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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看著她上車後, 陸世澄從車前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上車。

  聞亭麗擺出一副冷淡的態度,但內心一點也不平靜。

  數月不見, 他的身形似乎更高挑了,五官和輪廓也深刻了幾分,從前他的氣質介乎於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間,現在漸漸偏向於成熟了,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通身是清雅的風度,讓人情不自禁想多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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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貫優異的語言能力在這一刻驟然失靈,她甚至拿不定主意該用哪句開場白狠狠刺他一下。

  我還以為陸先生已經死了呢。

  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還回來做什麼?!

  在這些幻想出來的對話中, 聞亭麗逐漸淡忘了當初他們兩個是因為什麼緣故而鬧翻, 委屈的情緒反倒在心裡越煮越濃。

  突然間,她的眼淚就像一鍋剛煮沸的開水,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她故作堅強昂起頭,充滿心酸地用手背擦了把淚水。

  假如這時候陸世澄停下車幫她擦眼淚,她不是不可以原諒他的。

  他沒有手帕的話, 可以像上次那樣用自己的手背和袖子幫她擦,她不介意。

  然而,身邊的人毫無反應, 車倒是越開越快。

  最好大吵一架才好!她恨恨地想。

  在外頭凍了那麼久, 車廂里卻異常溫暖, 驟冷驟熱之下,鼻腔便有點發癢,冷不丁就打了個噴嚏, 她正不知如何挑釁他, 這下福至心靈, 借著那股殘存的癢意連打好幾個噴嚏。

  陸世澄的車座上有外套,她看見了。

  她在給他機會主動向她低頭。

  他做不到對她的感受置之不理的,他在她面前有多紳士和體貼,她比誰都清楚。只要他一時忘形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她就順勢撲到他的肩膀上,哭他個撕心裂肺,罵他個狗血淋頭!

  不出所料,她一打噴嚏,他就下意識踩住了剎車,靜了片刻,反身從后座把自己的外套拿起來,但只是放到她膝蓋上便立刻離她遠遠的,壓根沒給她靠上來的機會。

  為了不碰到她的身體,他的胳膊伸得要多長,他的身軀離她要多遠有多遠,簡直像在變戲法!

  他怎麼不索性把那條胳膊當場剁下來呢!

  聞亭麗沒好氣地把他的外套扔回他的膝蓋上。

  「我不要,請拿走!」

  他望著前視窗,再次發動汽車。


  之後的一路,聞亭麗賭氣不再發出任何動靜,而他也仿佛屏蔽了周圍的一切動靜,車開得飛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汽車忽然剎住了,聞亭麗不肯轉過來,怎麼突然停下來了,要向她道歉麼?不管他使出何種手段,她也是不可能再輕易接受的。

  過了幾秒,後腦勺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按耐不住心裡的好奇轉頭看去,他果然正專注地望著她,然而,他馬上提醒她看車外。

  【你可以下車了。】

  聞亭麗定睛一看,原來這麼快就到了她家門口,陸世澄甚至周全到將車停在前庭的台階面前。

  這樣她不必再冒雪就能進家門。

  可是,除了周到,再沒有別的。

  今晚的他簡直刀槍不入。

  很好,她面無表情拉開車門,硬梆梆地說:「謝謝!」

  陸世澄一手扶著方向盤,兩眼注視著前方。

  聞亭麗頭也不回向前走了兩步,忽又反身回來對著窗內說:「明明白告訴你:今晚我只是湊巧去附近的朋友家裡做客,而且先前我確確實實被人跟蹤了,這一向被人跟蹤了不只一次,不然我也不會那樣慌張地撞到你身上——不管怎麼說,今晚謝謝你!後會無期!」

  撂下這話,她頭也不回走進樓里,進入房間,也不開燈,一頭倒在床上。他還恨著她,她又何嘗不恨他!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要見到他,這樣大家心裡都乾淨。

  發了一晌呆,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明天還有工作,她才沒空跟不相干的人生氣。

  她打開衣櫥拿出浴袍,預備洗個澡就上床睡大覺。忽然覺得不大對勁,上樓這麼久了,卻一直沒有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忙走到窗前探頭向外查看,意外發現陸世澄的車仍停在台階前。

  他人不在車上,而是在車下,雪地里,那道頎長的身影十分顯眼。

  聞亭麗不由得屏住呼吸。

  陸世澄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很警惕的樣子,將樹下、路燈旁、她家的台階前都細細檢查了一遍,略一思忖,抬頭向聞家那扇黑漆漆的窗戶看過來。

  聞亭麗忙躲到窗簾後方。

  再向外看時,陸世澄已經發車走了。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

  他在樓下察看什麼?難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莫不是——

  笑容驟然回到了她的臉上。

  他在擔心她的人身安全。

  是因為她剛才那番話麼?


  僅僅因為她說有人在跟蹤自己,他就沉不住氣了。

  枉他前頭表現得那樣冷靜。

  最好他一輩子都別在她面前露餡才好。

  她心裡的沉鬱一掃而光,哼著歌去盥洗室洗澡,上床後,津津有味地琢磨著今晚的事,心裡一忽而酸澀,一忽而甜蜜,一忽兒喜悅,半晌才睡著。

  ***

  新年這幾天,滬江大學放假,劇組也停工三天。

  聞亭麗反倒比放假之前更忙了,學校里有慶祝活動,社會上的一些宴會也陸續向她發出了邀請。

  這其中,有電影協會一年一度的年會,有段妙卿溫冠華等知名前輩影星舉辦的中式家宴,還有高家董家等商界名流舉辦的西洋派對。

  這在從前是沒有過的事。這些發給她的帖子中,無一例外地寫著「尊敬的聞亭麗女士。」

  這意味著,她的名字在社交場合有了一席之地。

  這是一個人在社會上有影響力的開始。

  聞亭麗為自己感到驕傲,成日裡忙個不停。

  這天,高筱文給聞亭麗打電話,叮囑她晚上早點來參加宴會。

  忽聽片場傳來吵鬧聲,聞亭麗忙放下電話過去看,原來是煤精燈突然壞了兩盞,黃遠山正在那兒發脾氣。

  「頭些天就閃過幾回,早讓你們送去修,你們只互相推,這下好了。別的戲也就算了,最後這場戲對燈光要求極高,你們讓我怎麼拍?」

  眾人忙勸黃遠山消氣,商量一番,譚副導去找人來修燈,只是換零件少說也要幾個小時,白天的這場戲看樣子只能挪到晚上十點以後來拍,這樣才不至於浪費膠捲。

  「周老、溫姐、聞亭麗,這安排沒有問題吧。」黃遠山愁眉苦臉徵詢大夥的意見。

  溫冠華率先表態:「我是沒問題的。」

  「我們也沒意見,前頭精雕細琢,沒道理最後的重頭戲敷衍了事。」

  在拍戲這件事上,聞亭麗一貫吃苦耐勞,自然也沒二話,只在心裡盤算,晚上自己依舊可以去高家參加晚宴,大不了九點多就往片場趕。

  只是今晚恐怕要拍到凌晨了,這樣想著,聞亭麗抓緊時間去辦公室給周嫂打電話。

  一去,裡頭已經有人了。

  是羅殊紅,她將自己的臉正對著門口,一邊打電話一邊密切注意著外頭的動向,聲音也壓得頗低。看到聞亭麗過來,她非常從容放下了話筒。

  聞亭麗向她凝望,羅殊紅卻大大方方向她打招呼。

  「收工了?」


  聞亭麗暗暗瞥向她身後,除了一台電話機,什麼都沒有,她沉靜地點點頭:「對,剛收工。」

  周嫂在電話里得知聞亭麗要晚些回來,倒也沒說什麼,只說:「今天柳先生和柳太太還是不在家,聽說柳太太有好些親戚在香港,怕不是趁新年放假坐遊輪出去玩了。」

  聞亭麗沉吟片刻:「回頭我自己再打聽打聽。小桃子還乖吧?告訴她,姐姐今晚就殺青了,明天帶她去兆豐公園玩,嗯嗯,您帶她早些睡。」

  等聞亭麗卸完妝趕到高家時,時間已是六點半。

  高家這等新貴,向來最講排場,今晚的場面有多盛大自不必說,廳里的客人簡直可以用川流不息來形容,聞亭麗在門口一露面,就有不少客人好奇朝她看過來,高筱文趕出來迎接,那頭有人歡笑著招手,「聞亭麗。」

  花廳里花花綠綠全是人,左邊的高背沙發上坐著當紅女明星玉佩玲,她裡頭穿件煙藍色低腰長裙,外頭披著油光水滑的雪白裘領,頭上是水鑽發箍,氣質是一等一的出眾,身上噴著在巴黎guerlain專門定製的香水,端的是香風四溢。她身旁圍繞著的這幫青年男女,無不也是精心裝扮,那個名叫陳茂青的經理也在其中。

  右邊則是務實中學的一班舊同學,與左邊的珠光寶氣比起來,這邊顯得清新樸素,一團學生氣。

  聞亭麗主動過去跟玉佩玲打招呼,一來她們兩個打過交道,二來玉佩玲算是業內前輩。

  「好久不見了。」玉佩玲對聞亭麗倒還算客氣,只是習慣了被人捧著,態度不免有些散漫。

  「是呢。」聞亭麗笑答,忽覺側方射來一道銳利的目光,就見玉佩玲的經紀人正滿懷敵意地打量她,不過他旋即收回視線,笑哈哈跟別人說起了話,仿佛剛才的那一幕不過是聞亭麗自己的錯覺。

  聞亭麗倒有點知道這個陳經理為何如此,黃遠山同她分析過,她跟玉佩玲算是差不多的類型,在電影界這叫「撞型」,是大忌。

  陳茂青好不容易把玉佩玲捧到今天的地位,遠沒有紅夠呢,自然不希望看到一個更年輕的競爭對手冒出來跟玉佩玲搶角色。

  「這也算是人之常情。」那天黃遠山對她感嘆道,「你是在我們黃金影業出道的,陳茂青沒辦法再把你弄到他那邊去,勢必會替玉佩玲防著你,《南國佳人》沒火也就算了,一旦火了,你就有機會領教他那些手段了,這方面陳茂青可是臭名昭著的,這話你先放在心上,總歸小心些為妙。」

  聞亭麗在腦海里回想著這些話,面上卻一點沒露出痕跡,依舊興致盎然同對方打了聲招呼,這才走到這邊,擠在朋友們中間坐下。

  趙青蘿從燕珍珍手裡搶過一本書塞給聞亭麗:「你快看,燕珍珍可大出息了,幾日沒碰頭,她居然在學校里悶聲不響寫出一個劇本,我還說,這劇本說不定以後你來演呢。」


  燕珍珍伸手欲奪回,聞亭麗早跳起來躲到另一頭去了,燕珍珍只得用手捂著臉。

  「聞亭麗,你要是敢笑話我,我就跟你斷交!」

  聞亭麗不容分說翻開扉頁。「在務本念書的時候你就愛寫這些東西,噫,《是福不是禍》,這是劇本名字嗎?」

  往後讀了幾行,聞亭麗歡喜地說:「欸,真不錯!你等等,你別搶,你讓我看完行不行,要不這樣,明早我把它拿給黃姐看看。」

  那邊有人喚聞亭麗,是潘太太,聞亭麗忙迎上去:「潘太太。」

  潘太太今晚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還帶著幾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看起來像是潘太太的子侄。

  「這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聞小姐,她還在大學念書。」潘太太笑呵呵拉住聞亭麗的手,「他們三個是我們潘家年輕一輩中最成器的,肯念書,為人也還算忠厚,今晚高家如此熱鬧,我帶他們出來走動走動。」

  幾位公子一看見聞亭麗,眼睛便是一亮。

  「聞小姐,你在哪間大學讀書?念什麼系?」

  「咦,聞小姐是不是上過《振聲晚報》的人物專訪,我好像看過你的相片。」

  最機靈的那一位乾脆幫聞亭麗拿了一份果盤:「老站著說話沒意思,聞小姐,我們到那邊吃東西邊聊吧,你會打網球嗎?不會,我教你啊。」

  正巧高太太過來迎接潘太太,見此情形,兩位太太笑著搖搖頭,一起走開了。

  聞亭麗應對自如,顧盼生輝,剛被幾人護送著坐到沙發上,又有一班年輕公子圍上來,男人們就像蜜蜂見了花一樣,把她團團圍在中間。

  有人給她拿飲料,有人為她端點心,有人殷勤獻上一束花,更有人建議要陪她去花園裡透氣,還有人把自己新買的德國微型相機拿出來給她玩。

  聞亭麗將胳膊支在沙發右邊扶手上,懶洋洋聽他們說話,忽覺有一道視線朝這邊射過來,就不知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她身邊的人。一抬頭,就見陸世澄旁若無人朝那邊去了。

  仿佛方才那道目光只是她自己的錯覺。

  聞亭麗咬唇覷著他的背影。

  「那小子是誰?」潘家大少爺說,「眾星捧月似的,連高大公子都對他如此殷勤。」

  「陸世澄你都不認得?」

  「潘少爺剛從天津來上海,不怪他不認得,不過陸世澄不是回南洋去了嗎?何時回來的。」

  「回來有幾日了吧,年底事情多,他回來代表陸家主持上海商會的年會什麼的。對了,你們都聽說了吧,半年前陸世澄投資了一部《時間的沙》,特地找了電影皇帝朱小舟來演,聽說都快殺青了,倘若此片成績好,陸家說不定會繼續在電影界投資呢。」


  此話一出,這些公子倒沒什麼,旁邊文藝圈的人士登時來了精神。「那電影圈可就熱鬧了,三四代人積累下來的龐大家業,連白龍幫都眼饞得不得了,到時候陸家想捧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番話引起了現場某個人的興趣,這人炯炯地盯著陸世澄的背影,正是陳茂青。

  他用目光追隨陸世澄的同時,不忘用手肘懟懟身邊的玉佩玲,玉佩玲被他一懟,手裡的酒差點灑出來,她倒也不惱,只似笑非笑回瞪陳茂青一眼。

  半個小時後,隨著花廳里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自發離席去往花園。

  聞亭麗好不容易才從那堆追求者當中脫身出來,一個人到樓上高筱文的臥室里躲清淨。

  稍頃,高筱文也來了,一進屋就催聞亭麗:「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快去。」

  聞亭麗沒動。高筱文乜斜著眼睛笑她:「你不是要當面問他幾句話嗎?怎麼,又不敢去了?不去的話,那間屋子我就不給你們留了。」

  聞亭麗這才不慌不忙起了身,下樓走到糕點區域,隨便拿了一杯香檳,卻不喝,只是發呆,身後不斷有客人路過,她也沒注意,好不容易整理思緒後,另外斟了一杯酒,舉著兩杯香檳悄悄溜了出去。

  很快來到後樓,往裡走,迎面看到高庭新和孟麒光出來了。

  聞亭麗左右一顧,眼看無路可退,只得躲到一旁的灌木叢後,動作太倉促,險些把兩杯酒灑出來。

  好在這兩人似乎各懷心事,並未注意到聞亭麗的藏身之處。高庭新站在台階上點燃一支煙,笑著說:「今晚陸世澄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牌也拿不穩,掉到桌下好幾次,」

  孟麒光沒接話,桌上那幫小子一個勁向高庭新打聽聞小姐,誰聽了不心煩。

  高庭新一貫心粗,也沒多想,隨口說:「你別說,陸世澄這人不聲不響的,牌風倒是凌厲,你們幾個再怎麼圍攻他,他也只是不露聲色拆招。」

  孟麒光淡諷道:「此人若是城府不深,能把他兩個叔叔拉下台嗎?他祖父陸鴻雋當年也是說一不二的厲害人物,如今不也拿這個陸家長孫沒辦法,我看他不只聰明,還心狠。」

  高庭新不無惋惜地說:「可惜再有本事也是個啞巴,前些日子他舉辦上海南洋商會年會,個人能力倒是服眾的,就是在主持會議時有諸多不便之處,當時我就想,總不能次次都讓別人代他發言吧。」

  「陸世澄不是給自己找了幾個治啞疾很厲害的醫學教授,難道就沒一點法子?」

  高庭新搖搖頭:「我一個伯父在美國學醫,據他說,陸世澄這病需要一種強烈的應激,類似於我們中國人常說的藥引,沒有藥引子,再怎麼治也是不濟事的,先不說這個——喂,你比我會看人,你看今晚陸世澄那意思,這次遊樂場入股的事他究竟會不會考慮?」


  他想起方才在橋牌室的情形,他這邊剛提起雙方入股合作的事,陸世澄就直截了當搖搖頭。

  高庭新笑著說:「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再拒絕我,這實在是個好項目,多少人想入股都沒這個實力,現在上海灘正兒八經的遊樂場只有大世界、新世界兩家,其中新世界遊樂場設施還相當老舊……」

  話雖這樣說,其實他心裡不抱什麼希望,畢竟去年他也曾跟陸世澄提過興建遊樂場的事,陸世澄也是果斷回絕了他。

  誰知今天這話一出,陸世澄居然露出了一點想聽的意思。

  他忙說:「放心,我曉得你不想跟白龍幫扯上關係,這次不是虹口那塊地皮,而是在拋球場附近,原主人姓王,多年前王老爺用它蓋了一家麵粉廠,廠子破產以後就一直閒置著,我打算把它買下來,你我合作投資,不信不能興建一個比大世界還要豪華的遊樂場。 」

  也不知哪句話觸動了陸世澄,他竟接過企劃書若有所思翻閱起來。

  說到這,高庭新猛地回過神:「瞧我,筱文說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要同我倆說,先去看看怎麼回事。」

  孟麒光邁步下台階,忽似瞥見了什麼,定神朝那邊看了一會,又把腳收回來,面若無事地說:「我落了一樣東西在裡頭,你先走,我馬上就來。」

  高庭新不疑有他,一個人先走了。

  聞亭麗在邊上的樹叢里躲了這麼久,腿都蹲麻了,心裡只盼著孟麒光趕緊離開,可他意態悠閒往口裡放了一根煙,竟像是不打算走了。

  聞亭麗暗中叫苦不迭。

  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裙角不小心露在一角在外頭,小心翼翼想要將裙角收回,偏在這時,孟麒光突然有意無意扭頭朝這邊看了一下。

  聞亭麗嚇得忘了呼吸。

  還好,孟麒光雖然臉朝這邊轉了轉,卻只是很隨意地朝樓上的方向瞟了瞟,緊接著便收回了目光。

  聞亭麗感覺自己就快要撐不住了。

  她開始懷疑孟麒光是存心如此,不然的話,他為何咬著煙管在那兒壞笑。

  他多半一早就看見她了。

  聞亭麗心中一橫,索性打算從樹叢里大大方方鑽出來,這時前方傳來腳步聲,透過樹縫向外瞄,是玉佩玲和陳茂青來了。

  陳茂青正拉著玉佩玲說悄悄話,看到台階上的孟麒光,兩人同時停步,玉佩玲笑問:「孟先生怎麼一個人呆在這兒。」

  「裡頭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陳茂青說:「孟先生方才一直在後樓打牌吧,敢問牌局散場了麼?。」

  「早散場了。」


  二人便客客氣氣擦過孟麒光身畔進了樓里。

  孟麒光對著灌木叢深深望了一眼,淡著臉掐滅菸頭,下台階走了。

  說來也怪,孟麒光前腳一走,陳茂青就從樓里出來了,邊走邊意味深長朝樓里看,儼然在得意著什麼。

  陳茂青一走遠,聞亭麗立即從灌木叢後面鑽出,起來後才發覺自己不只腿麻,手也麻,之前躲起來的時候,手裡還習慣性地舉著兩杯香檳,幸好酒液沒有灑出來多少。

  在樹影里草草拾掇一下,隻身往樓里去。高筱文告訴她,一樓東側有一排娛樂室,最裡頭的那個房間向來是她大哥跟朋友們打牌之處。

  剛進樓,就聞到了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有人剛剛從走廊上走過,那縷暗香還殘留在空氣里。

  這氣味太獨特了,一聞便知是玉佩玲用的那款香。

  聞亭麗靜悄悄循著那香氣的來源向前走,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雙腳踩上去毫無聲響,到了走廊盡頭,就見那間房的房門關著,裡面隱約有女子在說話。

  聞亭麗正豎著耳朵聽,房門倏地一開,玉佩玲狼狽不堪地從裡頭出來了,邊走邊惱恨說:「這是撞槍口上了麼?這個陳茂青,淨給我出餿主意!」

  又哼道:「有什麼了不起,上海灘想追我玉佩玲的要多少有多少,不差你一個!」

  一邊小聲咕噥,一邊像白天鵝一樣把自己的腦袋高高昂起,搖搖曳曳踩著高跟鞋走了。大約是只顧著沉浸在羞惱的情緒里,她壓根沒注意到角落裡的聞亭麗。

  聞亭麗朝房裡看,就見陸世澄一個人遙遙坐在牌桌後。

  房間裡的壁爐燒得太旺,他身上未著外套,只穿著白襯衫和一件暗色西裝馬甲,領帶上別著一枚翡翠領夾,或許是覺得熱,兩邊的襯衫袖子各自捲起了一截,手邊還有一個空酒杯。

  他面色陰鬱而冷淡,也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門口的動靜,陸世澄的臉上,竟閃現出一絲極不耐煩的神色。

  自打認識他以來,聞亭麗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可當他抬眼看見來人是聞亭麗,那種不耐煩瞬間消失了,明顯滯了一下。

  但隨即,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非常刻意的冷淡表情。

  很好,幾月不見,他的演技都快趕上她了。

  演就演,這方面她就沒輸過。她端著酒杯走進房間,吃驚地看看左右:「咦,不是說筱文在這裡嗎?怎麼只有你?」

  陸世澄一臉瞭然看著她,聞亭麗一屁股坐在他對面:「既然湊巧在此遇上了,我正好有話要問你:前晚你在我家樓下鬼鬼祟祟檢查什麼?」


  陸世澄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垂眸望向手裡的空酒杯。

  聞亭麗覷著他的臉,心裡那股愛恨交織的情緒又湧上來,冷淡地說:「陸先生現在跟我什麼關係?我的事好像還輪不到你來管。」

  陸世澄默了默,拿起椅子邊自己的外套起了身。

  聞亭麗心中一酸,忍了幾秒,扭頭對著身後說:「我的話還沒說完。」

  陸世澄停下腳步,卻不肯回頭看她,而是看著前方的房門。

  聞亭麗起身走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氣,眼睛不看他,而是看著兩個人腳下的地面,那麼短的一段距離,卻又那麼遠。

  她聲音低低的:「你是不是已經認定了我是一個感情上的騙子?」

  陸世澄面上無動於衷,但她聽得出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有點亂,她看著一邊:「騙誰我也不曾騙過你,你根本就是誤會了我對你的心。」

  陸世澄喉結滾動,轉眸定定端詳她一晌,從褲兜里掏出手,對她做了一個啞語手勢。

  聞亭麗一愕,最近她因為拍戲的緣故在劇組學了一些基本的啞語,所以能看懂,可是從前跟陸世澄在一起時,他鮮少用啞語手勢與她交流,原因她大概也知道,他不願意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的啞病是一種殘疾。

  現在,他寧肯承認自己的缺陷,也不願意像從前那樣與她有過多的接觸,畢竟兩個人一用紙和筆交流,一切都顯得曖昧起來。

  他在問她。

  【誤會——】

  【那麼請聞小姐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

  陸世澄失望地看著她。

  比起查她,他更願意等她自己親口說出實情,但顯然,這個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無比重要,重要到她寧願放棄一段感情也不肯說真話。

  他的神色再次變得冷淡起來。

  【聞小姐,請你讓開。】

  「我不讓開!我知道,你最恨別人算計你,你怪我當初抱著目的接近你,你覺得我玷污了你的心意——可你有沒有想過,我若不是真心喜歡你,完成任務之後只需立刻遠離你就是,為何還整日跟你在一起?你忘了嗎,我們曾經那樣親密,我和你——」

  她聲音越來越低,但這話卻並未打動陸世澄,反倒像戳中了他的痛處,他臉一紅,目光卻愈發充滿諷刺,他笑了:

  【我應該感動是嗎?謊話裡面好歹摻雜了些許真心,可是打從一開頭,這段關係就充滿了謊言不是嗎?】

  「我是逼不得已!但我可以對天發誓,在我決定跟你在一起之前,這個任務就已經結束了,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我自願的。一些秘密之所以暫時不能對你說,也只是為了保護我的朋友。」


  【所以這朋友究竟是誰?!】

  她的話聲戛然而止。陸世澄寸步不讓,望著她的目光深沉而複雜。

  聞亭麗咬緊牙關低下頭,她不能為了挽回陸世澄就把鄧院長的事說出來,她儼然站在了道德的分叉路上,左右為難,果斷搖搖頭:「我不能說……我只知道,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你……請你摸摸自己的心,我對你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你一點也分不出來嗎? !」

  說著,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陸世澄仿佛有點動容,默默望她一會,抬手幫她輕輕擦淚。

  聞亭麗的淚珠益發洶湧,他終於還是心軟,終於還是捨不得,可他只幫她擦了一下,就毫不猶豫收回自己的手。

  【聞小姐,自從在黃金劇院第一次看你參加話劇比賽,我就知道你是個出色的演員,你的眼淚說來就來,你的情緒切換自如。我無法分清你哪次是真哭,哪次是假哭,你的話里究竟有幾分真心,我更無從辨認,而事實上,那份合同也證明了一點:你一直在騙我。所以,這一套請你以後別再用了。】

  他幾乎是以一種冷酷客觀的態度在表達這番話,繞過她向外走去。

  她在他背後恨恨跺腳,他剛才的舉動差點就讓她相信他已經釋懷了,他居然用這種方式讓她也體會了一把被捉弄的感覺。

  她也把頭冷冷轉向一邊:「好,從今往後,我絕不會來找你,你最好也永遠別再管我的事!」

  陸世澄腳下一滯,恰巧外頭有人來了。

  「世澄,那份文書看好了嗎?你意下如何啊?」是高庭新的聲音。

  聞亭麗迅速環顧四周,怪她沒有掐準時間,高筱文之前就告訴過她,最多只給能她和陸世澄爭取到十分鐘的獨處時間,這下可好,若被高庭新他們看到自己跟陸世澄獨處一室,少不了會傳出一些流言蜚語。

  沒想到陸世澄出門時順便把門關上了。

  「到前頭去談細節?」高庭新很驚喜地說,「也好,我讓人去書房沏茶。」

  聞亭麗豎著耳朵聽,過不多時,外頭便恢復了安靜,她瞅準時機從房裡溜出來,心裡百感交集,陸世澄的這份細心和體貼從來就不會讓她失望,要說這個人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思想上太過頑固!

  在某些原則性的問題上,他幾乎是鐵石心腸!

  高筱文幾個正四處找聞亭麗。

  聞亭麗回到前樓跟朋友們閒玩一晌,演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悻悻然對趙青蘿等人說:「我得回片場拍夜戲了。」

  幾人送她,正好這時高庭新和陸世澄一行從書房出來,聞亭麗面上跟朋友們說話,眼睛卻忍不住溜向陸世澄。


  陸世澄始終不曾看她這邊。

  聞亭麗鼻哼一聲,果斷收回視線:「別送了,明天我給你們一個個打電話。」

  「趕緊走吧,別耽誤你殺青。」高筱文等人忙笑著說。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本就打眼,高筱文這一笑,便引來了旁人的注意。

  高庭新訝問:「聞小姐這麼早就走了?」

  這時一個管事慌裡慌張過來找高庭新,看看高庭新身邊的陸世澄和孟麒光,又把話咽了回去。

  「都不是外人,有什麼話直說好了。」高庭新笑道。

  管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壓低嗓門說:「前頭不知誰將兩杯香檳帶到後樓的橋牌室,剛好太太的貓今晚在外頭溜達,阿香一時沒看住,這小東西躥進去跳上桌舔了一口酒,沒想到這貓竟當場倒地身亡,阿香幾個當時就嚇壞了,我們懷疑……懷疑那酒裡頭被人下了老鼠藥。」

  陸世澄面色一變。

  「香檳酒不是招待客人喝的嗎?」高庭新也驚住了,「好好的怎麼會有老鼠藥?」

  「不知道,桌上共兩杯香檳,一杯是有毒的,另一杯是沒毒的,有毒的那一杯沾了一點口紅印子,應該是一位女眷留下的,若真被人投過毒,多半就是衝著這位女賓來的,就不知這位客人還在不在現場,少爺您看要不要報巡捕房?」

  「等等,等等。」高庭新聽得有點亂,「你的意思是,今晚有位客人想給另一個客人下毒?」

  陸世澄面色如霜,思量一晌,忽抬頭朝聞亭麗坐車離開的方向看去。

  ***

  黃金影業攝影場。

  聞亭麗扮演的中年南淇,手挎一個竹籃,獨自走向一座臨時搭建起來的「山坡」,她脊背佝僂,神態麻木,膝蓋僵直,明明才三十一歲,卻蒼老到像個老太太。

  走到半山坡上時,雙足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趔趄就從陡坡上翻下來,「南琪」掙扎了兩下就放棄了,她看上去很疲累,臉上浮起了一絲苦笑,靜靜迎接死亡的到來。笑容像是水中的倒影,不斷在鏡頭前微微顫抖。與此同時,場內燈光越來越暗,隨著最後一道光熄滅,南琪的臉,就像一朵枯敗的花,徹底凋謝在黑暗中。

  「好!」鏡頭後響起黃遠山的叫好聲,場內燈光「唰」地重新亮起。

  副導演和攝影師振奮地說:「還擔心這條要拍好幾遍才過呢,沒想到聞小姐這樣爭氣,辛苦了。」

  聞亭麗自是高興不已,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看時間已是凌晨一點半,攝影棚里的同事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不然就憑最後這場戲拍得這樣順利,這會兒大家早就樂成一團了。


  饒是如此,在場的十來個同事仍掩不住滿臉笑意,一邊熱火朝天收拾東西,一邊商量去哪兒吃宵夜慶祝。

  聞亭麗笑著說:「今天我就不湊熱鬧了,時間太晚,再不回去家裡人該擔心了。」

  「那回頭再一起吃殺青宴。你們學校快放假了吧?戲一殺青,往後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黃遠山一團喜氣走過來拍拍手:「這幾月大夥辛苦了,今晚我先請大家吃頓宵夜,小譚,你把膠捲帶到公司去,剩下的這些活留到明天再干也不遲,亭麗,公司的司機已經下班了,待回我先開車送你回家吧。」

  聞亭麗忙說:「也好,我進去卸完妝就出來,黃姐你等我一下。」

  「不急,我先安排夥計們吃宵夜,回頭再來接你也來得及。老盧,你們收拾完都早些過來啊。」

  一會工夫就都走光了,只剩兩個場記在外頭卸燈,年長的那個,正是黃遠山剛才提到的老盧。

  老盧是劇組公認的老好人,每次片場收工,他都是最晚走的那個,他有個女兒跟聞亭麗差不多大,一家老小全靠他一個人掙錢。

  聞亭麗對老盧印象很不錯,對他說:「盧師傅,我大約二十分鐘就能出來。」

  她跑去後頭化妝間裡卸妝,她的戲安排在最晚,其他女演員早就下班了。

  弄完後,聞亭麗打開衣櫃取自己的手包,忽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只當是老盧過來催她出去,趕緊關好柜子出來。

  到門口一拉門,房門卻打不開,仿佛有人在外頭把門鎖住了,聞亭麗一凜,開始大力拍門。

  「盧師傅,我小聞呀,我在裡頭沒出來呢!」

  外頭的腳步聲卻一下子跑遠了,步伐還透著幾分慌亂,

  聞亭麗面色一厲,不對勁!

  「外頭是誰,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她毫不猶豫掏出手槍,對準門鎖就是一槍,火速拉開門,卻被迎面滾來的厚重黑煙嗆了一口。

  聞亭麗頓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至全身。

  著火了! 莫非有人故意縱火?這人分明想要她的命!

  她咬牙捂住口鼻,拼命往外跑。

  這段時日她處處當心,家裡、學校里、宴會上、上工的路上,無時無刻不加以防備,為了防止有人傷害周嫂和桃子,她甚至拜託厲成英派人在她家附近安插人馬。

  可她萬萬想不到,兇徒為了謀害她竟到片場放火!當真是膽大包天!

  走廊上四處是火,巨大的火舌沿著牆壁和地板,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速度朝她這邊蔓延而來。


  「救命!」火勢很快攔住了去路,趕忙掉轉頭另尋出路,還好在片場待的時間夠長,記得走廊盡頭有個廁所,從窗戶里跳出去,有條過道能直達後巷,再就是茶水間後頭也有露台,只是距離稍遠些。

  聞亭麗當機立斷朝廁所的方向跑,忽聽後方有人喊:「著火了,聞小姐,聞小姐你出來了嗎?快跑!」

  「我出來了!」

  話音未落,樓梯口發出一聲悶響,回頭透過濃濃的煙霧,就看見一個人撲倒在台階上。

  「盧師傅!」

  盧師傅儼然剛剛從二樓的道具室逃下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水桶,桶里的水灑了一地。

  聞亭麗沖回去將盧師傅扶起來,兩人一起朝走廊盡頭跑去,

  「本以為只是小範圍著火,可看這架勢,分明被人撒了汽油,火勢會越來越猛的。」

  須臾間,熊熊大火就順著護牆板燒到了天花板上,待要衝進廁所,樑上掉下來一根木頭,恰巧砸到了兩人中間,那火苗往上高高一竄,差點就燒到了聞亭麗的眉毛。

  盧師傅一不小心被砸到了胳膊,在裡頭悶哼一聲。

  聞亭麗嚇得退回走廊,才一轉眼的工夫,廁所門口就是一片火海,只聽盧師傅在廁所里絕望地喊:「聞小姐!聞小姐!」

  「想辦法跳窗出去找人!茶水間有個露台,我試著從那邊走!」

  「好,前頭我看到馬路上有輛車在路燈下停著,說不定是她們黃姐回來接你來了,我先去喊人過來幫忙救火,再給租界消防署打電話。」

  說話間濃煙再度向聞亭麗撲來,她瞄準茶水間的方向一路衝過去,火勢還未蔓延到裡頭,穿過茶水間,待要一鼓作氣衝進露台,沒想到火勢一下子蔓延到門框,滾燙的火苗直衝她而來。

  這一來,前後都無退路可言,聞亭麗對著露台方向大喊起來:「來人啊,救命!」

  房間裡溫度越來越高,濃煙也越來越厚,看到茶水櫃邊上有條毛巾,聞亭麗忙將茶水桶里的水嘩啦啦倒在毛巾上,迅速將濕毛巾捂住嘴巴,拼命往外一衝。

  走廊上的火基本在天花板上蔓延,前路暫時還沒有被堵住,不愁不能順利逃出去。

  沒想到,沖是沖了出去,卻不小心重重摔倒在地上,半晌都沒爬起來,掙扎間,聽見前方傳來腳步聲。

  來人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人,每跑到一扇門前,就會停下來猛地踹門。

  隨著這人的闖入,走廊上的房門被一扇扇大力踹開。

  怪的是,這人明明很焦急,卻是異樣的沉默。

  只是找,只是萬分焦灼地找,始終不曾發出半點聲音。


  隨著希望一次次落空,這人的動作漸漸開始透出一種倉皇和絕望的況味。

  轟隆一聲,天花板上又有一塊梁掉了下來,震得地板嗡嗡作響,高漲的火焰伴隨著股股黑色濃煙,似能吞噬世間萬物。

  那人猛地嗆了幾聲,腳步頓在哪裡,這次除了沉默和慌張,還有一聲聲劇烈的喘息。

  聞亭麗腦子像是進了一團團迷霧,仍在地上發懵,忽然聽見前方有人極為艱澀地喊出一句:「聞-亭-麗。」

  是道年輕男人的嗓音。

  聞亭麗心中一震。

  短短的三個字,卻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似的,像是沒有辦法了,不得不用盡全部的力氣喊出來。

  聞亭麗身體開始微微發抖,這聲音她聽過一回就忘不了。

  艱難地喊出第一聲後,那人立即又低喊:「聞亭麗。」

  這回順利多了,只不過這個人仿佛沒習慣這樣大喊,喊一聲,便會停頓一下。

  從這人的音調里,能聽出他此刻心中有多著急。

  「聞亭麗。」他喘息著,很吃力地,一聲聲喊道,「聞亭麗。」

  似是因為得不到回應,他猛往樓上跑去,聞亭麗渾身一個激靈,用盡全力喊道:「我在這兒。」

  那人立即捕捉到了她的聲音來源,迅速迴轉身,疾步朝她這邊奔過來。

  一個身影隨著光影一同出現在她的眼前。

  聞亭麗喉間直發酸,眼淚湧出來,睜大眼睛看著上方的臉,可不等她看清他的表情,這人就一把將她緊緊摟到了自己的懷中,抱起她向外逃。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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