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中國文學的『涿縣宣言』
第366章 中國文學的『涿縣宣言』
會場內眾多作家交頭接耳,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大,但匯聚在一起卻在會場上空形成了一股聲場,擾亂著大家的聽覺。
「尋根文學?這個說法好啊!尋找我們文學的根,尋找我們文化的根,只有這樣,我們的民族才能重拾信心。」
……
「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嘿呦,怎麼說起來,好像都跟林朝陽有點關係?」
有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引來了身邊其他人的側目。
大家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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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林朝陽以一篇《牧馬人》橫空出世,在彼時方興未艾的「傷痕文學」頭上狠狠的澆了一盆油,讓這股文學潮流的火燒的越發旺盛,《牧馬人》也因此成為了傷痕文學發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名篇。
1979年,林朝陽寫了一篇《傷痕文學的必然興起與衰落》,無意間摻合進了「惜春派」與「偏佐派」的大討論中。
他在文章中提出的「反思文學」這一概念很快被文學界所接受,並且迅速取代了「傷痕文學」,成為了當時最時髦的文學流派。
如今,林朝陽又提出了「尋根文學」這個概念,雖然「尋根文學」這個說法是李拓提出來的,但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他的功勞,大家都把這個功勞歸到了林朝陽的身上。
一位作家,在短短几年時間裡接連提出了三種不同的文學概念,這體現的不僅是林朝陽在創作上的深刻感悟,更是他對於文學理論的深刻認識。
在場眾人不禁嘆服。
「傷痕、反思、尋根……」
張煒嘴裡喃喃念叨著這三個詞彙,心中慢慢的升出幾分明悟來。
這三種文學概念的傳播與傳承,不恰好就是這些年來社會變遷和文學發展的必由之路嗎?
傷痕文學是對人道洪流歇斯底里的控訴,因為那個時候人道洪流剛剛結束,人們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
過了幾年,反思文學出現,那是因為人們過了宣洩的階段,需要對於過去進行反思和總結。
現在,林朝陽又提出了尋根文學這個概念,是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道洪流給人民造成的傷害已經逐漸成為過去,現在這個社會需要重拾那些被我們丟掉的文化。
想通了這三種文學概念之間的關聯,張煒看向林朝陽的眼神中迸發出閃亮的光芒。
這樣連貫又豐富的理論,絕不是一時之間就能參悟出來的,恐怕朝陽同志早已經醞釀多年了吧?
會場內因著「尋根文學」這個概念的浮出水面而變得嘈雜喧囂,作家們興奮的互相交頭接耳,互相討論爭辯,樂此不疲。
李拓此時也充滿了激動,張羅道:「我覺得我們應該讓朝陽把今天的發言整理出來,發表到雜誌上,讓更多的文學創作者和讀者看到。」
他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人高聲附和。
「說的沒錯!」
「言之有理。」
眾人齊聲要求林朝陽將發言整理出來,面對著眾志成城,林朝陽也不能推脫,乾脆的答應了下來。
那邊李拓又聚集了幾個人,這幾位都是自稱聽了林朝陽的發言深有感悟的,也想藉此機會將自己的感悟都寫下來,共襄盛舉。
作家們亢奮、激動、熱血沸騰,內心充滿了見證和參與歷史的自豪與激動,整個宴會廳內如同炙熱的火爐,充滿了躁動、昂揚的氣氛。
章光年默默的站在一旁,看著這些大部分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下的作家。
不知為什麼,心中對於林朝陽的埋怨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欣慰與喜悅。
看著被人群簇擁著的林朝陽,他的嘴角不自覺的露出笑容。
他們這代人確實是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今天晚上的非正式會議進行了一個小時,時間並不長,可作家們的喧鬧卻持續到了深夜。
到第二天開會的時候,林朝陽打著哈欠出現在會場,章光年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酸溜溜的說了一句:
「年輕人一大清早的就這麼萎靡不振可不行啊!」
「昨晚熬夜寫了點東西。」
章光年知道林朝陽寫的肯定是他昨天發表那番言論的總結性文章,「寫完了沒?」
「沒呢,哪兒那麼快啊!」林朝陽又打了個哈欠回道。
昨晚那群作家亢奮的拉著他聊了好幾個小時,好不容易回到房間,本以為能休息了,李拓又跑過來督促他趕緊把總結文章寫出來。
熬到下半夜兩點,他實在堅持不住睡了過去。
聽著林朝陽的話,章光年沒說什麼,關於林朝陽的言論他昨天是從頭聽到尾的,知道像這樣成熟的文學理論必然需要一片雄文來支撐,怎麼可能是一天晚上寫出來的。
「慢慢寫,寫出來了拿給《文藝報》,我給你發表。」
林朝陽調侃道:「這話我得給老馮帶過去,你這手伸的也太長了!」
《文藝報》和《人民文學》都是文協主辦的刊物,章光年是文協的二把手,想讓林朝陽發表篇文章自然不是問題。
不過《文藝報》如今的總編輯是馮穆,這種事他肯定是要跟馮穆打招呼的。
章光年笑罵道:「我們開大會,你開小會。我沒找你的麻煩就算了,你還來找我的麻煩?怎麼?唐因這個副總編就不算領導了?我這個前任總編這點面子都沒有了?少跟我這挑撥離間!」
章光年14歲就加入了共青團,說一聲老革命毫不過分,他五十年代就曾擔任過《文藝報》總編輯。
「嘿嘿,開個玩笑嘛!你們這些領導,可真開不起玩笑!」
信口胡謅了兩句,林朝陽入了座,李拓坐在他的身旁,精神奕奕。
林朝陽好奇的盯著他看了看,昨晚自己睡的時候他還沒睡呢,這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吧?
「你昨晚幾點睡的?」他問李拓。
「沒睡。」李拓回道。
「沒睡?沒睡你這麼精神?」林朝陽驚訝道。
「興奮啊!激動啊!根本睡不著!」
李拓表情誇張,又開始跟林朝陽喋喋不休起來,林朝陽聽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犯困,強撐著開會。
中午補了個覺他總算是有了些精神,又熬了一下午。
到傍晚,桃園賓館裡突然騷動了起來,林朝陽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今年的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名單公布了,獲獎名單中包括了這次來參加會議的李杭育等兩位作家獲獎。
開會期間有人得了獎,得獎人自然高興,其他人也跟著起鬨,加之昨天會議炒熱起來的氣氛,讓這次會議期間的氛圍充滿了歡樂和積極的力量。
又過了一天,全國農村題材小說創作座談會會程終於結束,會議結束已經是下午五點,作家們還會在桃園賓館再待一晚上,明天就會各奔東西。
短短三天時間因為林朝陽提出的文學理念,大家緊緊的團結在了一起,面對離別充滿了不舍。
這兩天李拓一到晚上就鑽進林朝陽的房間,不停的催促著林朝陽寫文章,在他的不斷鞭策之下,林朝陽終於在這天晚上九點多鐘將文章寫完了。
李拓激動的搶過文章,迫不及待的召集了眾多與會的作家們。
他召集大家開會甚至不需要什麼動員,只是在賓館走廊里大喊一句:
「朝陽的文章寫完了!」
作家們立刻冒頭很快便集結到了宴會廳。
這兩天時間裡大家一直在等著林朝陽這篇文章的出爐,趕在會議離開前的最後一天,大家終於趕上了。
經過兩天的發酵,林朝陽提出的「尋根文學」已經成為了這次會議所有參會作家耳熟能詳的概念,也獲得了絕大多數參會作家的認可與支持。
在離開前的最後一晚能夠得見這篇文章的真容,也使得大家這次的涿縣之旅變得圓滿。
文章的手稿就一份,作家們都躍躍欲試的想先睹為快。
李拓將手稿拿在手中,站在會場的最中間,朗聲道:「我知道大家都想一睹為快,不過稿子就一份。這樣吧,我來當個肉喇叭,給大家朗讀一遍,行不行?」
聽了他的建議,眾人齊聲表示贊同,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肩負了大家的期望,李拓手裡捏著手稿,眼神先是在稿子上停留了幾十秒,似乎在默讀上面的內容。
等他覺得熟悉了之後,才緩緩開口。
「《文學的根》,作者林朝陽。
我以前常常想一個問題:絢麗的中華文化到哪裡去了?曾經有朋友對我說,他在汨羅江邊插隊落戶,住地離屈子祠僅二十來公里。
……
小說《月亮和六便士》中寫了一個現代派畫家。但他真誠推崇提香等古典派畫家,倒是很少提及現代派同志。
他後來逃離了繁華都市,到土著野民所在的叢林裡,長年隱沒,含辛茹苦,最終在原始文化中找到了現代藝術的支點,創造了傑作。這就是後來橫空出世的高更。
……」
李拓剛拿到稿子,也不是專業播音員,因此一開始讀起來磕磕絆絆,但慢慢的,他的思想逐漸被林朝陽的文字俘獲,全神貫注到文章之中,聲音變得飽滿、炙熱,飽含情感。
不僅是他,其他參加會議的作家們也同樣如此。
雖然這篇文章的大部分內容大家都已經通過林朝陽的講述了解了,可當這些思想從語言變成文字,再回歸語言充實進大家的內心,卻讓這些人心中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激動與熱血澎湃。
「……這裡正在進行轟轟烈烈的改革和建設,在向西方『拿來』一切我們可用的科學和技術、思想和制度,正在走向現代化的生活。
但陰陽相生,得失相成,新舊相因。
萬端變化中,中國還是中國,尤其是在文學藝術方面,在民族的深層精神和文化特質方面,我們仍有民族的自我。
我們的責任也許就是釋放現代觀念的熱能,來重鑄和鍍亮這種自我
……」
林朝陽的這篇《文學的根》洋洋灑灑上萬言,堪稱雄文。
李拓全程聲音洪亮高亢,朗讀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卻始終透露著一股堅實。
讀到最後,他的眼眶發紅,臉上寫滿了莊重,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宴會廳。
「一個民族自己的過去,是很容易被忘記的,也是不那麼容易被忘記的。
我們的文學必須有『根』,文學之「根」應深植於民族文化傳統的土壤里,根不深,則葉難茂;根若深,則生機勃發。
文學有『根』,我們的文化才有『根』,我們的民族才有『根』。
有朝一日,中華民族文化才能再次涅槃重生,光耀世人!」
文章到此結束,李拓猛地站上椅子,手中稿紙揮動,獵獵作響。
「這,就是中國文學的『涿縣宣言』!」
這一句,是氣吞山河的豪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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