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 周旋

  隨著他話音落下, 低不可聞的笑聲響起。

  「哈哈。」

  

  「哈哈哈。」

  穿胸而過的鐵鏈，跟著顫抖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女修再次緩緩抬頭, 聲音不知是悲哀，還是諷刺：「你有心了。請回吧。」

  清陽子還想再說什麼，然而她沾著血淚的秀麗臉龐，此刻冰冷得仿佛看陌生人，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再說一句, 恐怕就會變成她心裡的臭狗屎。

  清陽子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你再想想。」他低聲道，又看了她兩眼，才轉身飛出去。

  秋霜依然昂著頭, 望著空蕩蕩的虛空, 清聲道：「出來吧。」

  只見空蕩蕩的半空中，緩緩現出一道身影，正是貼了隱形符的韶音。

  她不僅貼了隱形符，還佩戴著烏金石，還是元嬰期的清陽子, 沒能察覺到她的到來。

  但化神的秋霜，一早就感知到了。

  「師姐好。」韶音緩緩降落，站在方才清陽子所站立之處, 朝熔岩之上的人影頷首。

  秋霜雖然雙目已瞎, 但神識還在, 辨識出了這道身影：「我並沒見過你。你是誰？」

  「一個受過你救命之恩的人。」韶音回答。

  秋霜毫無波動：「所來何事？」

  她救過的人，自己都數不清。被她救過的人，但卻反手給她一刀的人, 亦多到數不清。

  「師姐可留了後手？」韶音說道, 「我放你出去。」

  秋霜冷冷道：「不必。」

  放她出去？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

  若放她出去是這樣容易的事, 也不會有許多人背叛她了。

  「師姐不想出去？」韶音便問。

  秋霜不語，沾著血淚的秀麗臉龐，不怒自威。

  這便是化神修士之尊，哪怕身受重傷，哪怕鐵鏈穿胸而過，被鎖在熔岩之上，衣衫襤褸，動彈不得，亦不顯半分可憐。

  「師姐不覺得冤枉？」韶音又問，「是自願被鎖在此處？」

  她這話，頗不像是好人會說的，充滿挑釁的意味。

  然而秋霜怔了怔，緩緩搖頭道：「他若醒不過來，我死在此處，又有何懼。」

  說完之後，竟緩緩將腦袋低垂下去，似是認命了。

  「你走吧。」

  強大如化神修士，已然聽出來，這陌生女修的確受過她恩惠，此番是報恩而來。

  只是，她不需要了。

  世事如此，醜態畢露，她如掙扎的飛蛾，終被火舌燎盡鱗翅，再也飛不動了。

  沉默良久。

  滾燙的岩漿又一次噴發，濺到秋霜的身上，她本就襤褸的衣袍，更加破損幾分。

  火紅灼熱的岩漿，順著她雪白的小腿往下滑落，韶音看到她懸空的身軀，抽搐了一下。

  這是岩漿，不是凡火。

  即便她是化神修士，但被封禁靈力，困在此處，與凡人無異。這岩漿於她，正如烈火之於凡人。

  「師姐，報仇啊。」韶音輕聲說，「化成灰，也要報仇啊！」

  岩漿之上的身影動了動，抬起臉龐，望過來。

  「是誰害得他失憶？」韶音輕聲問，「是誰害得你，道侶如陌路？」

  「是誰將你們變成這般模樣？」

  「你二百餘歲化神，這般驚人天賦，原該是飛升之姿。」

  「你們原可攜手飛升，做一對自由逍遙的仙。」

  「但你要死在這裡了，沒人記得。」

  「最該記得的那人，現在忘了你。忘了你們的曾經，忘了一起發過的誓言，忘了一起許下的宏願。」

  「從此之後，那些美好，再無人記得半分。」

  「你死在這裡，真的甘心——」

  一聲厲喝：「別說了！」

  韶音頓時住嘴。

  熔岩之上，女修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此刻輕微抽動起來。

  逐漸猙獰：「不，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在這裡。」她低聲，顫抖著道，神情幾近癲狂。

  如何甘心？

  她如何能甘心？！

  變異冰靈根，年少時便自創《冰魄劍法》，劍下敗將無數，無一不是天驕。

  她是驕傲的秋霜，她唯一為自己設下的死路，便是死在天雷之下。

  但即便死在天雷之下，她亦心中不甘！何況此情此景？

  韶音立刻附和：「對！」

  「人固有一死，但絕不能憋屈的死！不能窩囊的死！不能悄無聲息的死！不能死後，給卑劣者當嚼頭，喝酒的時候當下酒菜！」

  這話落下，幾乎失去理智的秋霜，逐漸停下囈語。劇烈顫抖的鐵鏈，慢慢安靜下來。

  她望過來，閉著的雙眸朝向她。

  「你是魔？」她輕聲，凜凜殺意如針撲面。

  這般會蠱惑人心，玩弄心術之輩，不可能是一個小小的金丹弟子，她是披著人皮的魔？

  妖魔不在這片大陸上，在另一個位面。但修士可以藉由儀式，向遠古魔神借力量，成為魔神的代言。

  這個藉由救她，以報救命之恩的女修，她是魔神在此界的代言人？

  「我不是。」韶音微愕，隨即輕輕一笑，「我只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有仇必報？有恩也必還嗎？秋霜正思忖著，就聽她道：「師姐，鎖你的鐵鏈是什麼材質？我要如何才能斬斷？」

  「不必。」秋霜回神，再次恢復了先前的沉著，「你去找清陽子，就是剛才那名男修。你找到他，拿回我的儲物戒。」

  「裡面自有我脫身之物。」

  韶音聽罷，面露恍然，敬佩道：「原來師姐早有後手。」

  就說麼，千辛萬苦修煉至此，怎甘心束手就擒？一點後路不給自己留？

  事實證明，秋霜不愧是秋霜。

  「師姐，你堅持住，我儘快把你要的東西送來。」說完，她重新貼上隱形符，隱匿在空氣中。

  但秋霜的神識能察覺到她還沒走，低聲道：「不必著急。你的安危放前頭。」

  韶音沒答她。

  等了片刻，人便消失在山洞中。

  留下秋霜一個人，與熔岩為伴。她怔怔望著虛空，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低下頭去，再也沒抬起來。

  *

  清陽子住的地方很好打聽。

  韶音以表白為名，很快打聽出了他居住的山峰名字，挑了個日子，就抵達禁制之外。

  此時距離那日，又過去三日。

  「清陽子前輩，把我的東西還回來。」她傳音入內。

  很快，裡面傳出一道清冷男聲：「三息之內，速速離去，否則別怪我劍下無情。」

  喔喲。

  清陽子人如其聲，傳聞中能動手絕不嗶嗶，他不僅懶怠和女修嗶嗶，他甚至懶得和任何修士嗶嗶。

  自從失憶後，清陽子著實被女修們堵門了些日子，但因為他實力強悍，那些堵門的都回去閉關修養了。

  來人只是一名小小金丹，清陽子還不想對她出手，免得手下沒個輕重，要了她性命。

  但來人卻不識他好意，竟沒離去，反又道：「三日之前，聽雷峰外，我的儲物戒不慎掉落，可是前輩撿去了？」

  他堂堂元嬰修士，豈會撿一個小小金丹的儲物戒？

  但下一刻，青衣身影出現在禁制外，劍柄抵住她脖子：「你說什麼？」

  「儲物戒。」韶音看著他，眼裡含笑，「『我』的儲物戒。」

  清陽子凝眸，眼底銳意如芒，審視她片刻，鬆了劍柄：「跟我來。」

  打開洞府外的禁制，率先走進去。

  韶音跟著進入。

  他獨居一峰，洞府又設下禁制，旁人聽不到他們說什麼。

  「你知道什麼？」進去後，清陽子示意她坐下。

  這是一座頗有些凌亂的洞府，不僅散亂放著男修的事物，還有些屬於女修。

  察覺到她的目光，清陽子揮手設下禁制，將茶几之外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韶音告了聲「失禮了」，收回視線，這才說道：「秋霜師姐要我來拿的。」

  清陽子並不信：「她還說了什麼？」

  「前輩。」韶音提醒道，「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請歸還。」

  其他的，關他什麼事？

  但清陽子聽了，並沒動怒，他站起身，一手拂在身後，在洞府中不停踱步。

  「她要做什麼？」他低喃。

  韶音挑了挑眉，說道：「前輩，可是我秋霜師姐給的保管費不夠？需多少靈石，我這就付給前輩。」

  磨磨蹭蹭，什麼意思？

  那是人家秋霜尊者的東西，不過托他保管罷了。

  清陽子側首看她一眼，搖搖頭：「你不明白。」

  「不，是你不明白。」韶音站起身，「前輩，你與秋霜師姐已經是陌路人。秋霜師姐已經認命，你也莫要自誤。」

  瞧他那樣子，已忘情，又未全然忘情。

  猶猶豫豫，拖拖拉拉，耽誤他自己便罷了，可別耽誤了秋霜師姐的事。

  「我趕時間。」她伸手，「前輩，拿來吧。」

  她這樣不客氣，很沒有一個金丹修士該有的樣子。但她是奉秋霜的命前來，又無需在他面前客氣。

  「東西可以給她。」清陽子看她一眼，「但需我親手交給她。」

  焉知她通過什麼手段，得知儲物戒的事？清陽子才不會輕易交出去。

  韶音這回沒再說什麼，只道：「那走吧。」

  她如今修為只到金丹，清陽子卻是元嬰修士。

  他是秋霜的師兄，他們曾結為道侶，秋霜天賦出眾，清陽子絲毫不差。

  他早已元嬰大圓滿，只差一步，就可以化神。正如同秋霜自創《冰魄劍法》，清陽子也是自悟《朝陽九劍》的人，且在她之前。

  韶音沒見過，但聽說很厲害，《朝陽九劍》的第一劍，就能夠使得冰川消融，化為銀河瀑布。

  她沒辦法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從他手裡搶過來。

  作者說:更啦！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