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使降生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爆炸產生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城際高速旁邊的樓棟，亮光映射在樓棟的玻璃帷幕上，隨即被飛濺的雨滴模糊……

  一個小時前……

  「麗萍，抱歉讓你和孩子等這麼久」羅宏民雙手把著方向盤，臉微微側傾，對著後排的女人柔聲說道。

  車子飛馳在道路上，前面就進入城際高速了。

  後排坐著一個美麗的婦人，正用手輕輕撫摸著胸前比籃球還略大的肚子，眼神中充斥似水的柔情。

  「阿民，我不怪你，等多久我都願意，相信孩子也不會怪你的」女人喃喃說著，眼神不離大著的肚子，嘴角不經意間翹起，似有訴不盡的蜜意……

  「你說孩子出生後，是像你，還是像我？」男人專注的開著車，不忘笑呵呵的陪女人聊天。

  透過車窗，已經能望見主城區的燈光，巴掌大，他們離回家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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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是像你，你的孩子，不像你像誰？」女人俏皮的抬起頭，難以掩蓋是溫柔端莊的氣質。

  男人聞言忽的變了臉，大聲驚呼：

  「那還成？！」

  他手中的方向盤隨著身軀的前挺微微一歪，隨後擺正，車身隨即在道路上打了一個擺子，引得後方鄰居車道的車輛一陣鳴笛。

  「你專心開車！」女人十分耐心的安撫男人的情緒，食指從後方探出，輕輕推一下男人的太陽穴。

  同時心底忍不住一驚。距離生產只剩不到半個月，還好沒有動了胎氣，她可不想在路上分娩……

  自從懷胎之後就膽小不少，這些小動靜也會讓她心驚。想到此，女人不禁覺得奇妙，沒懷胎之前，可是槍林彈雨都不眨眼……

  「嘿嘿嘿……我專心開車，專心開車」

  車子打滑也讓他一陣後怕，但凡娘兩個有個三長兩短，男人自知肯定要悔恨終身。

  心慌稍好一些，他就對著後視鏡溫柔賠笑，臉上的肥肉擠作一堆，顫顫的和后座的女人點一個頭。

  女人恢復了甜蜜的笑意，繼續撫摸起肚子，不知不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自從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後，這種感覺就時隱時現。或許這就是旁人口中的幸福吧……

  男人一本正經的開著車，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前方的道路上。長時間的專注，使得本就肥胖不堪的他汗流浹背。額頭滲出的汗水匯聚成珠，開始順著鼻樑和兩鬢流下，仿佛羽毛划過臉頰，癢的難受，他卻不敢去擦，生怕再出什麼變故。

  只見男人像小孩子一樣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疾馳向後的車道。

  不知不覺，一抹袖角拂過側臉，努力向下淌的汗珠被盡數吸走。男人的心微微一顫，隨後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寧靜，不再緊張。

  「麗萍，你真好！」男人深情低語一句，專注路況的雙眼再沒有向後探。

  「我哪裡好啊?」女人笑著反問，

  「哪裡都好！」男人真切的回答，

  「那我說孩子像你，你還生氣？」女人微微努起嘴巴，言語中似乎夾雜著一絲委屈，十分不情願的小聲說：

  「你是不是覺得孩子不是你的，還是說不想認了？」

  說完，女人怒著眉頭，像是在和自己生氣。

  男人聞聲，剛剛放鬆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額頭開始泌汗。慌忙中解釋道：

  「不是不是，怎麼會呢！我是說咱們的寶貝女兒一定要長的像你一樣漂亮，如果像我一樣又胖又丑，做爸爸的自然會感到愧疚。」

  男人腦海中不禁想像著女孩那和她媽媽一樣天生麗質的臉龐了。心裡不止一次期待著小天使的降生。似乎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天使……

  女人矜持的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是女孩兒，萬一是男孩兒呢？」臉上流露出難克制溢出的幸福。

  【榕城高架歡迎您，請減速慢行！】

  就在兩人沉浸在這個新家庭將擁有的幸福喜悅時，道路指示廣播響起，轎車駛入了榕城的外環高架。

  所有車輛到這裡均要減速慢行，但網絡AI並沒有控制他們的車子進入減速環節，車載RAI也沒有。

  男人瘋狂的嘗試能想到的所有辦法迫使車輛降速，但所有手動下達降速指令的路徑都被鎖死了。也無法向車廂外發送任何信息，看樣子這是一場提早準備好的預謀。

  月際高速進入明暗交匯的區段時，受到太陽風粒子暴影響偶有信號延緩的狀況，遇到日食等特殊天象時情況會更加嚴重。這或許會是掩蓋陰謀不錯的一個理由……

  車子在環形高架上緩緩加速向前駛去，沒人能聽見車內男人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甚至為了不讓經過的車輛發現異常，車載AI自動降下了車窗的透明度。即便兩人的身體再怎麼貼近車窗，車外看上去也只是一片漆黑。

  道路內側正是榕城，中心聳立著一株參天的巨大榕樹狀建築。環月高速將不大的月球分割為兩個半球，一半黑暗，一半明亮，死神和天使以此劃分了各自所屬的領域。

  黑暗中榕城泛起冷峻的光芒，星星點點，數不勝數……

  車輛行駛的正前方出現一段分叉路，路中間是凸出的錐形複合水泥護牆。車子自動調整到道路最中間後，陡然加速。

  車速很快突破500公里/小時的上限。

  「警報！危險！」RAI姍姍來遲的報警聲一瞬間填滿了整個轎廂。男人看著車頭突然亮起的刺眼白光，瞬間眼仁緊縮，拼盡全力扭轉身形，將自己肥胖的身體護在女人身前。似乎這幅臃腫的軀體可以抵擋一切攻擊，可還是來不及了……

  「警報！危……」

  第二聲警報還沒有響完，車子就在「砰」的一聲巨響中撞向了高架分叉口的錐形水泥護牆，旋即發生爆炸，沖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榕城，巨大的音浪使附近數公里內的樓棟顫抖個不停，

  氣浪吹飛了這一秒中榕城上空人工降下的數千億顆雨滴，斜斜的打在榕城裡無數行人和建築身上，

  亮光映射在樓棟的玻璃帷幕上，隨即被飛濺的雨滴模糊……

  最後一秒，兩人是相互對視的。男人嘴角仰起一絲微笑，女人眼裡滴下了一滴淚。一縷笑，一滴淚之間，似乎包藏了兩人相識、相知、相親的所有美好記憶，轉瞬之間，一切化為了飛灰湮滅……

  爆炸也同時破壞了環城高架上維持適宜溫度的生態幕牆，月球正面零下兩百多度，由於日食所造成的極致寒冷瞬間侵入了環城高架的局部路段內。

  極寒與爆炸的高溫交織下，兩人的軀體並未被灼為灰燼。

  只見遠處四散著冒著焦煙的屍塊，焦油轉眼凍出白霜，原本可以刺鼻的氣息，也從生態幕牆被炸破的巨大缺口處被捲走。

  女人的軀幹奇蹟的完整保存了下來，細嫩白皙的頸部塗滿粘稠的黑紅血液，留下空蕩蕩一個碗大的疤口，泌出黃綠的液體，混入鮮紅的動脈血中噴向半米開外的地面，隨後結出紅色的冰霜。高高鼓起的肚子讓人既無法忽視，又難以殘忍直視。

  散碎的車子遺骸上，爆炸遺留的火苗在燒灼，又很快被寒冷熄滅。

  此時正值日食，月球正面陷入最寒冷和黑暗的時刻，

  頭頂蔚藍的地球上，投下一個巨大的圓形黑影。

  ……

  榕城交管局的AI很快降臨現場，此時距離爆炸發生不超過兩分鐘。

  「交通管理！後車請進入臨時車軌繞行，該路段暫時封閉……」交管的AI車輛首先進入現場，臨時搭建單軌道保證交通順暢，

  緊隨其後的是榕城的醫護，距離交管的車輛進入只差了不到一分鐘，

  「覆蓋事故範圍，脈搏儀掃描範圍內生命體徵，搜索生還者！快！」

  「已開啟排除非事故人員！現場未找到……生還者……」

  通往榕城方向飛梭一樣的月際高速此刻減慢了流速，與反方向出城的車流形成明顯對比。

  交通管理的人員緊隨AI到來，負責維持穩固半空中的這段路面，相比醫護人員的嘈雜，他們是現場最安靜的人。

  之後安防也快速趕來，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匯聚在榕城西南半空中的這一路段，

  「月際安全防衛局，前方路段中止通行。」

  這樣的爆炸前所未有，安防局的人直接將該方向進入榕城的道路封死了。交管暫時搭建的繞行軌道也沒了用處，只好拆掉。

  「快速確認罹難者身份！」

  「已確認車牌及車載人員信息！」

  「配合回收遺體……」

  安防和醫護的工作人員相互配合，處理著現場爆炸殘留的一些生命或非生命物質，就在準備收容現場僅存的完整女性屍體時，

  「慢著！」一名女護士大聲呵停了眾人，同時雙眼緊盯手中的生命檢測儀，似乎有什麼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檢測到微弱生命跡象！！」

  這名女醫護的一句話，點燃了在場所有人，大家都目光焦灼的四處搜尋第三位倖存受害者。但現場只有鋪滿地的碎屍塊以及這具女屍，並未見有其他遺體或者受害者。

  就在眾人迷惑之際，這名女護士循著生命跡象鎖定的方向，走到了已經一半裝入收容袋的女屍身前。

  她放下儀器，就看見了一個圓挺挺的肚子。

  女醫護顯然不是第一個注意到大肚子的人，其他人也猜測出這是懷孕的跡象，而且幾近臨盆。

  只是在劇烈爆炸和車道破壞後的極度低溫之下，沒有人認為腹中的嬰孩能存活，而且剛才的儀器掃描顯示，現場並沒有存活的跡象。

  女醫護也和其他人一樣，猶豫了一下，隨後拿起儀器貼近確認。

  看著儀器上顯示出了微弱的生命信號，她心中一喜的同時，臉上十分嚴肅急切的和眾人呼喊：

  「在肚子裡！」

  說完她立馬將手探入體內，

  「沒有凍僵！」

  聞訊趕來的救護人員中，立即有醫生用手中儀器切換紅外檢測：

  「盆腔溫度26.8℃，嬰兒體溫下降中！」

  在醫護和安防局的人互相配合下，逐漸僵硬的軀體被迅速抬上了急救車。拉響急救警笛的同時，快速向不遠處的榕城醫療中心趕去……

  大部分工作人員依舊停留在現場，望著被送去搶救的小倖存者，即便存活的可能性渺茫，眾多工作人員心中還是升起一絲欣慰。

  急救走後的不久，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來到了事故現場。這些人統一穿著黑色的制式西服，樣貌嚴肅，臉上頂著一副墨鏡，看不出喜怒。

  「聯合國特情處，請讓我們過去，謝謝。」

  安防局的工作人員見狀慌忙向這些人敬禮並放行。

  交管局負責道路維護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看到黑衣人手上出示的證件，因為距離較遠，也沒有聽到黑衣人的身份自述，於是紛紛側目，看向這些黑衣人的同時，也看著路面上報廢的轎車以及周圍正在被清理收集的散碎遺體，似乎在猜測遇難者不是一般人。

  黑衣人為首的兩人向安防局的負責人了解了事故現場的情況，知道了現場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嬰孩尚在搶救，隨後通過負責人向一同前往醫療中心的安防局成員下達了警戒指令。

  之後，一眾黑衣人開始在現場開展工作，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而黑衣人為首的兩人，在安防局成員的帶領下，前往了收納急救的醫療中心……

  道路封閉維持到第二天早上，持續約十個小時，這算是有史以來因事故封閉時間最長的一次了。這之後，通往榕城的這一路段復貌如初，依舊車水馬龍。

  保爾是一名航天工程師，工作期間安家榕城。當晚他剛好從事故路段經過，爆炸發生時，他就在事故地點一公里開外的軌段行駛，堵車後不到一分鐘，實訊播報就報導了前方路段發生事故。回想起那觸目驚心的爆炸，依舊讓保爾額頭冒冷汗。

  …………

  在榕城的一家醫療中心，夜裡九點半左右，接收了一個奇怪的病人。

  負責護送的醫護隊伍里摻雜著安防局的人員。病人是一個孕婦，懷胎已近十個月，臨盆之際卻發生了意外，導致早產，但問題貌似遠不止於此，病人同時還難產。

  值班的護士小姐像以往一樣，立刻聯繫了當晚值勤的產科醫生。

  由於值班期間工作辛苦，換班休息之際她屏蔽了所有消息，所以並不知道榕城西南新發生的事故災難。

  她很熱情，病人是躺在擔架上被抬下車的，破爛的衣物和一張長方形藍布蓋住了身形，她一如既往的伴隨其他醫護推著病人奔往手術室。

  在進入手術室的前一刻，她發現病人的頭部依舊被蓋著，出於考慮，她伸手掀開藍布，打算露出病人口鼻，以保障呼吸順暢。

  就在她伸手揭下藍布時，這才發現眼前的已經是個死人，而且沒有了頭顱，怪不得感受不到一絲熱氣，也沒有孕婦該有的緊張失措。

  無首產婦，這突如其來的震驚衝擊著她的心房，原本平靜的心臟開始躁動難安，隨時會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一樣。

  產婦已經送入急救手術室，送人來的醫護只留下一個與手術室里的醫生對接，現場剩餘兩個面面相覷的安防局人員不知所措。

  這名新來的護士被嚇傻了，踉蹌著遠離手術室，表情寫滿了瘋狂。但不知道瘋狂的是這個護士，還是這場分娩……

  留守的醫護同樣是一位女性，她回身看向這名步伐凌亂的女護士，只一眼，就知道是一名新手。

  隨即，女醫護轉頭，略帶感激的看向兩位安防局成員，語重心長說道：

  「辛苦，兩位可以回去待命了。」

  安防局的兩人再次相視，作勢準備離去。

  轉身的一刻，臉色忽然變得嚴肅，目光瞬間犀利有神起來，落在身後的左腳停頓一二，才緩緩收回，將要站立之際，兩人似乎接到了什麼神聖的指令，左腳急促靠向右腳：

  「是！」

  響亮整齊的靠腳聲迴蕩在悠長的白色走廊，兩位成員轉回挺拔的身姿，和顏看向女醫護，溫聲說道：

  「我們接到命令守衛這裡，以防有人謀害裡面的這位母親。」

  旋即一左一右，佇立在手術室門口一動不動。

  事態嚴重，女醫護並沒有顧得上那名被嚇壞的新人女護士。

  ……

  整整十秒，無聲的驚嚇使得這位女護士忘記了呼吸，短暫的缺氧和劇烈的脈搏跳動讓她一時有些頭暈目眩。她來這裡實習已經一年半，或許是一個醫者的職業操守給予了她勇氣，十秒之後，她按捺住心頭的悸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吐出，將心底的震驚壓下。

  隨後踱步在來時的醫院長廊，手術室的雙開門在她身後越來越遠，大約十一米後，手術室傳來了一聲驚呼，聲音有些尖銳，但還是能聽出是值勤的科室醫生，她的身體在驚呼聲中一顫，但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有些加快，腦海中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告訴她快跑，她忍住了這個想法，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她扶著把手轟然坐下，不住地喘著粗氣，好像剛才的十幾米路程是跑了十幾公里的馬拉松，仰著頭躺一刻後，她胳膊肘支撐在膝蓋上，雙手扶著腦袋，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又閉上。

  ……

  不知過了多久，疲憊促使她睡著，迷迷糊糊的又聽見嬰孩的哭聲，清澈明亮，喚醒了原本睏倦的她。天使在百般艱難之中，艱難的降生了！

  ……

  事件日期：2699年1月1日

  地點：月面榕城西南進入城際高架路段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