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6章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羅瓦莎之環》(下)」
第1226章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羅瓦莎之環》(下)」
「你都給了他麵包!為什麼不能給我!」
「你失去的只是一些金幣和衣服而已,我們失去的可是生命啊!」
「好心人,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救我們吧……」
呂樹被推搡得頭暈目眩,按理來說他應該拔刀,但他看到了一個滿頭白髮的小孩……那小孩裹著骯髒的報紙,身上滿是燒傷,眼巴巴地望著他,令他感到悲涼與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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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樹」在任何世界都存在。
或者說,「像呂樹一樣的孩子」。
這時,旁邊的永春看夠了戲,打了個響指。
一道刺目的光輝綻放在他的指尖,照亮了幽暗的貧民窟,貧民頓時嚇得暴退三尺。
「魔法使……是魔法使……」他們哆哆嗦嗦地後退。
「是能運用魔法的種族……魔法一招就能殺人,比棍棒還利索……」
「快跑,快跑,他們殺人不眨眼,我小姑就是被他們殺了……」
很快,巷道內變得安靜。儘管永春只是點亮了手指,沒有做任何事,卻已經極具威懾力。
呂樹咬著嘴唇,他感到了強烈的錯差——這根本不是美好的異世界,反而血腥殘酷到令人髮指。無論在哪個世界,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麼耀眼的光輝傳說,底層人的境遇永遠都不會變。
勇者與魔王的偉大史詩,和普通人有什麼關係?哥布林永遠是哥布林,帕魯只會是帕魯。
「……在這裡,沒有法律嗎?」呂樹低聲說。
伊娃聽了,笑了出來:「有啊。無論是信奉耀光母神克里琴斯的【晨曦騎士】,還是致力於維護秩序的【秩序守護者】。無論是信奉契約之神納蘭多絲的【納蘭法庭】,還是信奉貿易之神優里的【眾生聯合】……但很可惜,只有擁有人權的種族,才有法律可言。生活在貧民窟的大多數人連戶口都沒有。就算死去了,當地的警衛也不會和尊貴的魔法使槓上,他們還需要魔法使帶來的利益。」
呂樹握緊拳頭。
「好了,走吧。」永春安撫道:「玉青,你很快就會熟視無睹,這就是社會的常態。」
呂樹抬腳,卻忽然發現有一個人沒走。
是那個白髮的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垃圾箱後面,裸露著整條右手臂的燒傷,怯生生地望著呂樹。
呂樹不應該帶上他。
可小男孩也擁有一雙碧綠的眼睛,像清澈茶水間微微晃蕩的春日新葉……太像了。
「好心人……我可不可以跟著你?」白髮小男孩望著呂樹。
「不行。」呂樹說。
「我是青竹族,沒有殺傷力,也很聽話。如果你要吃我,我可以慢慢地把皮剝下來,你可以吃很久。」白髮小男孩似乎早已清楚了貧民窟的生存法則,開口就說自己的食用價值:「只要你一直養著我,就一直有青竹吃。」
這樣血淋淋的價值衡量,是羅瓦莎的常態——當低等種族向高等種族自薦上班,發的不是「簡歷與offer」,而是自己的「食用價值」。比如,可以剝削多久才會死,可以啃食多久才會吃完,平時需不需要雙休假,讓身體的血肉長回來一點。
卻令呂樹心中驟然一空。
……青竹族。
他倏然回頭,緊緊盯著男孩的白髮、綠眸、燒傷。
……
【呂樹站在黑暗的空間裡,對著一排排的種族介紹,滿臉猶豫。】
【「青竹族……」呂樹的手指停在青竹族上。】
【旁邊的卡薩迪亞露出愉悅的笑容,附身在他耳邊絮語:「青竹族可不行啊,太弱了,那些竹子天天被各大種族砍伐,又遭受了來自赤炎天使的火焰,都快滅族了。你要是成為青竹族,是幫不上他的。」】
……
兩雙相似的綠色眼眸對上,呂樹心中產生了類似震顫的情緒,他忽然感到了強烈的後怕與震撼,脊背產生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如果,如果他當時沒有選擇血族,而是選擇了青竹族。
這個白髮綠眸的少年,會不會就會被他附身?這少年看起來……簡直像一具專門為他準備的附身容器——白髮、綠眸、燒傷、青竹族、流落撿垃圾吃。
而他被樂子惡魔蠱惑,心中的選擇出現了偏差,選擇了血族,才導致白髮少年仍然好端端地活在貧民窟。
「你是……青竹族的少主嗎?」呂樹聲音喑啞。
白髮少年瞳孔放大,儘管沒有回答,但他眼中的驚訝告訴呂樹——他確實是青竹族的少主。
曾經,青竹族遭受了來自赤炎天使的火焰,青竹族少主僥倖逃出,流落到貧民窟,以撿垃圾為生。
——多麼契合的背景故事,多麼契合的身份,多麼契合的發色瞳色。
簡直就是……這個世界,早已為他們玩家準備好了一個個最合適的身份,培育著這些與他們相似的人,專程等候他們前來、讓他們接替這些可憐人的生命,去享受精彩而自由的冒險。
「玩家」是被世界眷顧的。
只要他們到來,精彩的故事就會開啟,可歌可泣的史詩很快就會上演,恢宏壯大的故事在號角聲中奏鳴。
而這些等待被取代的人,不是。
這些人的人生故事中,只有金錢、內卷、貧窮、骯髒、苦惱與永恆的乏味。除了等待主人公們譜寫恢弘精彩的故事,他們沒有任何嶄新的劇情。連文字記錄中,有關他們的劇情也只是「眾人」、「人們」、「所有人」之類貧瘠而廣泛的稱呼。等到恢弘壯大的故事結束,他們的生活也不會有改變。
熱鬧是「玩家」的,普通人什麼也沒有。
而在這樣的沉默中,
在白髮少年膽怯的視線中,
被眷顧的「玩家」、與白髮少年相似的同位之人——
朝少年伸出了手。
大手寬闊而光滑,沒有燒傷,也沒有常年累月撿垃圾留下的腐蝕傷痕。
就像一個……已經治癒完成的完成體。名為呂樹的生命已然得到了完整。
他開始想要試著改變點什麼、做出點什麼……就像,那個時候,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警官趙叔叔一樣。
他已經被「好人」拯救了。
他想成為新的「好人」,成為新的「趙叔叔」。
「走吧。」呂樹看著少年:
「跟我走,無論是復仇還是要做什麼。」
「我帶你去……譜寫更精彩的故事。」
「小呂。」
……
蔚藍的天空下,一隻藍紫色的大水母在天空飄蕩,坐著蘇明安與粉發少女。
他們正在前往粉發少女的家,據她所說,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安心待到今晚十二點,【遊戲日】開啟。
蘇明安對粉發少女還算放心,她是極少數對他沒有露出垂涎之色的人。
「布丁,我想問問你剛剛說的話。」蘇明安望著她無欲無求的臉:「你說,你是羅瓦莎原女主角,屬於你的劇情被一個反派擠占了。難道說羅瓦莎是一本書?」
布丁搖了搖頭:「這只是一個比喻,主角的意思是羅瓦莎的【主人公】,就是將要發揮最大作用、最出彩之人。」
蘇明安明白了。相當於廢墟世界的阿克托、穹地的茜伯爾、普拉亞的蘇凜,他們都是世界的關鍵人物。
「不過,羅瓦莎的故事比起小說,更像是遊戲。你可以稱之為《羅瓦莎之環》。」布丁說。
「……還是叫羅瓦莎吧。」蘇明安滿頭冷汗,這名字有點耳熟。他又問道:「那你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你才認為你是女主角?」
「對,我有預知天賦,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布丁說:「我是未來劇情中的女主角,會發揮大量作用,成功完成羅瓦莎的救世大業——但一個名叫『徽白』的心機反派,不知怎麼的,他也提前知道了未來的劇情,所以擠占了我的戲份、接近了你。原本那些帶你坐貓車、占卜卡牌、看世界樹的劇情……都應該是我做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女主角,我是男主角?」蘇明安說。
布丁看了他一眼,她的瞳眸極為清澈,卻倒映不出任何東西,猶如覆蓋了一層薄膜的鏡面。望著這樣的眼睛,蘇明安忽然覺得……她的話語其實未必靠譜。
「是啊,你在哪裡都會是男主角。」布丁說。
「謬讚了……」蘇明安下意識說。
「我不是在讚美你。」布丁淡淡說:「誰被世界樹看重,成為羅瓦莎的【主人公】,誰就倒霉透了。」
「我在我這幾十年的人生中,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身為【主人公】的煎熬與痛苦。」
「你能想像嗎?」
「——任何事情都會圍繞著你而展開,無論你躲到哪裡,聚光燈永遠在你身上。那些世界大事,永遠會扯到你身上,讓你去解決。」
「——任何勢力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盯上你,或感激、或仇恨、或渴望、或貪婪。只要你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把你剝皮拆骨,圍繞著你瘋狂打仗,死去很多的人。」
「——任何人總會圍繞著你而轉。無論是想與你成為摯友,還是與你成為死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而你的態度決定了他們的立場。是被世界樹喜愛,成為【主角團的男配角】、【主角團的女配角】,還是被你厭惡,成為【炮灰】、【惡毒反派】、【怎麼還不被打死的腦殘反派】、【也許能被洗白感化的反派】。」
「——他們為了接近你這個【主人公】,低三下四地在你身邊當【正派】,謀求更多的出場機會。也有人實在沒辦法得到你的信任,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去當站在你對立面的【反派】,通過與你作對來獲得戲份——只要能出現在【主人公】眼中,成為羅瓦莎的關鍵劇情人物,他們為了爭搶戲份不惜一切代價。」
「而你為了應對世界的危機,要麼拼盡全力最後卻兩手空空,要麼失去夥伴與親人、抱著同伴的屍體痛哭——因為這樣才是世界樹喜歡的、有張力的、有悲情的、有矛盾和刺激感的故事!」
「這樣的【主人公】……你想當嗎?」
布丁的一席話讓蘇明安沉默了。
有人卑微當正派,有人瘋狂當反派,只要能留在【主人公】身邊,成為關鍵劇情,他們爭搶戲份不惜一切代價。
蘇琉錦和布丁,就是羅瓦莎的【主人公】,被世界樹看重的人。
「幸好,現在只有我與徽白知道劇情、知道【主人公】是誰。」布丁說:「昨天,徽白這個惡毒反派,搶占了我與你之間的劇情,他差點就代替了我的【主人公】位置。」
「原來紅塔的公主是你。」蘇明安反應過來。
蘇琉錦被抓到紅塔,是為了代替一位紅塔公主參加【遊戲日】。但布丁還沒和蘇明安產生交流,就被徽白搶先一步。要不是蘇明安後來被骨龍抓走,與徽白分離了,布丁的戲份真的會被完全取代。
但蘇明安仍然保留自己的思考——他不認為徽白是「惡毒反派」,徽白看上去不像壞人。
對於布丁的話,他只信三分。她絕對不止是紅塔公主,她說不定是世界樹變成人,跑過來忽悠他。不然她憑什麼是【女主角】?
「對了。」布丁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家那邊有一個自稱是『蘇凜』的人,好像在找你。那是你的朋友嗎?正派還是反派?」
「……正派。」蘇明安有點不習慣布丁的說話方式,她好像真的把羅瓦莎當成遊戲。
「是【熱心幫助主人公的正派】,還是【隊伍里的熱血刺頭】,還是【成熟穩重的老大哥】、還是【隊伍中的搞笑擔當】、還是【隊伍里的可愛吉祥物】、還是【時不時提點幾句的高冷男二】……」布丁列舉道。
「……都不是。我認為不能用這樣的方式去評判一個人。」蘇明安說:「他們是獨立的,不能以我的立場為核心,去評判他們的人生定位。」
布丁眨了眨眼,什麼都沒說。
對她而言,億萬生靈的哀怨與歡欣、宏大而尚未上演的劇情,好像只是一部遊戲,或是一本已經寫完的書。
她的眼中依舊空無一物。
……好像已經看到了《羅瓦莎之環》的HE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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