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張之敗犬
原野雖然在心裡罵阿滿是個嘴臭小鬼,說話沒大沒小,純純野孩子一個,但仍然覺得她是個寶貝,也只有她這種「專業人士」才能把某個家族的情況說得如此之詳細——前田家控制著三座城,九個村莊(有三個是兼管,只能獲取一部分收益),一塊神社領,表面石高約5000,實際實力7000-8000石,擁有家臣武士十餘人,郎党家子近百人,要拼命的話,還能武裝五百人以上的足輕。
這實力放在整個曰本來說不算什麼,但放在尾張國海東郡來說,也算相當強力了。
之前他還以為前田家只是一般小土豪,現在看看,有些冒昧了。
而更重要的是,他打聽到未來的「加賀百萬石大名」前田利家的消息了,也就是荒子前田家的第四子前田孫四郎利家,現在這傢伙才十五六歲,應該正在荒子城和他的表妹兼義妹兼未來的妻子阿松青梅竹馬中。
這傢伙一路混到德川幕府時代都沒死,品行在爾虞我詐的曰本戰國時代也算湊和,起碼很會當牆頭草,很擅長站隊,那萬一回不去現代,通過觀察模仿他的行事方針,應該能避免踩到不少坑。
原野把這些在紙上記好,又向阿滿期待地問道:「那織田家呢?」
尾張國織田家才是重頭戲,必須好好了解一下。
「織田家可就複雜多了,他們到尾張國可能有一百五六十年了,生了好大一堆人。」阿滿吃了雞是真賣力,啃著指甲皺眉苦思,「聽我爺爺說,織田家以前是越前的在地豪族,和現在的前田家差不多,有個七八千石的實力,不過他們家格比較高,是劍神宮(祭祀素盞鳴尊附身的那把討賊名劍)的神官家族,還一直擔任神社領織田莊的莊官——算上織田莊的話,他們就相當於真正的一城之主,有一兩萬石的實力,比前田家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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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她向原野問道,「你知道現在尾張國的守護大名是誰吧?」
「唔,是斯波……」原野還真不太清楚,只大概有個印象,還是玩《太閤2》順便知道的。
「是斯波義統。」阿滿替他說了,不屑道,「那傢伙早就是個傀儡了,連屎殼郎都不如,但他祖宗斯波義將挺厲害,大概在一百五六十年前吧,以越前守護的身份兼領尾張國。
聽說那時斯波家將越前視為根據地,當地的豪族已經被他們全部收服,所以就派強力豪族織田常松來尾張當守護代,替他管理領地和刮地皮。
再後來輪到斯波義將去京都當管領,織田常松又跟著斯波義將去了京都,守護代就由他弟弟織田常竹頂上,擔任小守護代,越前則由朝倉家當守護代。」
阿滿喘了口氣,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嗓子,又忍不住感嘆一句:「這是明國來的茶葉吧,你生活可真夠奢侈的。」
「沒錯,大明的綠茶。」原野也沒想到綠茶在明朝就有了,還被賣到了曰本,不過他喝茶不是為了奢侈享受,是為了補充維生素和養護腸胃,以保證身體健康。
阿滿直接把茶碗喝空了,舔了舔嘴唇,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豆蟲眉更是起伏不定。
原本她正義黑吃黑失敗還被原野打傷了很生氣,還想逃脫後報復一下,比如給原野造點黃謠什麼的,反正她不能白白吃虧。
但原野這麼能敗家,不對,這麼大方,吃用這麼好,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似乎可以想辦法多留幾天,反正她爺爺去了鳴海城附近,今川家松平家不知道會不會打過來,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過來,短時間內也回不來,那留在這裡有茶喝還有雞肉、米飯吃,總比去賣藝討飯強幾百倍。
至於打探消息,看起來那古野城也沒什麼太大變化,想來勝幡城、古渡城、末森城也該差不多,到時把以前知道的事胡亂編一編應付一下交差就完了。
她心裡打著鬼鬼祟祟的小算盤,嘴上繼續一本正經道:「然後過了七八十年或是一百年吧,我也不太清楚,就到了足利家的叔叔侄子爭將軍那把狗屎椅子(應仁之亂),三管領四職各加入一派,分成東西兩軍開戰,打成一灘狗屎。斯波家也出現了分裂,兩個人爭繼承權,斯波義敏加入東軍,斯波義廉加入西軍,也打了起來。
當時越前守護代朝倉孝景追隨斯波義廉也加入西軍,這人聽說很厲害,越前也很有底蘊,好幾次把東軍打得屁滾尿流,然後東軍就把朝倉孝景收買了,好像以任命朝倉家為正式越前守護大名為條件,讓朝倉家當叛徒。」
她說到這裡還感嘆了一句,「朝倉家和織田家可不一樣,朝倉家可是斯波家的一門眾,是斯波家的譜代重臣,被視為腹心之人,結果就為了把『代』字去掉,為了成為大名,就毫不猶豫背叛了他們的主公斯波義廉,直接把他綁了,還攻破斯波義敏的居城,把他倆一起綁送京都,徹底霸占了越前,真是道德淪喪,豬狗不如——我爺爺說的。」
「嗯,嗯,豬狗不如,然後呢,說說織田家。」越前就在尾張隔壁,也有必要了解情況,但不急,原野眼下不關心朝倉家是不是比豬狗強,還是想先聽聽織田家的現狀。
「當初我也和你一樣嫌我爺爺囉嗦,但不說清這些後面怕你聽不懂啊,你看起來也不是多聰明的樣子!」阿滿先頂了一句嘴,然後才老老實實繼續往下說,「斯波義廉和斯波義敏被朝倉家背叛綁送京都後,因身份地位在,沒被殺頭,先後都逃到了尾張,結果害尾張也分裂成兩派。
織田常松的後人織田敏廣(通名伊勢守),支持斯波義廉。
織田常竹的後人織田敏定(通名大和守),支持斯波義敏、斯波義寬父子。
這兩派在尾張大打出手,後來常竹的後人織田敏定擊敗常松的後人織田敏廣,把斯波義廉趕出了尾張,順便還把常松一系「尾張國守護代」的位子搶到手。
接下來好幾年,織田家的常松系和常竹系一直在尾張帶著豪族互相亂打,直到東西軍罷戰,雙方才和談,約定平分尾張八郡。
常松一系的織田伊勢守家占據尾張上四郡,也就是葉栗郡、中島郡、春日井郡、丹羽郡,以岩倉城為居城。
常竹一系的織田大和守家占據尾張下四郡,也就是海西郡、海東郡、愛知郡、知多郡,以清洲城為居城。
這就是尾張的大體格局啦,你能聽明白嗎?」
當初阿滿聽她爺爺扯這些陳年老黃曆聽得一頭霧水,一腦門子全是各種織田,是後來不斷學習識別家紋才勉強搞清這些家族紛爭和由來,現在有點懷疑原野能不能一次理清頭緒。
如果不行,看在晚飯那隻雞的面子上,她可以再給他講一遍。
原野當然能聽懂,畢竟高中又不是白上的,高中老師恨不能三年課程一年講完,然後用兩年時間備戰高考,阿滿說的這點東西能算什麼?
再說他還記了筆記,掃一眼就能理清,說穿就一句話:應仁之亂,東西軍大戰,朝倉家背叛斯波家,占了斯波家的老巢,斯波家兩位準家督被迫逃難到尾張,導致織田家分裂為上下兩家,一家各占四郡之地。
他直接道:「聽懂了,繼續往下說吧,是不是該到尾張之虎了?」
阿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一個敗家子能這麼聰明,但還是繼續說道:「是的,在清洲城常竹一系統治尾張下四郡期間,由三個分家家督擔任奉行(原指奉上意行事之人,這裡指輔佐人、未得朝廷認可的代官),合稱清洲三奉行。
嗯,就是現在的織田因幡守、織田藤左衛門、織田彈正忠三家。
在之後幾十年的時間裡,這三家漸漸掌握了尾張下四郡的實權,然後在大約二十三年前吧,織田信秀接掌織田彈正忠家的家督,就任勝幡城城主,那時他才十六七歲,他就是尾張之虎。」
原野點點頭,從時間和前田利家的年齡上來看,這位「尾張之虎」大概就是「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的親爹了。
他記好筆記,示意阿滿繼續往下講。
說到「尾張之虎」織田信秀,阿滿小臉上的表情謹慎了許多,「織田信秀這個人啊,說叫尾張之虎,其實和美濃的齋藤道三是一種人,都非常陰險,他倆該合稱東海道雙蛇才對。」
她先吐槽了一句,在手工地圖上標出那勝幡城的位置,然後皺眉道:「該怎麼向你說這個人呢……呃,你知道那古野城是怎麼落到織田信秀手裡的嗎?」
原野沒說話,以目光示意她少賣關子。
也就他這是真穿越了,不然放到起點歷史小說里,哪怕交待背景必不可少,將來都有用,但一章五千字里大段大段的陳年老黃曆,讀者大爺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罵罵咧咧。
他不肯捧哏,阿滿有些不滿,但看在那隻雞的面子上,還是繼續往下講,「那古野城是今川家建的,今川家以駿河國起家,又吞掉了西邊隔壁的遠江國,然後又繼續向西滲透,侵占了三河國,甚至趁織田大和守家內訌,一度打到了尾張的那古野,並在這裡築了一座大城,就是現在的那古野城。
當時今川家的家督今川氏親將小兒子今川氏豐安置在這裡,還強迫尾張國名義上的守護斯波家嫁過去一位公主,準備像侵吞三河一樣慢慢把尾張也吃下肚。
這時織田信秀已經把主家清洲織田本家,以及另外兩家奉行都打服了,本家嫁了一個女兒給他,雙方和解。上四郡的岩倉織田家也同樣服了軟,然後織田信秀就看著自己地盤旁邊的那古野城和熱田港起了貪心,但他不敢強攻這座大城,就投其所好,努力學習連歌(一種幾個人或是十幾個人一人一句吟誦和歌的曰本傳統文學活動)。
呃,忘記說了,今川氏豐也是個敗家子,喜歡連歌酒會,經常喝得大醉,生活也很奢靡。
反正織田信秀投其所好,經常參加今川氏豐的連歌酒會,和他成為知己好友。
然後,在十八九年前吧,織田信秀在參加連歌酒會時中風,眼看要死掉了,臨死前哀求今川氏豐把他的家臣們叫來,好讓他能交侍後事。
今川氏豐那蠢貨一心軟就答應了,結果織田信秀是裝病,當天夜裡就帶領家臣突然在城內放火殺人,還派人襲擊城門,將城外的郎黨、足輕放了進來,沒怎麼廢勁就攻破了今川氏豐的宅院,最後今川氏豐被活捉後扔出城外。
聽說他也沒臉回駿河了,好像去了京都,現在大概已經死了。」
「後來呢?」原野聽得入迷,「今川家沒有嘗試奪回那古野城?」
「沒有啊,今川氏親死了,他兒子們正爭繼承權呢,今川家顧不上管尾張的事,甚至連三河都顧不上管。然後三河國的松平清康趁機奪權,這人還挺厲害,開始向西擴展領地,又和織田信秀打了起來。
本來織田信秀好像不占優勢,但不知道為什麼,松平家突然內亂,松平清康在亂戰中稀里糊塗背後挨了一刀死了,織田信秀藉機攻入三河,占了西三河安祥城。」
阿滿小嘴叨叨叨,又說了一些織田信秀縱橫西三河,趁他病要他命,年年發起進攻,把松平家打成了縮頭王八的事兒,才繼續說道:「等織田信秀把西三河的豪族都打服了,又再接再厲,準備拿下松平家的居城岡崎城,徹底占據三河時,結果這時今川家的繼承權紛爭結束了,松平家也被逼得沒辦法,眼看要完蛋,為得到今川家的支援,又主動去舔仇家今川家的臭腳,把繼承人都送去當質子。
雖然沒送成,半路被拐跑了,但他們還是舔成功了。在得到今川家的支援後,松平家和織田信秀在東三河斷斷續續打了有五六年吧,織田信清最終也沒能攻下岡崎城,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陷入僵持。
這期間美濃的齋藤家也正內亂,織田信秀也藉機向北擴展領地,好幾次攻入美濃,還占了美濃的大垣城,搶了好大一塊地盤,眼看就要打到齋藤家的居城稻葉山城,有很大希望能徹底占據美濃一國。
啊,我想想,當時我是在的,就是年紀很小,大概是……
大概是天文十六年,沒錯,是天文十六年九月,我第一次喝酒的那個月,織田信秀動員了屬下所有一門眾、國人眾和在地豪族,一共八千人,還匯合了美濃當地一部分豪族,一共一萬多人攻到稻葉山城城下,不過齋藤道三也不是善茬,先當縮頭烏龜堅守不出,又趁織田軍在城下町四處搶劫放火時,突然出城逆襲,織田軍一點防備也沒有,被人正面一衝,直接哭爹喊娘,全軍崩潰。
織田信秀的弟弟織田信康,織田因嶓守一系的家督織田……忘了叫啥了,織田信秀的家老青山與三右衛門,重臣千秋紀伊守,尾張豪族前田平八郎、佐佐又兵衛門,反正很多織田家臣、在地豪族都死了,多到都數不過來,整個尾張沒哪家沒死人。
聽說那次當場陣亡的就有一千多,逃跑時掉進木曾川又淹死了一千多,被捉、投降了兩千多,最後能逃回尾張的還不到三千人。現在加納口那裡還有首冢(京觀)呢,全是織田家被砍下來的腦袋,路過就能看到。」
阿滿說完,還好心在地圖上標上加納口的位置,就在稻葉山城以南數里處,似乎準備讓原野將來也去看看那個奇景,最後又總結道:「織田信秀就是這樣一個人了,比較陰險狡詐,有野心,愛四處打仗,威風過也挨過揍,一生折騰出不少事兒。」
原野對看死人腦袋沒興趣,考慮到阿滿之前說織田信秀要死了,又追問道:「所以,那次失敗對織田信秀打擊很大,現在他已經一蹶不振了?」
「當然大,他被迫求和,讓嫡長子織田三郎信長和齋藤家的女兒訂婚,還當眾發誓再也不會踏進美濃半步,之前占的地盤也被迫全吐出去了。」阿滿有些興災樂禍地說道,「不止如此,他的一門眾和家臣團損失非常嚴重,原本已經服軟的下四郡清州本家、上四郡岩倉家都開始陽奉陰違,他實際上已經控制不住尾張八郡。各地豪族、武士也傷亡很大,對他怨氣衝天,背後都在咒他怎麼還不快點死。
天文十七年吧,應該是,松平今川聯軍在岡崎聚集兵力要收復西三河,他號召一門眾、豪族、家臣迎戰,結果根本沒多少人搭理他,最後只湊出來不到四千人,被對面打的再次大敗,西三河丟了不說,還被今川家攻入了尾張境內,丹羽郡、春日井郡都被啃掉一塊,現在松平今川家還在頻頻南下襲擾愛知郡中部,都快打到熱田港了,那可是織田信秀那老傢伙的命根子,丟了織田彈正忠家就徹底玩完。」
阿滿說到這裡,信心滿滿地斷言道:「所以,現在尾張之虎已經廢了,聽說整日窩在末森城(織田信秀居城之一)飲酒作樂,頹廢到不成人樣,已經成為尾張之敗犬,你根本沒必要這麼關心他!」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