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火海
第375章 火海
噹噹噹噹!
無數和室窗欞一同打開,朧車姬的眼睛出現在窗欞之後,如同窺視模型般注視著身處和室中的東野瑜,對於他的話不以為忤,只是輕笑一聲。
「妾身修行千年,身雖愚鈍,卻也有所得,此間四壁堅如鋼鐵,刀劍不可破,請東野先生在此靜候片刻,待妾身煉化那些聒噪的——」
東野瑜手捏印決,正要呼出三昧真火,但目光落到這和室四壁上流轉變化的浮世繪上,又猶豫起來。
老丈人的神魂在這畫裡,自己要是放三昧真火,會不會連他一起給燒了?
東野瑜沉吟一秒,人命關天,還是穩妥些好。
手握澄明一文字長光,嘭!
靈光朦朧的鋒刃下一刻輕易便將眼前的和室木壁斬得粉碎。
朧車姬沉默下來,這車輿雖是撞死她的兇器,卻也是她成為惡鬼的憑依,這千年來日夜祭煉,往日連酒醉發狂的諸鬼王也錘不爛,此時卻被這小子拿著劍就像切紙一樣切爛
東野瑜瞅了眼牆壁之後,眉頭微微皺起,和室之後的還是和室,總不能是無盡空間吧?
這種級別的妖魔怎麼可能有那種法寶。
東野瑜思索一秒,一路揮刀向前,接連突破數道牆壁,反正自己法力雄渾,一路砍到底,看這法寶能抗幾刀。
沒等東野瑜砍爛幾座和室,朧車姬又道。
「東野先生何必白費力氣,此乃是妾身祭煉千年的法寶,名喚芥子屋,乃由佛陀一花一世界之言所悟。」
東野瑜不語,只是一味揮劍向前。
站在外間的朧車姬蹙起眉頭:「妾身這法寶內里空間無窮無盡——」
「不是無窮無盡吧?」
被打斷的朧車姬氣息一窒,卻見東野瑜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接連突破數十間和室了。
東野瑜來到一扇和室的窗欞邊上,抬頭嗅了嗅,全面解放的嗅覺此時將空氣中瀰漫的所有信息都事無巨細的收集起來。
「我能聞到你身上的臭味越來越濃郁。」
「臭味?」朧車姬臉上原本一直存在的溫柔笑容頓時冷下來,「妾身日夜以靈花薰香,怎會有臭味?東野先生的鼻子該是壞掉了。」
「靈花雖香,卻遮掩不住死亡的衰朽氣息,而我恰好能聞到它們,我正在向你走去,對吧?」
東野瑜看向那顆仿佛處於世界另一頭的眼睛,認真打量著。
朧車姬沉默不語,自己修行千年,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妖怪。
以往遇到的除妖師、人類或者妖怪,基本在陷入芥子屋的瞬間就開始亂陣腳了,自己只需要輕易說上兩句,靜待幾天,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他們就會因為絕望慢慢崩潰。
而這狐妖
「妾身是此間主人,先生自然能感受到妾身的氣息,只是若藉此小瞧妾身這法寶,則任憑先生砍到精疲力盡,也難以破開妾身的芥子屋。先生折騰這一番該是累了,不如聽妾身彈奏一曲。」
在狐狸面前撒謊,你確定嗎?東野瑜露出微笑:「你不會撒謊,看來我是對的,你的芥子屋不禁砍。」
朧車姬不再回答,只是有琵琶聲不知從何處幽幽流淌而來,如一位失意女子在訴說自己的過去。
這樂音剛出現,四周牆壁上能看到原先正依靠在一起抵抗惡鬼吞噬的除妖師們頓時陣型大亂。
「不好!這老鬼的琵琶可以攻擊神魂!」
除妖師們失了肉身,又無護衛神魂的法術神通,此時直面朧車姬的琵琶,幾乎沒有反抗之力就著了道。
東野瑜也是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當即施展法天象地,仙光如同霧靄般籠罩在身周,這才神明氣清。
不過此法雖可避萬法,自身法力消耗卻不算小。
尋常除妖師一身法力能支撐半分鐘便算是法力深厚了,哪怕是自己藍條厚如血牛,也僅僅能撐起仙光不到十分鐘而已。
「既是客人,總該有僕人為客人端茶倒水才是。」
朧車姬聲音溫柔,「只是這些僕人都是新進芥子屋,還未調教過,性子粗野無禮,還望東野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話音剛落,除妖師們的神魂以及無數死在浮世繪中的亡魂自浮世繪中蜂擁而出,直奔東野瑜而來。
嗚嗚嗚!
狹窄的和室一時間陰風大起,燈盞盡數熄滅,鬼哭陣陣,就像到了陰曹地府一般,漆黑和室中僅有東野瑜身周籠罩的純白光暈。
有惡鬼面目猙獰地撲過來,魂體被仙光灼得不斷潰散也渾然不懼,東野瑜下意識揮刀就斬,呲啦!
像是布帛被切開,朦朧著靈光的劍刃輕易便將惡鬼斬成兩段,哀嚎著化作光點消散。
「妾身這浮世繪中有惡鬼萬千,可供先生宰殺,只是如此一來,先生又與妖魔何異?」朧車姬笑道。
東野瑜頓時皺起眉頭,揮刀的動作也變得猶豫起來。
這些惡鬼被朧車姬所害,死後也不得安寧,淪為類似倀鬼般的存在,也都是可憐人。
既然如此,不如趁他們脫離浮世繪的機會將他們超度了。
東野瑜沉吟片刻很快做下決定,果斷收劍,手捏印決,以自身即將得證金丹道果的法力加持,沉聲頌念道:「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
聲音不大,卻頃刻便將悽厲鬼嚎盡數鎮壓下去,芥子屋偌大的空間,無數和室,只余東野瑜頌念經文的聲音迴響。
圍繞東野瑜的惡鬼們聆聽道音,猙獰鬼面漸漸緩和,這些惡鬼中男女老少皆有,此時盡數變得迷茫起來。
淡金色的光芒嵌在魂體邊緣,仰頭往向天花板,似乎看到了什麼,眼角流下淚水。
被操控的除妖師們恢復清醒,看到站在重重怨鬼包圍中籠罩著仙光的青年,對視一眼,哪怕是最悲觀的除妖師此時也不由得心中振奮——再壞也不會比變成這老鬼的倀鬼更壞了不是嗎?
於是不約而同地選擇站到東野瑜身前為其護法。
連朧車姬也被這道音影響,神色時而悲傷,時而憤怒,時而惡毒,時而平和。
「這是」
朧車姬下意識抬頭,明明應該看到的是芥子屋的天花板,此時卻只看到一片黃天,有祥光瑞靄,玄黃雲氣垂落,神威幾乎要讓她魂體潰散。
但在慶雲深處,她看到的不是神明天尊,而是自己的平凡一生。
作為農家女出生,還沒長大便被賣到游坊,被逼著學琴棋書畫,服侍花魁學藝,後來也成了花魁,終日賣笑,遊走於達官顯貴之間,直到與一位長相俊美,絲毫不鄙夷自己出身的青年結緣。
二人私下約定終生,珠胎暗結,朧車姬一邊應付老鴇,一邊期待著伴侶來拯救自己。
就在朧車姬沉浸在未來相夫教子、琴瑟和鳴的美夢中,去寺院參拜的時候,卻被當朝關白之子驅車撞死。
說是烈馬失控,但朧車姬知道,僅僅只是因為自己一年前因病未能接待這位關白之子。
而朧車姬死後的亡魂追尋到青年所在之地,又發現那所謂的伴侶,也不過是士人子弟們玩弄自己的遊戲。
自己等待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期待的也只是永遠不會實現的夢。
朧車姬的一生,只是封建時代眾多平民苦難的縮影之一,但其中的辛酸、恨意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這樣回顧自己的一生,看著那些重重慶雲,聽著東野瑜無悲無喜的誦經聲,朧車姬渾身不由自主地發抖,心中卻有無比的憤怒和怨氣。
高天之上既有神明,為何我會落得如此下場?
跌落深淵的時候,只有主公向自己伸出了手。
而現在倒好,好似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在神明、在那狐妖眼中,不過如此,只要念念經就可以消去一切。
朧車姬神色猙獰:「住嘴!」
東野瑜並不理會,頌念經文的聲音不疾不徐。
嘩!嘩!嘩!嘩!嘩!
除妖師們見芥子屋中一扇扇障子門自動分開,重重和室之後,是形如惡鬼的朧車姬。
她此時再無方才那般從容優雅,端坐在數百間和室之後,華麗的寬袍大袖在空中舞動,滔天怨氣幾乎要凝成實質,直指東野瑜。
「諸位,快護住東野君!這老鬼要拼命了!」
神宮寺信義大急,只是眼下神魂被強行從身體中抽離,又沒有法器、符咒在手,不需要這些器物且能應對這惡鬼的法術又需要準備時間。
一咬牙,也沒多想,乾脆以神魂擋在東野瑜身前。
其餘除妖師臉露猶豫,前方等待自己的有可能是魂飛魄散。
神宮寺信義見此沉聲道:「東野君若死,我等皆為惡鬼僕從,生不如死,還不如此時拼了,尚有一線生機!」
聽到這裡,除妖師們慘然一笑,這老鬼如此威勢,哪有什麼生機?
「罷了,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拼死一搏,免得叫後人小看我們。」
「東野君,老朽乃春華院陽平,臨死前有一遺願,家中有一孫女尚且年幼需要除妖師教習,這次劫難你若能活下來,可否代老朽教她修行?」
一位鶴髮童顏的長者神色懇切地說道,也不管東野瑜回不回復,只是朝著誦經的青年躬身一禮。
這話一出,本來嚴陣以待的除妖師們頓時愕然,你這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
「東野君,我是日下明佑,我臨死前也有一遺願」
「東野君,我是——」
「行了!」神宮寺信義沉聲打斷除妖師們七嘴八舌的遺願,「那老鬼要來了。」
除妖師們回神一看,朧車姬懸在空中,一身彩衣如神女仙衣般飄蕩,梳攏整齊的髮髻散開,如瀑青絲怒張,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雙猩紅的眼眸。
她將衣領拉開,露出雪白的胸膛,然後如玉般的雙手徑直刺破皮膚,扯開肋骨,胸腔里沒有臟器,只有一滴沉浮的露珠,無色透明,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不少除妖師面露疑惑,而春華院陽平、神宮寺信義等見多識廣的除妖師則神色驚駭。
「這是黃泉?!」
黃泉可以消蝕世間一切事物,自然也包括亡魂。
尋常鬼魂哪怕只是觸碰一下也會因為承受不住那鑽心的疼痛而消散,因此黃泉之國的神明常以浸泡黃泉水來懲戒那些生前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誰能想到這老鬼居然煉化了一滴黃泉水?
哪怕不直接接觸,也會因為黃泉水氣而時刻被折磨,當然代價如此高昂,獲得的回報自然也不小,黃泉水召攝出來,誰人能擋?
朧車姬指尖從胸腔中托起那滴露珠,似乎是從露珠中看到了東野瑜形銷魂滅的悽慘模樣,臉上露出笑容,輕輕一彈,小指頭大小的露珠消失不見,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仔細的除妖師很快發現自己和那惡鬼之間的無數和室正在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朽爛,能聽到河流奔涌的聲音。
結束了。
神宮寺信義面對這無形之河,心中嘆息一聲,閉上雙眼。
就在這時,身後一直在誦讀的無悲無喜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有一陣風從身邊掠過,緊接著有熾烈的溫度熾烤著自己,神宮寺信義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睜開眼睛。
只見東野瑜手捏印決,神色平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雙星眸中有赤金光芒閃過。
那可是黃泉水神宮寺信義以為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剛想伸手拉住他,卻見東野瑜張嘴一吐,赤色火雲如漫天霞光撞上那無形之河。
轟!
火浪頃刻炸開,哪怕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只是餘溫也讓神宮寺信義不得不運轉全部法力去抵抗。
等到他回過神來,無形之河銷聲匿跡,芥子屋也已化作一片火海。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