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先殺死了自己
第69章 他先殺死了自己
何殊驚疑不定,望著門外。門外一片死寂,以何殊的聽力,並沒有聽見瓏兒離開的腳步聲。
何殊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隔著門板,靜靜等待著。
她並不樂意去扒門縫看瓏兒有沒有離開。萬一從門縫裡看到的不是外面的景象,而是某個人的眼球……這種套路相當常見,她還是不去冒險了。
何殊站了許久,直到全身因繃緊僵硬而酸澀不已,才聽見門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何殊屏住氣,躡手躡腳走向窗邊,用手將窗簾扒開一個小縫,朝門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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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何殊幾乎驚叫起來。瓏兒仍站在門口,正俯下身,扒著門縫朝里看,腳下原地踏步,模擬出離去的聲音。
何殊:「……」
這破小孩怎麼回事??
瓏兒從門縫中沒看見何殊的身影,便抬起頭,漆黑如同獸類的眼珠在眼瞳中靈活轉動,四下查探。何殊忙放下窗簾,又輕手輕腳坐到避開房門的床邊,把熊大王從包里掏出來,將它摟緊在懷裡,壓抑恐懼。
熊大王被勒得喘不過氣,掙扎著拿爪子刨開一條路。
現在怎麼辦……龔師傅撒了謊,他的徒弟表現更詭異,簡直不像活人。那個瓏兒可能在監視她們二人,如果她與陳雯雯不願留在這裡,強行要走,龔師傅會提前動手嗎?
何殊拍拍自己的臉頰,冷靜點。
顧無憂讓她們過來,拿出了進門用的瓷杯,並囑咐「龔師傅脾氣古怪,只怕要為難你們,他的要求做不了就離開」。
所以顧無憂與龔師傅相識,也斷然不會讓她們出事。
如果以「龔師傅並不是想害她們」為前提,那龔師傅說「這段時間沒見到安九州」,並要求她們辦事,還要她們在這裡呆一晚上。歸根到底,是和她們二人初次見面,信不過罷了。
至於瓏兒……何殊回想起那種表現仍然頭皮發麻,但何殊用異能「看」到,瓏兒身上遍布異能粒子。或許是【造物師】使用異能,改變了這小孩的性格習慣。
龔師傅確實知道些什麼,但不願意如實告知。
首長安九州下落不明,他的老朋友,特級能力者龔師傅連實情都三緘其口,不敢言明。顧無憂帶著疫苗剛到安全區,監察部就得到了消息,向他討要疫苗。安全區附近居然還有人攔路打劫……
這是B市,整個Z國的核心腹地,B市安全區防守森嚴,存放了無數資源,武器與機密,容納整個Z國的頂尖人才,說是Z國的心臟也不為過。
但是,何殊這個剛到安全區的人都能看出,B市亂套了。
或許它的表面仍風平浪靜,平民百姓直到事情結束也不會察覺底下翻湧的暗流。何殊不清楚事情到現如今,只是普通的搶奪更替權利,還是更嚴重的。
整個安全區淪陷,徹底變成第二個3號安全區,成為人間地獄。
淪陷的3號安全區,何殊醒來後去到的第一個安全區。
白鴿自火焰中展翅飛起,安全區淪陷,被護送著逃走的平民幾乎都死在路上。那是記憶里抹不去的殘酷顏色。
她得處理這件事,找到安九州首長,解決作亂的勢力。
她不希望再看到眼淚,痛苦,死亡。她失去了父母,在喪屍末世中如同孤狼困獸,跟著並不喜歡的隊伍,勉強活了三年,最後被推下車,淪為棄子。
她的確為此憤怒。但她仍然希望在這種噩夢一樣的世間,護住更多的人。
B市安全區不能成為第二個淪陷地。
……
夜色漸深,何殊側躺在床上,青絲如瀑布,垂在枕上。
熊大王趴在何殊枕邊,毛茸茸的腦袋枕在她手臂上。
何殊睡得並不安穩。事實上,她陷入夢魘,無法醒來。
她夢見了李水。
李水正與一個長相酷似陳雯雯的喪屍纏鬥。他少了右手,躲避那隻喪屍的攻擊,模樣相當吃力。那隻喪屍拿一柄血紅色的刀,興高采烈,刀刀往李水的要害處砍。
「阿水!」何殊抬手想要動槍,但她的手腕被什麼力量纏住,無法動彈。
「別過來!」李水堪堪避開那隻喪屍的攻擊,被那柄刀削掉數根碎發。
「呀,別動。」一個女人貼著何殊耳畔,用氣音說道。
她以冰涼手指撫摸何殊的側臉,何殊這才發現,夢中的她被藤蔓困住,無法抬槍,甚至動不了一根手指。
叢生的藤蔓纏住了她,那女人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看著兩個喪屍的戰鬥。
何殊被困在夢中的身體裡,想要命令藤蔓,異能卻不起作用。
何殊餘光瞥見那個女人,憤怒登時湧上心頭。
這一世,她見過那個女人。那是孫炎飛與楚卿卿的隊友,她性格惡毒,為人陰狠,異能是藤蔓,剛好克制李水的土系異能!危險,李水!她的潛意識不斷叫喊著危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夢裡她似乎並不認識那個異能者,不斷掙扎想掙開藤蔓,卻沒有提醒李水小心。
李水被那隻喪屍刺中了右肩。刀捅入血肉,李水露出痛苦的表情,全憑那刺進身體的刀身支撐,才沒有脫力倒下。
以此為代價,他的泥土翻湧而出,如同牢籠,鎖住了那隻喪屍。
李水後退半步,借力將捅進肩膀的刀拔出。
那隻喪屍被困住,仍不停叫罵,罵李水是「廢物喪屍,人養的狗,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弄不清楚」。
「真是廢物,陳雯哲。」何殊身側,女人這樣低聲罵了一句。數根藏在林間,偽裝在樹木之間的藤蔓猛然竄出,呼吸之間,捅進了李水的後背。
尖銳藤蔓如同匕首,刺入後心,又從前胸穿出。
李水悶哼一聲,揪住自胸前穿出,粘上自己血肉的藤蔓,將之扯得粉碎。
李水捂著胸口,傷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恢復。
但他右肩的傷口仍猙獰著撕裂開來,沒有半點恢復的跡象。
李水後退半步,冷漠地回身看向那女人:「我,贏了。」
「是的,你贏了。」女人撥弄手中溫順的藤蔓,露出滿含惡意的笑容:「但又有什麼用呢?」
李水臉上帶了些被欺騙的憤怒,咬牙忍耐道:「你,放了我隊友。」
「喂!」被李水困住的喪屍叫道:「楚婉婉,你和他費什麼話!讓他先放了我!」
「急什麼?」被喪屍稱作楚婉婉的女人慢條斯理,拽著藤蔓:「倒是你,陳雯哲,連你口中的廢物都打不過,你又是什麼?我可要好好考慮一下還要不要和你合作。」
「你!」喪屍陳雯哲罵聲不停,楚婉婉依舊滿面笑容,一副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楚婉婉?看這個名字,她和楚卿卿是姐妹嗎?何殊身體被困不能動彈,大腦卻在極速思考:那這個「陳雯哲」,長相也和陳雯雯差不多,難道真就這麼巧,是陳雯雯那個變成喪屍的弟弟?
李水低著頭,楚婉婉與陳雯哲正在爭吵,她的身旁,何殊腳下的土壤以緩慢的速度悄然下陷。
「哎呦。」楚婉婉突然揪住藤蔓,看向李水。
「你可不要輕舉妄動。」楚婉婉掐著何殊的臉,尖銳指甲抵在她的脖子上:「我情緒不穩定,受了刺激會應激的。」
「你還想做什麼?」李水只得停下使用異能的動作:「換人,我和這個陳雯哲,讓她們走。」
「你一個土系異能喪屍,挖了你的晶石也對我沒用處。」楚婉婉想了片刻:「這樣,最後一件事。」
「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要你做的事也沒什麼損失。」楚婉婉撇嘴:「聽陳雯哲說你從來不吃人,反正我不信,我和他打了個賭,賭你一定會吃。」
「所以……」楚婉婉的藤蔓從林間蜿蜒而出,如同某種蛇類。
藤蔓尖端勾著一個小瓶子,裡面裝著半升鮮紅色液體。
藤蔓將瓶子貼在李水的臉上。人類的鮮血在瓶中流動,那張被劃了無數刀,支離破碎的臉上,顯出茫然的神色。
李水是一隻違背本性喪屍。他忍受本能欲望與痛苦折磨,只是為了堅守自己生前為人的底線。
但人類的惡意那樣莫名其妙而荒誕不經,一個真正的人,只是因為無聊,打了個賭,就取走另一個人類的鮮血,要餵給發誓恪守人性的喪屍。
「過度消耗異能,修復傷口,這些都需要大量能量。你早就開始難受,想要吃點什麼補充一下了吧?對了,順便一提。」楚婉婉道:「那瓶血,來自你的同伴。」
何殊的瞳孔猛然縮進。她看見楚婉婉用藤蔓吊著的另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
是陳雯雯。已經昏迷,頸動脈破了個小口,正不斷湧出鮮血。
「你最好快點,她雖然是中級能力者,自愈程度也沒辦法完全止血。這個何殊也挺廢物,剛剛成為中級能力者而已,虧我妹妹一直把她當對手,總在我耳朵邊念叨。」
李水那張布滿刀疤的臉變得猙獰,他的上半張臉清秀,甚至算得上漂亮,下半張臉卻如同惡鬼。
他定定地看著何殊,看了數秒。何殊不斷搖頭,眼中含淚:「李水,別這樣,求你……」
「你們把我當成朋友。」李水無視了何殊的懇求,自顧自道:「我很開心。」
他拿起瓶子,打開瓶蓋,那一刻他平靜下來,如同就義。
他沒有猶豫,仰面將血液全數咽下。
「……阿水?」何殊顫抖道。
李水隨意瞥了何殊一眼。從外表來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楚婉婉失望地「嘁」了一聲。
「把她們放了。」李水聲音冰冷。
「等一下,我得保證你沒辦法攻擊我……」楚婉婉對上李水的眼神,有些怵得慌。喪屍果然是喪屍,都是些沒有理智的發病野獸。楚婉婉扼住何殊的喉嚨,打算把她當人質,抬腿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腳被泥土困住了。
楚婉婉:「你!」
「我現在很餓。」李水直勾勾地盯著楚婉婉:「我想吃一頓,但不願意當著她們的面。」
「你最好現在就滾。」
楚婉婉見勢不妙,連被困住的陳雯哲都不願再管,麻利地讓藤蔓纏住自己的腰,迅速離開此地。何殊終於被鬆開,忙去止住陳雯雯的血,又抬頭試探著看向李水:「阿水,你現在還好嗎?」
李水對何殊點點頭,努力露出一個溫柔的表情。
但不知為何,何殊與李水對視,卻突然恐懼起來。就像兔子看到了猛獸,那種對天敵與生俱來的恐懼和厭惡,是無法根除的。
李水看著何殊的表情,嘴角隱約可見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何殊。」李水提起地上那柄血紅的刀甩了一下:「帶著雯雯回去吧。」
他回頭看著被困住的陳雯哲,提起刀。
陳雯哲此時只剩下恐懼,連聲道:「不,不行,我們都是喪屍,你不能殺我——」
「你差點殺掉你的姐姐。」李水將刀尖抵在陳雯哲的太陽穴上:「你的姐姐是個溫柔的人,但你是個廢物。」
李水手起刀落,陳雯哲眼中帶著恐懼,被他自己的刀捅穿了大腦中的晶石。
晶石碎裂,陳雯哲腦袋一歪,在死亡面前,終於得以安靜。
「何殊,拜託替我跟雯雯說一聲,幫她送弟弟入土為安了。」李水說著,將刀尖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小殊,很高興認識你。還有大家。」
他運氣實在不錯,遇到了這一幫子人,善良誠懇,奉行公平正義或種種美德。這些人都很好,感情也很正直。像些活在童話里,長不大的小孩。
「阿水,別,你這樣會死!」何殊心臟如同被撕開,苦苦哀求:「你別這樣,大家想想辦法……」
「死就死了吧。」李水平靜地說。
「我的意志死了,但我的靈魂還活著。」
他以刀抵住自己的大腦。他的大腦里有一顆晶石,從始至終,不斷地給李水發送這樣的信號:「你天生渴望血肉,渴望撕咬,渴望鮮血濺出,渴望製造死亡。」
但李水從成為喪屍之初,就明白自己是一個變成喪屍的人。
他將以非人的身份活著,並終將失去為人的行事準則,以及曾經的所有堅持和底線。
他只是一個虛假的人,卻有著與人一樣堅定的信念。
最幸運的是,他在死前遇到了一群願意接納他,把他當朋友的人。雖然很可惜,但他已經撐不住了。
死就死了吧,他大可以去死,但不可以丟掉他最後剩下的東西。在這一切失去發生之前,他情願以人的身份死去。
刀刺進太陽穴,攪動血肉,以蠻橫的力道撞碎晶石。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灼熱的痛感順著頭部,傳到四肢百骸。那是解脫的痛苦。李水滿意地閉上眼,享受死亡帶來的安寧。
在他殺死任何一個人之前,他先殺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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