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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點(下)

  羅南真的像是睡了過去,呼吸變得愈發悠長。蛇語微微挺直腰身,讓羅南的後腦倚在她胸口,手指則移到羅南太陽穴上,輕輕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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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蛇語的視角來看,睡著的羅南徹底暴露了屬於年輕人的那張臉,而傷勢導致的輕微浮腫,更是消解掉了他習慣性皺眉導致的僅有的「嚴肅」感。

  就是這樣一個少年人,十六七歲,青春期都沒過去,已經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強人之一,擁有神明般的偉力,更是牢牢掌握她的生死命運。

  可當前,這位少年神思虛緲,暗傷處處,似乎只要兩根手指稍微發力……

  些許躁動火苗,瞬間就被冰冷的理智凍結。可蛇語的手指,還是出現了些許僵直,即便在濕熱的浴室里,指尖也沁出了涼氣。

  偏在這時,羅南的眼皮微微顫動,然後徐徐睜開,只是視線並無焦點,仿佛是投向了未知的維度。

  蛇語的按揉動作幾乎就要僵死。

  總算長年的演藝生涯,讓她鍛鍊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強大的控制力和表現力。幫助她維持住了現在完美婢僕的人設,讓一切都按照正常邏輯延續下去。

  蛇語對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動扮演世界上任何一類角色,更能扮演出一個完美的自己。

  問題是,世間最頂級的演技,也無法控制時刻閃滅的念頭。偏偏她懷中這位,就具備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鐘後,或許是更長時間,羅南的話音響起來:「修行的天賦,你比殷樂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雲都的時候,我就知道。」

  蛇語按揉的動作終於凍結,且屏住了呼吸。

  「有關『耦合』的思路,我也只是剛有一個概念,不知死活地試驗,你就能理出邏輯輪廓,真的厲害。」

  毫無疑問,羅南是在回憶,回憶數月前在夏城與蛇語初見、交手的情景。

  蛇語不知道為什麼,這也絕非她所願。問題是,她連自己的思維都控制不了,遑論去阻斷羅南的思維。

  「當時,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麼來著?」

  「……羅君。」

  蛇語心中一百萬個不想說,可最終只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啞。

  羅南仍靠在她懷裡,眼神毫無焦點,呢喃的話音近似夢囈,可落在蛇語心頭,卻如雲層深處殷殷的雷鳴:

  「所以,我們開始是仇人,你、操線人還有那個坦克,破壞了齒輪,破壞了我母親的設計遺產……而我則將你丟到了雲端世界,在那裡受宮啟役使,一點點地品嘗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語的身體不可抑止地顫慄起來,

  與此同時,不可測的恐懼在體內膨脹開來,如同雲端世界那奔流的雲氣,帶著血色的毒光,蝕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個狀態了,絕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麼?作為一個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虜,她該怎麼做?她能怎麼做?

  一切外在的修飾都無意義,演技越完美,心中越無力。

  羅南的呢喃卻一直繚繞在耳畔:「你很混亂。糟糕的起點,糟糕的過程,還有一個貌似可以接受,卻仍然非常糟糕的結果。你活下來,卻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來,桀驁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對!」

  此時,蛇語已經不可能再維持當前的姿勢了,她用盡全副力量,維持住應有的舉止節奏,將羅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則脫離開來,向後退,然後跪伏在地,額頭與濕淋淋的地板接觸。

  她沒有再開口,因為現在怎麼開口都是錯。她只能用這種方式,呈現自身的卑微與臣服。

  悶濕的蒸汽中,羅南的呢喃聲繼續入耳,似乎是說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話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樂高明。禮儀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約束情緒,卻不至於大幅沖抵消解內心的真實力量。你的心底,始終有火焰在燃燒,禮數越嚴謹,火焰越熾烈……這很好。」

  有那麼一瞬間,蛇語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只有胸口處迸發開來的熱量和灼傷,是那麼的清晰與真實。

  也是這一刻,蛇語品嘗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懼、是憤懣、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處在這卑微境遇中,無法排解的一切,積蓄盤結以至陰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燒的煤層,亦或是咆哮的岩漿,熔煉她的靈魂,使其變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樣。

  可重點是,如此扭曲熾熱的靈魂,噴薄出連蛇語自身都無法控制的力量,卻被一隻外來的、強大絕倫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絕望蒙住她的口鼻,讓她窒息。

  羅南的話音在蒸汽中彌散,幾乎沒有語氣的起伏,就是平鋪直敘,描述事實:

  「你禮貌、節制、順從,並用禮儀規範、升華,近乎虔誠……『虔誠』這個詞很好,這種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認知不夠明確,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說過,阪城這邊的教團,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麼一回事兒,所以並沒有太多虔誠可言。我也看過些類似的書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兩邊距離一定要拉開,信眾這邊懵懂無知最妙。

  「虔誠本就是不對等的心理狀態,這個時代,特別是這個時代的能力者,能夠虔誠於某種理念、某種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經是極限了,讓他們如此對待一位身邊的『神明』,也太難為人。況且,我還遠遠稱不上……」


  便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殷樂在門外提醒:「先生,已經準備妥當了。」

  羅南的思維被打斷了一記,倒也不在意,「哦」了聲:「那就到這裡好了。」

  殷樂以為是泡澡結束,應聲推門進來,準備好的輪椅就擱在門外。不過見到室內情形,她也是愣住,視線在趴伏在地的蛇語身上轉過,強忍好奇,垂手聽羅南吩咐。

  羅南以靈魂力量驅動身軀,從湯池中起身:「走吧,抓緊把身子打理一下。」

  殷樂連忙上前攙扶,地板上的蛇語則怔忡兩秒,才恍惚起身,完全依照著本能,做她之前在做,似乎以後也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今天之前,羅南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境,在兩位美麗異性面前,袒露身體,像古時候的奴隸主那樣,享受細緻到髮絲的服侍。可他進入狀態的速度,都出乎自己的預料,洗浴之前還存在的些許彆扭、刻意拿捏,此時此刻已經化於無形。

  當然,他也從沒有認真體驗什麼。

  羅南的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日光夢魘」、放在這一現象源頭的「深淵世界」,以及二者演化作用的中間過程。

  觀察「深淵世界」,乃至體驗反噬力量作用後,現在他的腦子頗有些「靈感迸發」的意思,可惜統統沒有成熟,一旦進入實務的領域,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

  而這些,也只是滔滔信息洪流所激發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浪花飛沫。更多的、更有價值的東西,都在靈魂披風以及祭壇蛛網的「過濾網」中,逐級沉澱下去了,想再翻找出來,卻難覓其蹤。

  強行搜檢的話,意識就不自覺趨向於「深淵世界」,感受到那份「引力作用」。

  羅南就是再不知輕重,要在短時間內再來一波,膽氣也有些供應不上。所以,他將目光投注到外部世界。

  太平洋對岸,是受日光夢魘衝擊最厲害的地區,可是羅南已經觀察了,衝擊太過強橫,影響和反饋反而比較單調。倒是舊大陸這邊,作用發於無形,種類千變萬化,很有觀察研究的價值。

  殷樂和蛇語,都是他觀察的目標。

  至於觀察的結果麼……

  殷樂身上沒什麼驚喜,長年的秘書生涯,讓她里里外外都敏銳圓滑,自然而然就趨向於「以老闆為綱」,些許刺激也能很快地自我消解,沒什麼質的變化。

  倒是蛇語,這個表面上美麗、順從的女性,心裡卻潛藏近乎本能的桀驁力量。那份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蓬勃待發的情緒,與長年淬鍊打磨的冷靜理智交織作用,正是混亂與秩序交融的特殊寫照,帶著「有色眼鏡」去看的話,甚至隱約有一些「日輪」與「絕獄」相互制衡的影子。

  「日光夢魘」這種大事件,終於還是在這一方世界留下了些痕跡。


  這很好!

  羅南暫時不準備再刺激蛇語了。蛇語需要消化暴露出來的情緒衝擊,他也需要做進一步的觀察和解讀。

  別看他之前的心理分析直白尖銳,連中要害,羅南對人類心理情緒深層的東西,仍然是一知半解,總覺得還差一點、隔一層,摸不通透。

  越是這樣,對蛇語這種特殊例子,他越不可能放手。

  有些過分是吧?可一堆「信眾」裡面,只有蛇語這一個「仇人」轉化的實例。這種後果難測的危險實驗,不找她找准?

  羅南心思再轉兩圈,越轉越覺得理所當然。

  唔,越轉越是莫名愉悅,該怎麼參照對應呢?

  來自於自家心底的細膩詭譎的變化,讓羅南略有困擾。也許他要再讀幾本相關專著,或者請教一下白先生那種老手才好。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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