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張辭順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黑雲壓城這四個字,這四個字用來形容現在的場面實在是太貼切不過了。

  籠罩八十八號城尚有冗餘的蟲雲帶來的是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和絕望感。張辭順不是個害怕蟲子的人,但在這一刻,他只感覺渾身發麻,雞皮疙瘩一波一波的湧起。

  八十八號城陷入了混亂,但並沒有給人類太多的反應時間,蟲雨,便傾盆而下。

  起先是蛾,枯黃色的雙翅震動的時候,會發出噗噗的聲音,細密的粉末從它們的翅膀上灑下,跟隨著它們的行動迅速的擴散並瀰漫開。

  昏黃的蟲子風暴席捲全城,撞開一切脆弱的,摧毀一切可以摧毀的。直到生命暴露在它們的視線中的時候,便會有成百上千的蛾蜂擁而上,將那生命蓋住。

  掙扎聲淹沒在蟲鳴聲中,然後迅速的消失。

  緊接著,蟲雲中摔下了各種各樣的綠色的,紅色的,黃色的幼蟲,就這麼直愣愣的摔在地上。有的運氣不好的摔在尖銳的物體上,脆嫩的蟲身被貫穿,油汪汪的體液順著傷口流出來,但這樣並未讓它死去,而是掙扎的愈發瘋狂。

  更多的幼蟲平安的降落,很快的,地面上便鋪了一層厚厚的蟲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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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們蠕動著,搜尋著之前被成蟲殺死的生命體,然後不顧一切的湧上去,用它們鋒利的口器,切開柔軟的皮膚,吮吸著尚未冷去的體液。

  一座座蟲山拔地而起。

  每一座蟲山之下,都有一個逝去生命的屍體。

  窒息感環繞著張辭順。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庫瑪在這一時刻也顯得很沉默,和張辭順不一樣的是,曾經的他是這場災難的親歷者和倖存者,他的絕望,是誰都不可能懂得。

  張辭順看著地上的災難,而庫瑪則抬頭望著高空的蟲雲。

  降落的蟲子對於整個蟲雲來說,九牛一毛。

  張辭順看著,看著那些幼蟲吮吸了足夠的體液之後,蠕動的蟲山開始結成堅硬的殼,這些殼與八十八號城融為了一體。

  城市,安靜了下去。

  蛾棲息在任何能落腳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鋪了一片,它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也確實在等待著什麼。

  很快,那些殼山開始震顫,一道道裂縫蔓延開。

  就像是破殼的小雞一樣,新的蛾衝撞著殼山,待到裂縫出現的剎那,新的蛾便形成新的風暴湧出,如一條條八爪魚的觸手一樣肆意的舞動著,直到最後,匯聚成一片陰雲。


  噗——

  沒有歡笑,只有愈發歡快的翅膀的奏鳴。它們開始回歸,然後升空。

  回到屬於他們的蟲雲中去。

  二十八分鐘,這場災難,結束了。

  而留給八十八號城的,是無法抹去的傷痛和狼藉。

  「它們……也是末日獸?」張辭順看著腳邊的一個蟲屍,它很不幸,是被貫穿的幼蟲。

  當其他的同族在享受這場饕餮盛宴的時候,它在掙扎著。

  它一直表現的很有活力,直到——蟲雲遠去。它才逐漸的安靜下來,然後變得僵硬。

  「單獨的個體不是。」庫瑪回答。

  「你的意思是,整個蟲雲就是了。」

  庫瑪點點頭:「理論上來說是的,我們搜集了很多的資料,很多數據都證明了這一推測。」

  「推測?」

  「是的,推測,我們沒能證明我們的理論,但也沒能證偽。就好像是末日前的學術猜想一樣,我們沒有辦法證偽,但不妨礙使用它。」

  「現有的武器摧毀蟲雲獲得他們的心核並不困難吧?」

  張辭順說道,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腳下的火種艦船,它搭載的武器可能不是最頂尖的,但是總不至於摧毀一群蟲群都做不到吧。

  「很難。」庫瑪搖搖頭:「我們現在是站在地上,但如果走入艦船內,你就會發現,當八十八號城被蟲群籠罩的時候,所有的儀器,都失效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當它們籠罩這裡的時候,人類科技大廈的基底就被短暫的扭曲摧毀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一加一,在它們降臨籠罩的時候,不等於二了。這也許是它們心核的能力,畢竟……荒野上奇奇怪怪的末日獸很多,總有些顛覆人類想像的能力存在。」

  「而一加一不等於二,它的推翻,意味著,我們建立於此上開拓的一切成果,都是夢幻泡影。火種,癱瘓了。」

  張辭順沉默著,庫瑪很平靜的說出了最絕望的話。

  「從這一場災難之後,八十八號城的科技之路便發生了變化,所有的科研導向都開始向生物方向轉變。我們知道適格者的存在,也想……讓所有人都擁有適格者的力量。」

  「現在看來,失敗了?」

  「不,只是還沒成功。」庫瑪說道:「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也許……」

  庫瑪帶著期許,但顯然,在張辭順看來,不管方向有沒有錯,他都再也沒有辦法看到了。

  這個記憶片段顯得很漫長,張辭順看著倖存者從裂開的地面升起,走上來,然後跪倒,痛哭,再麻木的清理城市。


  嘔吐,昏迷。

  直到最後的習慣。

  「大災之後,是大疫。我們以為以我們的科技水平能夠輕而易舉的平息後續的災難,但我們失敗了。」庫瑪說道:「蟲屍在我們看不到,捕捉不到的層面一直在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波動,這種波動,將重新走上地面的人改造成了蟲人。」

  「它們沒有理智,也沒有進攻的欲望,只有進食和繁衍。大騷亂之後,它們吃掉了能吃掉的一切東西,開始朝著蟲雲遠去的方向而去。」

  張辭順突然問道:「先是蟲雲的大清洗,然後是蟲人的大騷亂……八十八號城還有倖存的人嗎?」

  「有,但百不存一。不過剩餘的生命個體在時間的跨度上來看,恢復只需要數年的時間而已。」

  數年……

  人類會有這個時間嗎?

  坐標已經暴露,從零到一的突破是艱難的,但從一到二卻是簡單的。

  而八十八號城,已經完成了從零到一的轉變。

  這場蟲雨,這場蟲災,就是末日獸的巨大勝利。

  「這種規模的災難,八十八號城經歷了多少次?」張辭順千思百轉之下問道。

  「只有這一次。」

  只有……這一次?

  「看到那些殼了嗎?從前自然界的生物會用糞便尿液散發的氣息來表明自己的領地,而這些殼,就是那些蟲子留下的『氣息』。我們將這些殼打碎,然後重新的築入了八十八號城的牆體中,所以,雖然這裡仍舊是人類的居所,但在末日獸看來,這裡卻是一個巨型的『殼』。」

  一個巨型的『殼』……

  一場巨大的災難,竟然以一種可笑的方式,給倖存的生命留下了一條出路。

  張辭順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就在這時,這一片漫長的記憶開始破碎。

  新的記憶片段開始形成。

  一座實驗室,八個研究員。

  兩條透明的培養艙,但艙內並沒有人,只有……大腦。

  「唔……空和白。」庫瑪說道:「這是她們死後的場景。」

  「她們完善了藍圖計劃,但遺憾的是,藍圖計劃並沒能在她們的身體上上生效,所有對她們來那個人的克隆都以失敗告終,我們猜測是與她們的適格者能力有關。」

  庫瑪說道,還沒等他說完,這片記憶又破碎開。

  緊接著出現的,是一場……會議。

  會議的參與者不多,但只有庫瑪是實體,另外的幾個人是投影的形式。還有一個……是x的標識。


  「……末日前東嶽先生的著作『人類的沒落』指出,所有生物的變異速度與其生存境遇的變化速度呈大致同步或緩態滯後的關係。唯有人類的體質生理變異相對於疾速變遷的人文境遇而言顯得嚴重滯後,由此帶來適應困境與相關疾病,是謂「文明病」,包括生態型文明病、環境型文明病、營養型文明病、感染型文明病、精神型文明病等。

  其嚴峻性在於,它是一場在整個生物史的各個物種中間從未發生過的「全面失適應」危機。」

  機械的聲音對張辭順來說有幾分熟悉,短暫的回憶,他就知道這種熟悉感來自於哪裡了。

  X。

  人工智慧X。

  「這是在討論什麼?」張辭順問道。

  庫瑪想了想,但實在記不起來了。於是搖搖頭:「大概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記不清了。」

  張辭順聽著他的話,將目光放到記憶中的庫瑪身上的時候,才看到記憶中的他呈現一種昏昏欲睡的姿態。

  顯然……對他來說,由X講述的這段話有些枯燥。並且具有相當強的催眠作用。

  「……以此總結:毀滅人類的有七種東西。

  沒有原則的政、治,沒有辛勞的財富、沒有人格的學識、沒有人性的科學、沒有道德的商業、沒有良知的享樂、沒有犧牲的崇拜。」

  「我們將以此成立人類倖存者聯盟,監督並監管人類的健康發展,我希望如今的倖存者能夠加入進來……」

  「X!伱是你什麼身份進行的發言?人工智慧?」場中有一人打斷了X的話。

  X的圖標閃爍了幾下:「不,我僅代表聯盟決議員進行發言。希望人類剩餘的力量能夠統合起來共同面對難關。」

  「……」

  一場爭吵,一場愈演愈烈的爭吵。

  爭吵的雙方有一方是人,另一方則是代表『人』發言的人工智慧X。

  「倖存者聯盟是什麼?」張辭順問道。

  「不知道。」庫瑪回答的很乾脆:「八十八號城拒絕了提議,因此獨立於聯盟之外。」

  「不過你既然融合了「械智」,大概已經與X進行了照面了吧。」庫瑪說:「作為現如今最高等級的人工智慧,X的權限很高,網絡上它的蹤影無處不在。」

  「當然,它不存在在八十八號城的網絡里。我們設立了一座防火牆,雖然防火牆很脆弱,但基於人類與人工智慧的協議,它永遠沒有辦法主動的突破防火牆。」

  明白了,防君子不防小人。

  「你敵視它?」張辭順突然說道。


  庫瑪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我表現的很明顯嗎?」

  「為什麼?看它的發言,倖存者聯盟的存在,應該是一件好事兒。」

  庫瑪笑了笑:「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總不能把雞蛋都放到一個籃子裡。更何況從八十八號城的科技走向傾斜向生物的那一刻,就註定了,這裡,必須成為人工智慧的禁區。」

  「因為這裡的任何實驗,在人工智慧看來,都是反人類的。」

  張辭順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看樣子你對八十八號城有很清醒的認知。」

  「我這一直都很清醒。」

  記憶畫面的變換越來越快了,而隨著速度的加快,庫瑪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出意外,他就要消失了。

  「你好像並不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感到恐慌。」

  「因為你不會放我走。」庫瑪笑道:「不過無所謂,還是那句話,你殺不死我。」

  「到現在還這麼自信嗎?」

  「你還是不懂。也許你永遠都不會懂。」

  ……

  張辭順睜開了眼睛。

  皓月和大日在天空之中,火山仍舊在噴發,山口的庫瑪身影已經極為淡薄。像是個……沒有塗上色彩的剪紙一樣。

  屬於庫瑪的龐大記憶已經全被張辭順接受,這讓「械智」狀態下的張辭順都不免有些疲憊。

  那雙理智的雙眼久違的露出了虛弱疲累的光芒。

  「張辭順,送你一句話。」突然間,庫瑪開口了,聲音低沉,但有帶著些許雀躍的解脫感:「所有危險的應對計劃,都成為了危險本身。」

  「你!不是!智者!」

  最後的五個字,庫瑪近乎是以一種嘶吼的形式吼出來的,聲音迴蕩在這片曠野上,而庫瑪,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

  只有輝光在不斷的升騰。

  張辭順咧嘴,看著那輝光:「我當然知道我不是智者,我能做到的,只是一次一次的吸取教訓,一次比一次想的更深。沒有天生的智者,我更相信,成長。」

  「以及進步。」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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