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惹起多大的波瀾……但老人沒有想到,沒等到那些事情發生,這位總是助人的漂流者同伴,就可能要先一步離他們而去了,更別提額外幫忙。
另一邊,玻已是起身將小女孩攔住,抱著她遠離了黃相那近乎死肉的爛腿。這位反蓄奴者才想明白,為何之前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污,以及查德背著的染血布袋——炎症的高燒估計已經讓對方神智有些不清,視線也很模糊了。
路夢看著這一幕。
若有所思。
他忽然開口道:「五年前,你就已經在窪地瀉湖了吧?那時候,你記不記得這裡來了一艘運奴船,是獵人幫的貨物,之後開往了哀礦鎮?」
「……運奴船?」黃相看向這個揭穿了自己傷勢的青年,他原本想一直保密,不願讓他人知曉,因此一開始還有些慍怒。
可等真正接受了這般事實後,看著環繞自己的幾人,無論是漂流者爺孫,還是其他幾位生人,他們的眼裡都並沒有冷漠,而是帶著掩蓋不住的關切。
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走完最後一程,而不是獨自一人爛在下城區布滿臭水與苔蘚的管道中,這種感覺……也不壞。
於是,他此刻豁達了許多,面對路夢突如起來的問題沒有感到冒犯,而是仔細思索了起來:「對,窪地瀉湖是許多地點的中轉,又是中立勢力,大規模的運奴船也來了好幾次……但我不可能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條。」
他大概也明白老人帶對方來的用意,此次自己回城腿傷嚴重終於無法再支撐下去,別的工作做不了,但提供幾個信息還是可以的。
就當是最後的回報。
「……你為什麼會問這個?」聽到運奴船與獵人幫這兩個詞彙,玻的背脊一緊,同樣看向路夢,「而且這麼多年前,時間已經太久了吧?」
在聯合城,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雖然貴族階層的組成有所差異,利益也並不全然相合,但他們都廣泛採用著奴隸制。
在北方,主導奴隸貿易的就是一級特許行商、佳奈夫人的販奴公會。「亞穆杜」的下屬神射手獵頭者,過去就曾是其中的奴隸獵人。
而在南方。
負責抓捕與管理奴隸的,則是名為「獵人幫」的暴力武裝組織,相較於販奴公會更加將奴隸當作一種暴利的商品,獵人幫的存在則直接為貴族世家服務,負責為各大城邦的生產提供廉價勞動力,其幕後主使傳聞也是某一位城邦大領主。
自然,也是反蓄奴者的敵人。
「找一個人。」路夢開口道。
對方跟隨主人四處流浪、居無定所,不像其他幾位潛能巨大的重要戰力有固定的地點可以前往搜尋。
只能碰運氣。
不過,在這個時間點,他說不定還沒有被有眼不識珠的主人買下,因此仍舊流落在某一個奴隸市場。
只可惜五年前運奴船剛到時,路夢的個人實力還很低微,連在這個世界遊歷自保都很不保險,不足以支撐他前來窪地瀉湖,更別說更荒廢的哀礦鎮了。
現在人肯定已經被獵人幫押走了。
好在還有線索。
「不過沒事,問題之後可以慢慢問,而且你肯定記得很清楚……」路夢看向黃相,在對方不理解的眼神中說道,「因為,當時的那艘運奴船上,可是還出了另一個名人。」
「慢慢問……」黃相咂摸著這話語中的微妙含義,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刀光,他驚得連忙下意識向後爬去。
只見路夢的手中,握著一把刃口鮮紅的長刀,緩緩自鞘中拔出:「至於你的這個症狀,我見得多了——」
「只能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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