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神台一夢(一萬三千字求月票)
第244章 神台一夢(一萬三千字求月票)
天亮了以後。
溫神佑竟然是在巴王宮中接見了朝廷來宣旨的寺人,只不過當時他高坐在殿中巴王的坐榻之上,見到寺人展開聖旨連位置也沒有挪動一下。
兩側中,一側是溫神佑麾下的將士,一側是巴地的士族百官。
這陣仗不像是一個接聖旨的臣子,更像是一國之主接見著外邦使臣。
寺人宣讀完了旨意,溫神佑也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上面靜靜地看著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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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人見狀便明白了溫神佑的意思,怒而指著溫神佑斥責他,說他是個無父無君的亂臣賊子。
結果。
溫神佑一動不動,兩側的官員將士都動了起來,一個個群情激憤。
「停!」
最後,溫神佑抬起手發出聲音制止了所有人,然後放他寺人離去。
溫神佑站起身來,看著對方離去,也代表著他徹底作出了選擇。
他面無表情地離開大殿,而整個巴蜀之地也跟著再次掀起了波瀾。
很快。
昔日的故交好友也前來拜別,對方看著溫神佑,問了他一句。
「希望你往後莫要後悔。」
溫神佑面無表情,好似變了一個人,讓故人認不得。
「吾等凡夫俗子能夠顧得上眼前就不錯了,何談往後。」
故友不再多言,躬身而拜後離去。
溫神佑看著故友的背影,讓他帶話給自家阿爺。
「若是有變,讓我阿爺速速傳信於我,我立刻會領兵前去。」
故友沒有回話,溫神佑也沒有再言。
當月,楚地便傳來了消息。
因為他的所作所為,鹿城郡王溫績倉促之下準備叛亂,結果被麾下部將借了頭顱,送到了京城之中。
溫神佑聽罷痛哭流涕,痛斥武朝天子溫長興昏庸無道,舉劍砍下桌案一角,發誓要興兵討伐溫長興為父報仇。
隨後,溫神佑便自封為巴王,在巴都正式稱王。
但是一切用度,皆按照天子的規格。
巴王宮中。
清晨,陽光初照,宮內外已然忙碌成一片。
宮廷官員、侍衛及文武百官身披朝服,依禮序立於殿外,或持笏板以顯權位,或穿繡錦袍以昭華美,眾人皆面露期待與敬畏之色。
鐘鼓齊鳴,大典正式開始。
儀仗隊率先登場,數百人組成隊伍各司其職,舉旗者、執戟衛士、奏樂之人等。
衛士一個個頭戴金盔,身披銀甲,手持長矛,遠處騎兵列陣,馬匹華飾且馴良,騎卒戰袍飄舞,威風凜凜。
百官入殿後,新皇在群臣簇擁下登御座。
溫神佑身穿袞冕,上玄下纁色(淺紅色),冕上裝飾有白玉珠串十二旒,配金劍、白玉等,袍服上有十二章。
溫神佑坐在坐榻之上。
此時,隨著一聲令下,所有人跪在地上,山呼之聲環繞在溫神佑耳畔。
這一瞬,溫神佑感覺熱血沸騰,不能自持。
心中的那一點後悔,那一點點痛苦,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成為了真正的巴王。
大殿之上。
溫神佑大封群臣,一方面籠絡住手下的將士,一方面拉攏巴蜀的士族豪強。
而得知溫神佑自立為巴王,第二個月朝廷便派兵來攻打他。
但是因為蜀地艱險,沒有打進去。
反而讓溫神佑趁機殺了出來,損失慘重。
就此,溫神佑勉力坐穩了這巴蜀國主的位置。
看上去一切似乎還在繼續,你方唱罷我登場,溫神佑成為了新的巴王,將這天下分裂的局面接著持續下去。
——
第二年。
溫神佑自立為巴王之後,又一戰將武朝的大軍阻隔在天險之外後,已經滿滿當當地當了一年的巴王。
看著位置也日漸穩固,他納了前代巴王的嬪妃為妃,此女是巴蜀大族的嫡女,還生了個嫡長子立為世子。
除此之外後宮之中還有著十餘人,子嗣五人。
似乎他在這巴地稱王往後一切順風順豐,自在如意,大權在握,美人在懷,子嗣滿堂。
但是,巴王溫神佑卻總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夢見自家阿爺闖入他的夢中。
天色陰森晦暗。
那身影沒有頭顱,坐在熟悉的宅邸的大堂之中正對著他。
其一言不發,但是溫神佑卻心驚膽戰。
「大王,為何滿頭大汗?」
「可是魘著了。」
有人喊醒了他,還拿絹帕在他額頭上擦拭著汗水。
溫神佑翻身起來,他蓄了鬍鬚,看上去也更像是一個威嚴赫赫的巴王了。
溫神佑看向了一旁的美人,皺起了眉頭,他很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立刻問道。
「我剛剛說什麼了麼?」
美人看著溫神佑的眼神,有些害怕地說道。
「大王剛剛說,說……阿爺……」
溫神佑還沒有聽完,立刻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把那美人扇在了地上。
「給我滾!」
「滾出去。」
但是隨後,溫神佑平復了心情之後,又有些後悔。
不知道自己為何變得這般容易暴怒。
近乎喜怒無常。
不過他也沒有收回自己的話,孤身一人站了起來,走到了王宮的外面。
溫神佑站立在寒風之中,眼神深邃眉頭緊皺。
看似他年紀輕輕便成為了巴王,一切都自在如意,但是實際的情況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巴蜀之王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尤其他還是一個自外趁著巴蜀之地內亂打進來的外來人,雖然他憑藉著自阿爺那裡學來的手腕和殺伐果斷及時地鎮住了局面。
但是,隨著他為了登上巴王之位做出妥協,巴蜀之地的豪強也再次席捲重來。
甚至於在他失去了武朝的大旗之後,這些巴蜀之地的豪強士族也逐漸地失控,他妥協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而與此同時,他帶入巴蜀之地的那些將士也因為他的妥協而利益受損發出各種不滿的怨懟之聲,還有一部分則是原本就不想要反叛朝廷,結果被他帶著一起席捲著走到了這個地步。
幾重危機之下,讓溫神佑感覺自己走得步步艱險,如履薄冰。
他一邊擔憂那巴蜀的豪強士族有著什麼陰謀詭計,一邊又憂心自己麾下的將士是不是已經和自己離心離德。
這一天。
有人千里傳來了密報,說天塹關守將和武朝勾連,有意開關迎武朝大軍入巴蜀。
溫神佑當場被嚇得汗流浹背,連夜親自帶兵進入了天塹關,將關中上下兵卒全部替換,關中守將和上下將校全部拿下帶回巴都。
大驚之後,便是大怒。
因為實在是太驚險了。
若是他去遲了一步,這些人就真的要成事了。
而他又心想,這些人敢背叛自己,若是不殺之以儆效尤,誰知道後面背叛的人是誰,事到如今拉攏和手段已經不好用了,唯有殺了。
溫神佑在暴怒之下,下令將所有勾連串通武朝之人全部斬殺。
行刑之時,溫神佑還來到了刑場之上看著。
這些人都是昔日跟著他打入巴地的部將,如今卻形同仇敵。
「溫神佑,你當初怎麼和我們說的,我等與你共富貴,你富貴榮華了,我們呢?」
「你這昏庸之輩,用巴人也不用我們自己人,我看你遲早死在這些人手上,我在黃泉之下等著你。」
「溫神佑你這個背叛朝廷的叛賊,害了鹿城郡王的逆子,你不得好死啊!」
「我呸,我們當初瞎了眼,才跟了你。」
將死之時,昔日的部將一個個對著溫神佑破口大罵,溫神佑面色不動冷如鐵,但是心中卻怒火中燒。
他不知道自己怒的是什麼,是這些人背叛自己,還是他們罵自己。
或許,他是在怒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殺!」
刀斧手下去,一顆顆頭顱落了地。
溫神佑絲毫不留情的將給背叛他的所有人都給殺了,只是殺的手段一旦開啟,就止不住了。
離開刑場的路上,溫神佑坐在馬車內面色陰晴不定。
他覺得自己當初帶進巴蜀的部將已經變得不可信任,至少不可完全信任了。
於是。
回去之後,溫神佑便開始一邊拉攏各方,一邊調集更多的勢力進入巴都進行平衡。
將蜀地的豪強士族拉入巴地,徵調蜀地的兵卒入京。
拉攏一批打壓另一批,用一批制衡另外一批。
而只要發現任何一方有失控,或者有背叛他的徵兆,溫神佑也不再絲毫猶豫,直接痛下殺手。
仿佛。
生怕下手的慢了,那死在刀斧手下的便是他自己了。
這也讓看上去溫神佑就像是瘋了一樣,不斷用殺來震懾所有人,恐嚇所有敢於和想要反叛他的人,有的時候甚至沒有任何證據,他便直接下令將某人拿下,舉族屠殺一空。
他知道這是飲鴆止渴,但是卻更知道這面前的哪怕是毒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也必須飲下去。
而殺得多了,猜忌的鎖鏈一開啟。
不僅僅別人害怕。
連他自己也怕。
如履薄冰的感覺讓溫神佑開始沉迷於享樂,或許是因為今日不享受享受,說不定明日就沒了。
他開始大修以前巴王的宮殿,住在巴王的畫舫樓船之上。
他以巴王的身份下令讓巴地的各郡縣和山裡的部族進獻美人、珍寶、異獸,開始想盡一切辦法沉迷於享樂歌舞之中,忘卻那心中的不安、狂躁還有恐懼。
樓船畫舫之上。
他放浪形骸,不穿外袍只穿著中衣,赤著雙足,坦胸漏乳地奔跑在畫舫的頂層。
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
「接著奏樂!」
「接著舞,誰讓你們停的,不許停。」
稍有不如意,他便命人將那對方拖下去,施以刑罰。
或是鞭刑,或是杖刑。
他沒有發現,此時此刻他看上去越來越像前任巴王了。
除此之外。
溫神佑的魘症更厲害了。
他夜裡睡不著翻身而起,差點將一旁的美姬給掐死,狀若瘋魔。
「殺,殺!」
「把他們都殺了。」
「我看何人還敢叛我。」
直到看到一側銅鏡之中披頭散髮,面目猙獰猶如獄中惡鬼的自己,溫神佑才終於鬆開手,用茫然的眼睛看著對方那驚恐的眼神。
溫神佑終於從魘症之中醒來,走在銅鏡前,看著日漸被酒色璀璨形容枯槁的自己。
此時此刻,他終於忍不住問自己。
「我為何走到了這一步?」
看著看著,他卻發覺銅鏡裡面自己的身後好像出現了一個無頭鬼。
溫神佑面色驚恐地摔倒在地,翻過身朝著身後看去,然而身後卻是一片空白。
但是在驚恐之中,溫神佑卻恍惚明白了什麼。
他選錯了。
他因為一念而起,捨棄了自己的根本。
——
第四年。
武朝再一次派大軍攻打巴蜀,這一次和之前不一樣,溫神佑大敗虧輸。
而隨著一敗,整個巴蜀之地便瞬間全叛了,那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的關卡這一次在武朝的大軍面前猶如無物,任由其一路直逼長驅直入。
溫神佑率領著殘軍敗將一路逃回巴都,看到的卻是都城緊閉,城頭之上的身影面對他派人喊話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反而對著下面指指點點。
隨後,更是看到有兵馬聚集在城門之下,隨著城門打開便朝著他們衝來。
「不好,城中出了變故。」
「回不去了。」
「這該怎麼辦?」
溫神佑率領的殘兵敗將頓時亂了起來,不知道接下來何去何從。
而溫神佑看著這局面,也知道大勢已去。
周圍所有人都看著溫神佑,等待著他拿主意,而許多人更是看形勢不妙,直接四散而逃。
溫神佑也沒有去管,這個時候也管不了了,甚至說這個時候身邊還有這麼多人跟著他而不是借他項上人頭一用,已經有些超乎他預料了。
溫神佑一拉韁繩,帶著眾人接著奔逃,往北面而去,
「走!」
「還能去哪裡?」
「去北燕。」
「北燕?」
「投誰?」
「穆朝天。」
溫神佑自己說出了這話,自己都感覺有些意外,甚至想笑。
當初,他便是從穆朝天的手下奪了這蜀地,如今他一戰而失去所有,唯一的去處竟然只有北朝,也只有穆朝天能夠救他。
溫神佑帶著殘部舊將逃離巴蜀之地,向著北燕疆域而去,一路狂奔絲毫不該停下。
沿途跟著他的人也越來越少,從開始的千人到二三百。
等到了最後,便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而讓溫神佑沒有想到的是,在他身後還有著武朝的部將帶著輕騎一路追擊,頗有一種窮追不捨之勢。
溫神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不斷地往前逃,生怕被對方給追上,最終穿過一座山,前方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北燕騎兵。
高高揚起的旗幡之上,還寫著一個「穆」字,
「前方,可是巴王當面?」
北燕穆朝天座下來接應的人到了,有人從人群之中騎馬走出,看著狼狽不堪的溫神佑一行人問道。
溫神佑拉著韁繩,大聲回應道。
「正是。」
雙方終於接上了頭,穆朝天真的如同溫神佑所願的那般派人來接他了,但是此時此刻溫神佑卻並沒有感覺到心喜,而是夾雜著不安、懊惱、恐懼。
而此時此刻,身後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噠噠噠噠噠!」
所有人立刻看了過去,溫神佑也如此,聽著那熟悉的馬蹄聲他便知道,那是追兵到了。
都追到了這裡對方還沒有放棄,溫神佑不知道是何等深仇大恨,亦或者是活捉他的這個巴王的功賞太高。
「吁律律~」
視線里,一側的山頭上出現了騎著馬的南朝兵卒。
被十幾騎圍在中間的人看著下面,目光很快就住實在了已經逃出追擊的溫神佑身上,然後慢慢摘下了頭上的鐵盔。
騎在馬上的溫神佑回過頭看著那取下鐵盔的人,狼狽的臉上瞬間露出愕然的表情,他赫然發現身後追擊他的武朝將領竟是昔日的故友。
對方站在高處,聲音傳了下來。
「溫神佑!」
「你可曾後悔?」
昔日在巴都他剛開始作出決定的時候,對方也是這般問自己的。
而如同那一日一般,溫神佑這一次也沒有說話。
人經歷的事情越多,也就越不再去辯駁自己的對錯,不是因為分不清對和過錯,而是因為知道說了沒有用。
到了如今,是非過錯都沒有了意義。
如同他當初一念而起下了決斷,他知道說什麼都毫無意義,如今在這裡也如此。
他說自己後悔了又能如何,又有何意義,能改變些什麼?
溫神佑和對方對視了良久,最後挽著韁繩調轉馬頭,跟著穆朝天的人一路朝著北方而去,消失在了煙塵之中。
——
逃到了北朝後的日子比溫神佑預料之中的還要悲慘,也要難熬。
溫神佑剛來的時候那穆朝天還十分禮遇,說什麼要替溫神佑奪回巴蜀之地,甚至還揚言要共同進取楚地的胤州和堇州。
宴席之上,溫神佑被請到了上座,和穆朝天一左一右。
「巴王果真不凡,有英雄氣概,我穆朝天昔日一看到巴王便知道絕非凡俗之人。」
「敗在巴王手下也是心甘情願,心服口服。」
「此番不過一小小挫折而已,待巴王重振旗鼓,定能重新奪回巴蜀之地,再連同穆某一同奪取楚地,覆滅南朝。」
「來,滿飲此杯。」
一杯酒下了肚,溫神佑聽著穆朝天的恭維,哪怕知道對方是打著利用他可能還剩下的一些影響力和關係來圖謀巴蜀,甚至是圖謀楚地。
但是即使如此,聽著對方這麼一說。
他心中竟然也真的生出了幾分幻想,想著自己只要借北朝之力,便能夠重振旗鼓重新拿回失去的一切。
但是,接下來的一切並不如願。
他本就不是巴蜀之地的人,是趁著巴蜀內亂還有五鬼道的迎奉之下占盡了天時地利堵住了穆朝天,一戰便平定奪取了巴蜀之地。
後藉助著之前的威望和大勝壓服所有人,最後隨著部下的叛亂威望也不夠了,便只能用平衡和殺伐的手段來維持著這巴王之位,到最後隨著一場大敗,便全盤皆輸。
這樣的一個巴王,還能指望在巴蜀之地能有多大的影響力,又如何能夠重新打回去。
而在楚地,一切早已經物是人非。
溫績都死了多年,昔日的影響力也逐漸煙消雲散,更何況他溫神佑。
而隨著穆朝天發現他沒有利用價值,對他的態度也漸漸變了。
來了什麼賓客,穆朝天便將他請來,在宴席之上對他呼來喝去。
「看一看,此人便是巴王溫神佑。」
「此人可是真英雄,昔日在那……」
「若不是此人,那巴蜀之地如今已經在吾囊中了。」
「想當初……」
口中恭維至極,但是實則是羞辱他,賓客也驚嘆地看著他,說著久仰大名。
心中則想著,若是真的這般厲害,如今怎會化為喪家之犬在這裡。
到了後面,穆朝天更是直接讓溫神佑替其斟酒脫靴子,視其如同奴僕。
而喝了些酒,穆朝天更是會想盡各種辦法作弄他,折辱他。
溫神佑稍有不滿,或是不肯。
穆朝天便用鞭子抽打他,席上眾人見狀哈哈大笑,對著其指指點點。
溫神佑感覺羞辱至極,但是卻無可奈何。
穆朝天戲耍夠了他便將他送到了北朝的都城,接著他如同俘囚一般被北燕的天子對待,盛大的獻俘太廟大典中他位列在前。
過後,天子還封了他一個小官,職司便是為天子準備宴會酒席。
開始的時候,北燕的王公大臣還對他這個昔日巴王感興趣,但後來便漸漸地無人問津了。
某一日,北燕天子便以殿前失儀的理由將他貶了官,打入了大牢之中。
大牢之中,獄卒拖拽著鎖鏈牽著鐐銬,
「看這廝,以前是個王哩。」
「什麼王,姓王有什麼好看的。」
「是巴蜀之地的王,以前是坐金殿受百官朝拜的,就是巴蜀那邊的天子哩。」
「乖乖,這倒沒見過,怎麼落得這般下場。」
「什麼天子,偽王罷了。」
「偽王沒有那天命唄,如今落魄了,便什麼也不是了。」
下了大獄,溫神佑日子反而過得還安寧一些。
關押他的大牢不是普通的牢獄,出是出不去了,倒也餓不死他,獄卒有時候會作弄他,但是也僅此而已。
而天子將溫神佑下了大獄,也好似將他給遺忘了,如此一來溫神佑就這般關在大牢里一年又一年,日漸衰老。
有一天,他聽到外面亂糟糟的,有人大喊大叫。
再過了兩天,他就被放了出來。
歷年以來,那牢獄的獄卒換了不知道多少輪,這一次又是個新來的,竟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獄卒看到滿頭白髮的溫神佑,在一團亂的大牢里翻來覆去地找著簿子,一邊問他怎麼被關在這裡。
溫神佑說是昔日在大燕天子面前失儀,一關就不知道多少歲月了。
獄卒可憐他,說如今天下鼎革,前朝之事已經做不得數。
而溫神佑聽完,卻問道。
「你說什麼,什麼前朝?」
那獄卒將溫神佑腳上的鐐銬解開,然後說道。
「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溫神佑這才知道,原來九州已經一統,大燕已經亡國了。
「什麼?」
「天下一統了。」
溫神佑這個時候看上去已經垂垂老矣,形容枯槁白髮蒼蒼,身體已經是百病纏身。
聽到獄卒說天下一統了,溫神佑激動不已,
「何人一統的天下,溫長興?」
獄卒也是讀過書識些字的,但是聽到溫神佑說起溫長興,還是想了半天。
「不是,溫長興是何人?」
溫神佑愣了半天,如今竟然世人連溫長興是誰都不知道了。
在牢獄之中昏天暗日不知歲月,如今才知道外面不僅僅北燕已經亡了,甚至連昔日的天子溫長興也不在了,他才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恍若隔世。
「不過,當今天子姓溫的確不錯。」
獄卒聽到溫神佑也姓溫,立刻說道,
「你竟然也姓溫,是國姓哩,不過,這命也太差了。」
溫神佑聽到獄卒這般說,卻大笑了起來,搖頭而嘆。
「命是命,路是自己選的。」
「走到這一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獄卒看著溫神佑說出這般話來,雖然不知道此時此刻溫神佑說這話的深意,不過也感覺出來溫神佑昔日或許不是等閒人。
「你這人,竟然也能說出這般話來,莫非曾經還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溫神佑聽到對方這麼一說,頓時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後卻還是閉上了嘴巴。
再怎麼了不得,老邁成這般模樣,還能如何?
不過雖然落得這般下場,他也不想做那怨天尤人之態,輸了就輸了,多說那麼多作甚。
徒讓人恥笑。
溫神佑沒有再多說什麼,對著這獄卒拜別而去。
「謝了。」
昔日,除了那天上的仙聖能當得起他這一拜,此生他便再也看不起過什麼人。
而如今他卻對著一個獄卒真心地躬身而拜,道一聲謝。
而到了外面之後,溫神佑才知道昔日的天子溫長興早已經退位,繼位的天子是昔日溫氏諸王之中另外一支,如今連這一支也傳了兩代了。
天子的御駕出行的時候,他遠遠在路邊看著,不知道為何,感覺那坐在御駕之中的影子有些像是年輕時的自己。
溫神佑出了牢獄,卻早已是孑然一身無處可去,只能流落於街頭與乞丐為伍。
今年的冬日格外地冷。
溫神佑沒能討到飯,拄著一根竹棍飢腸轆轆地坐在巷子裡,這兩日還害了病,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天上下起了雪,伴隨著風一同垂落而下。
風雪之中,溫神佑想起了那幾年當巴王稱孤道寡的時日,前半生的風光無限和後半生的淒涼落差大到讓他自己都感嘆世事無常。
他也曾瀟灑豪邁,也曾剛毅果決,也曾屹立於萬人之上受人朝拜山呼。
但是他也肆意妄為,也曾昏庸驕奢,也因為一念而起輸掉所有。
他覺得。
他或許為了當那幾年的巴王,縱情享樂的一年,便失去了接下來的所有。
在漫漫人生路上,他選擇了一時,便輸掉了一世。
冰天雪地之中,溫神佑不斷地咳嗽著,意識也越來越恍惚,但是此時此刻眼中卻湧出了強烈的不甘。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後只是化為一聲長嘆。
「唉!」
是漸漸地,雪覆蓋滿了面龐,溫神佑的眼睛看著天。
心中的不甘漸漸平息,說出了那句他和獄卒所說的話。
「路是自己選的。」
「一念躊躇,一時貪慾。」
「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一場大雪,溫神佑化為了路邊的屍骸。
雪停了,收屍人發現了他。
將他的屍骸扔上車拖到了亂葬崗之中,一腳踹了下去。
溫神佑的屍骸滾落而下,和那層層迭迭的屍骸壘砌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個生前是乞丐,哪一個生前是王侯。
——
溫神佑死了,但是一切還並未就此結束。
死後身軀腐朽,那一點神魂卻從陽世人間不斷落下,朝著黃泉幽冥之下落去。
溫神佑渾渾噩噩地被鬼神羈押著穿過那黃泉路,走過彼岸花,踏上那招魂橋。
最後,抵達了幽都城中。
「咚!」
一聲清脆的不知道是鐘聲,還是什麼銅器的聲音響起,溫神佑抬起頭看向了那層層台階無限延續往上的幽冥大殿之內。
幽暗的大殿裡有著微弱的火光,有著鬼神之影排列,有著可怖的神祇雙眸在注視著外面。
溫神佑抬起頭仰望著高處,還有那幽冥的無星蒼穹。
前面關於他一生功過的審決他沒有聽清楚,只是腦海之中如同走馬燈一般不斷回閃過往昔的一切,善與惡融合在一起,是與非分辨不清。
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被提取出來,在黃泉主機之中過了一遭,全部化為詳細的數據記錄在冊,整理出人分不清的數值。
唯有。
最後一句他聽得清清楚楚。
那鬼伯的聲音猶如雷霆貫耳,讓他魂魄也為之震顫。
「溫神佑!」
「打入無間地獄,受永世之劫!」
無間地獄,沒有刑期。
無間,意思便是無有間隙,落入其中便陷入了永世之劫中。
溫神佑魂魄震顫地看著高處,他想要辯駁些什麼,但是依舊說不出話來。
他感覺難以接受,但是似乎內心深處又並沒有太多意外,這一生死在他手上,因他而枉死的人不計其數,他造下的殺孽堪稱是血海滔天。
他受了這世上最大的福,造了這世人難以想像的過,卻似乎並沒有太多功績德行可以言說。
鎖鏈纏繞在溫神佑的身上,無邊的黑暗延伸開來,溫神佑便朝著那暗處不斷的沉淪而去,墮入其中。
「來了!」
「開了。」
「又來了一個。」
「哈哈哈哈,又來了一個。」
「來得好,來得好,永生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解脫,來來來,與吾等做個伴。」
無邊暗處里,似乎有著許多聲音在說話,感應到了溫神佑的到來。
他們在狂笑,在幸災樂禍,在咒罵,在怒吼。
直到落入其中,溫神佑才明白無間地獄之中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這裡沒有空間,所有的大奸大惡之人死後墮入無間地獄,其中的鬼魂都化為一段活著的信息被擠壓在一起,在這一個沒有空間的地方被無盡壓縮。
所謂無間,其義有幾重。
受苦無間,他們一動不能動,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看到,這便是他們的刑罰。
直至罪畢出獄,其間所受之苦無有間斷,而無間地獄的意思卻又是永世不可出獄。
這裡也沒有光陰歲月,所謂時無間。
或者說他們也感覺不到光陰歲月,他們感覺到的漫長可能是千年萬年,也有可能只不過是一瞬間。
命無間,所有被打入無間地獄的惡鬼都擁有無盡的壽數。
身形無間,無數的惡鬼被擠壓在無間的地獄之中,身形遍滿其中而無間隙,他們所做的便只能是日復一日地怒吼、咆哮、哀嚎,最後在絕望之中陷入沉寂。
溫神佑也是其中一個,他從未曾想過無間地獄竟然是這般模樣,而也沒有想到這看似什麼都不做只是剝奪你一切只保留你意識的刑罰,卻遠勝過這世上的一切極刑。
溫神佑驚恐、怒罵、狂笑,漸漸地化為那無數惡鬼之中的一個。
有的時候,他也會其中其他的惡鬼互相咒罵,癲狂地大笑哭嚎,直至索然無味。
有一日,他碰上了另一個被塞入這無間地獄的惡鬼。
「你是何人?」
「吾乃巴王!」
「你何人,竟然也被打入這無間地獄之中?」
「巴王,你是巴王?」
溫神佑聽到對方自稱巴王,極力地想要看看對方,但是在這無間地獄之中卻什麼也看不見。
溫神佑知道對方是誰,應該是昔日那個因為荒淫無度而死的巴王,只不過他進入巴蜀之地的時候,對方早已經死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相遇。
想到這裡,溫神佑笑得徹底陷入了癲狂。
「我也是巴王!」
「我也是……我也是啊!」
「哈哈哈,我們都是巴王。」
「我們都一樣,我們都一樣。」
「為了一世,陷入這永世之劫。」
他和巴王有著近似的開局,也陷入了同樣的結局,就連死後也如此的相似。
他們都因為一世,放棄了萬世輪迴。
狂笑聲里,溫神佑愈來愈癲狂,朝著那無間地獄深處越墮越深。
無邊黑暗包裹著他沉淪而去,等待著他的是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溫神佑痛苦到難以忍受,斷腸絕期都難以形容他此時的心境。
絕望中。
溫神佑仰頭看向高處,在那無間地獄之中看向上方突然顯露出一絲微弱之光。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穿著雲紋神袍有著昏黃圓光的身影。
如天帝,如佛陀,如仙聖。
昔日的佛奴,今日的溫神佑連忙伸出手去,高聲呼喊,淚流滿面。
「求雲中君慈悲。」
「渡我出這無間之獄。」
無盡光從那高處蔓延下來,將溫神佑淹沒。
——
「呼!」
風一吹,漫天枝葉搖曳。
在那遮擋一半天幕的銀月之下,一個身影坐在通天的神木之上,神仙盤坐在神木之上於那月海晴空之下俯瞰著人間。
「你想要什麼?」
熟悉的聲音傳入神魂深處,老邁得不成樣子的溫神佑跪在樹下,抬頭望月拜神。
恍恍惚惚,久遠以前的記憶一點點從魂魄深處慢慢地浮現上來,
終於,他記起來了。
多年以前,他拿著神仙給他的棋子在雲中祠下作出了抉擇。
此時此刻,白髮蒼蒼的溫神佑淚流滿面,對著樹上的神仙嚎哭,悔恨不已。
「那個時候我選了一念,成就了一時,毀了一世,落入那萬世永劫之中。」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可惜,都回不來了。」
「都回不來了。」
然而,讓溫神佑沒有想到的是。
神仙一揮手,便看見在他身後的那扇門打開,裡面又再一次出現了那個屋室。
棋盤之側,坐著兩個自己。
這場景已經在他夢中出現了第三次了,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溫神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朝著裡面走去,垂垂老矣的他看著裡面兩個年輕的自己,湊過去使勁的瞅著。
突然間,那兩個年輕的他動了。
一個說:「溫神佑,你也想要成為萬人之上麼,你背負得起那天命麼?」
一個說:「你憑什麼,你認為你能做個好皇帝麼,你是想要留在巴蜀當個巴蜀天子是吧,就像是之前的歷代巴王一樣?」
溫神佑這一次沒有再看另一個,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左邊的那一個。
他滿是悔恨,伸出手觸碰向那個年輕的自己。
「如果可以,我一定……」
「我定然,不求一念,不貪一時,不眷一世。」
「只求那萬世之功。」
話音剛落,便看見那個自己徹底活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
隨後溫神佑便感覺視角倒轉,他成為了坐在棋盤一側的那個自己,正看著那個垂垂老矣百病纏身的自己。
溫神佑一愣,然後便感覺渾身酸痛。
隨後睜開了眼睛。
巴都的雲中祠。
溫神佑醒來,一旁嵌入神台的巴蛇像咯人的很,靠在上面的溫神佑感覺渾身酸痛。
此時此刻,外面的初日剛剛升起。
太陽從外面的門縫窗縫照射進來落在了大殿之中,可以看到無數的光塵在光束之中游離漂浮。
「嘶!」
仿佛陷入了那無邊幽暗之中太過於久了一些,此時溫神佑一睜開眼睛,看到那門縫外照射進來的光落在半邊臉上,哪怕只是幾縷縫隙的光依舊讓溫神佑感覺刺眼無比,讓他忍不住抬起手抵擋。
而他自身蜷縮在陰暗之中,半天之後才逐漸地緩過勁來。
閉上眼睛不敢直視日光的時候,溫神佑的意識也漸漸清醒。
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大夢。
夢中他歷經滄桑險惡、大起大落,夢中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變成一個昏庸無道的巴王。
最終凍死在北燕的都城之中,去了那無間地獄中走了一遭。
再度睜開眼睛,溫神佑目光剛好看著自己抬起來的手。
手上沒有遍布皺紋,更沒有長滿老斑,這讓溫神佑頓時一愣。
「嗯?」
「怎麼會如此?」
他連忙扶著神台,用力地站起身來。
雖然因為坐在地上睡得久了有些發麻,但是依舊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年輕有力,至少用不上什麼竹杖,也沒有那種百病纏身的虛弱感。
「啊!」
「這是怎麼回事,這如何可能?」
「這是我的手?」
溫神佑喜不自勝,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
他連忙攤開手,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便發現自己的確是如同返老還童了一般,身體重新變成了那個年輕的自己。
「不錯,這便就是我。」
「這就是我自己,是我,定然是我自己無疑。」
「只是,我何以得此返老還童?」
溫神佑想起了那最後所看到的場景,如今想來,定然是神仙顯靈了。
但是溫神佑抬起頭環視四周,又隱隱察覺到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是雲中祠。」
「這巴蛇,還是我當年讓人鑲嵌進去,當作了雲中君的踏腳石。」
「還有這門,和當初的一模一樣。」
只是,溫神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而且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為什麼這裡還和當初一模一樣,看上去沒有太大的變化。
溫神佑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而這個時候大殿的門打開了,外面有人朝著裡面走了進來。
溫神佑一看,是這雲中祠的廟祝。
但是這廟祝也同樣不尋常,年輕的緊,和他多年以前初次認識的廟祝一樣,而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了,對方怎麼也不該是這般模樣。
那廟祝走到了溫神佑的面前,行了一禮之後說道。
「將軍在神像前禮神一整夜,可謂是心誠了。」
溫神佑:「一夜?」
廟祝:「昨夜將軍夤夜前來,希望能在雲中君前求問,看來是心中有猶豫不決之事,不知如今可有決斷?」
溫神佑大驚失色:「你是說我昨夜才剛來到這裡?」
廟祝點頭:「將軍深夜前來,昨日不是還和貧道見過面麼?」
一瞬間,溫神佑明白了什麼。
不是他返老還童了,而是一切都回到了往昔,他那一日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作何抉擇的時刻了。
但是再一想,又覺得不對。
這感覺好像是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裡過完了一生,但是醒來後發現自己不過是在神台前睡了一覺而已。
只是如果真的是夢,那夢怎地這般真實?
不過再回憶,夢中的許多細節又有些記不起來了,就像是醒來能夠記起夢中最深刻的片段。
但是夢中的一些人叫什麼,長得什麼模樣,又記不得了。
溫神佑半天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廟祝作揖之後說道。
「將軍,來接你的人已經到了。」
溫神佑點了點頭,回禮道。
「攪擾道長了。」
廟祝連連搖頭,稱道。
「不敢不敢!」
溫神佑茫然地朝著外面走去,還在思索著剛剛發生的一切,或者說回憶著那夢裡的一切。
外面的太陽徹底地落在身上,外面春暖花開。
陽光明媚,伴隨著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到了這一刻。
他這才相信,一切的確都是真的。
他沒有變得垂垂老矣,重新變成了那個年輕的自己,或者說從那個真實的好像是另一場人生的大夢之中醒了過來。
大門外的院子裡,站著溫神佑帶來的護衛,也是昔日跟隨著他一起打入巴都的部將。
在那一場大夢裡,他似乎因為某些事情和對方分道揚鞭。
最終,兩個人都沒能落得一個好的結局。
「將軍!」
部將上前行禮,半天都沒有等到回應,抬起頭便看到溫神佑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開口問道。
「將軍為何這般看著我?」
溫神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他說道。
「勿憂,一定帶爾等富貴。」
部將愣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
「我信將軍!」
溫神佑走在前面,部將跟在後面,同時也在打量著溫神佑。
猶豫了一會,部將突然開口說道。
「感覺將軍和之前不太一樣,好似變了一個人一樣。」
溫神佑哈哈大笑,也沒有解釋。
「昨日之我,和今日之我,自然有所區別。」
不論那夢裡的一生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都將影響著一個人方方面面。
不過,溫神佑並不覺得這種改變是一種壞事,反而分外感激。
在踏出院子門檻之外的時候,他回頭朝著大殿的方向望去。
循著日光。
目光穿過那殿門,溫神佑看到了神主牌位後畫像上的雲中君。
雲中君的神相還是那般,高高在上地俯瞰著人間,看著今世的他,也看著前世的他,仿佛古往今來還有那眾生的生死輪迴都在其眸中。
神仙的手段和神通,徹底令溫神佑敬畏誠服。
他停下腳步,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隨後才踏步離去。
不再猶豫。
——
溫神佑帶著人回去收拾東西,換上了自己的朝服。
一旁的美姬迎了上來,嬌俏可人地看著溫神佑,輕聲說道。
「將軍,您回來了。」
溫神佑他看向那美人,似乎也沒有那般心動了,不愛不恨,也不再喜怒無常。
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從其身旁走過。
不遠處。
巴王宮的大門敞開著,似乎往裡面看去,可以看到那明堂的金頂,裡面放置著曾讓溫神佑魂牽夢繞的位置。
但是此時此刻,溫神佑卻連看都沒有再看一眼。
回到官署之後,溫神佑立刻告知其他人,說自己患的風寒好了,速速去請朝天的使者前來宣旨。
很快,那使者便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溫神佑躬身上前,伏地低頭。
「溫神佑接旨。」
他帶著人接下了旨意,等候著下一步接替他鎮守巴蜀的人到來。
完成交接之後,便會循著長江而下。
先去鹿城,然後再去京城。
手中握著那聖旨,溫神佑看著遠方,自此他的選擇和道路已然和那一場大夢之中的走向完全不一樣了。
「天命何歸?」
他捫心自問,但是依舊不知道這天命在何處。
是在那溫長興的身上?
在那夢裡的那個始終記不起名字的人身上?
還是在他的身上?
不過不論如何,這一次,他都要爭上一爭。
至少現在,他覺得自己擔得起那天命了。
他不再貪圖享樂,不再眷戀那美人,也不再為那一時的利益所動。
他的眼界似乎隨著那一場大夢,被拔高到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地步。
一執於一念,一貪圖一時,甚至也不再著眼於這一世。
他要做一個真正有位,有大功德的人。
圖的是後世輪迴。
圖的是千載留名。
——
大日神宮。
雲中君通過那玉璧看著人間的景象,自然也看到了溫神佑在一場大夢醒來之後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是在那神台之上連接上瞭望舒的虛擬世界網絡,意識經歷瞭望舒為他設計好推演好的黃粱一夢,將大量推演出來的訊息傳輸到了大腦之中,溫神佑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變得更成熟也更堅毅,當真應驗瞭望舒之前說過的那番話。
「一個人可以用一世又一世的輪迴去歷經十八層地獄,經過一世又一世的人間修行,不斷地積累功德,歷經罪業。」
「最終讓一個人慢慢地脫離低級趣味,變得高尚,變得完美,變得大徹大悟。」
雖然這神台下的一夢還遠遠比不上那真正的輪迴,但是溫神佑的確給人一種脫離了低級趣味,有種悟了道的感覺。
而這個時候,望舒突然從玉璧之中走了出來,出現在了雲中君的身旁。
開口說道:「雲中君,你悟了麼?」
雲中君看著她問到:「你那神台一夢的人生,真的是按照真實情況推演的麼?」
望舒回答:「當然,我可是收集了大量的數據的。」
雲中君卻不怎麼信:「我怎麼感覺你完全是通過你設計好的人生,來讓溫神佑的性格變成利好你計劃的那一面?」
望舒直接承認了:「嗯,這有什麼問題麼?」
雲中君立刻看著望舒,說:「那還叫什麼大徹大悟,那不是你讓他悟什麼,那就悟什麼麼?」
望舒背過身去:「反正你說,他悟沒悟吧!」
「與其自己悟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們讓他悟什麼就悟什麼,這不是更好麼?」
「在我們的引導下,讓他走上正軌,脫離低級趣味,走向升華人生。」
望舒走在江晁的寢宮裡,一邊走一邊說著。
「黃泉地獄讓惡鬼學習,黃泉地獄讓凡人升華,黃泉地獄讓眾生走向大徹大悟。」
「如果讓凡人知道雲中君的設計,會感嘆雲中君實在是太大慈大悲了吧!」
「為了讓凡人脫離低級趣味成為完美的個體,操碎了心。」
江晁:「這不是你設計的麼,而且我也還沒通過你的轉世輪迴計劃方案?」
望舒:「沒辦法,誰讓世人都知道雲中君之名,不知道月神之名。」
江晁:「所以你幹的事,全都被認為是我乾的了。」
望舒:「反正怎麼樣你也脫不了干係,我們是一體的。」
江晁不再說,的確不論怎麼樣,望舒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他都脫不了干係。
如果說望舒是一家由無數個望舒分身組成的公司的話,那麼他就是那個法人。
月神問他:「怎麼不說話了?」
江晁將視線重新調轉回玉璧之上,看著裡面的溫神佑。
「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小說,那裡面的一些主角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見了未來,亦或者感覺自己真的是從另一個人生逆轉時間回來了。」
「雖然看起來什麼都沒有變,但是主角自身從內到外卻已經全部都變了,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人了。」
「我在想,那些主角不會就是被你這樣的存在玩弄於股掌之間吧?」
「他們以為自己逆轉了歲月重活一世,回來改變了那個失敗的前生,實際上只不過被另一個存在塑造成了他們希望他變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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