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偏在這時, 有人在門口「篤篤篤」敲門,那聲音突兀而急促,猝然打斷了筆尖的流動。
聞亭麗駭得輕咳一聲, 陸世澄皺眉看向門口,房門未關,只聽那人外頭小聲而急切地說:「陸先生,工商協會會長和震林藥業的劉老闆打電話說要來醫院探望陸先生。」
聞亭麗一震,外界怎會得知陸世澄在此住院的消息?陸家在這方面可是一向密不透風……
陸世澄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扭頭看向身旁的高几,隨手翻出下面的一大迭報紙,最上面那份報紙的標題是:
【南洋茂榮陸家陸鴻雋老先生之長孫陸世澄公子因重傷入院。】
不僅這一份, 茶几上的其他報紙也有差不多的新聞標題, 看樣子陸世澄今早一直在調查這件事,鄺志林也在門外敲門,對陸世澄匯報說:「我已經按照陸先生先前的吩咐回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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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瞥房裡的聞亭麗,揮手令那幾位隨從退下,進門道:「一夜之間, 陸小先生受傷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我們正忙著是調查何處走漏了風聲。聞小姐,容鄺某冒昧問一句, 這幾天你可曾無意中對別人提起過陸先生在此地住院?」
「當然沒有!」聞亭麗斷然說。
陸世澄用嗔怪的目光掃了鄺志林一眼, 鄺志林苦笑:「鄺某當然知道聞小姐為人謹慎, 但所謂隔牆有耳,就怕聞小姐打電話詢問陸先生的情況時被外人——罷了,以聞小姐謹慎的性格, 這推測也立不住腳。鄺某唐突, 還望聞小姐別見怪。」
聞亭麗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忽道:「我想起來了,昨天我和董小姐路過醫院,恰巧看見鄒校長和鄺先生一起進醫院,當時沁芳姐就覺得不尋常,興許她回去跟別人無意間聊起此事,結果被某些有心人聽見了,要不我去問問沁芳姐?她一定記得昨天都跟哪些人聊過這事。」
鄺志林看看陸世澄:「明白了,我馬上出去打幾個電話。」
他剛一出去,走廊上傳來鄒校長的說話聲。
「老鄺,我正找你呢,紫荷看到今早的新聞,非要陪我來探望世澄。我想她母親跟世澄的母親是最好的朋友,此前兩個孩子也打過好幾回交道,於是就自作主張帶她來了,世澄昨夜睡得好嗎?」
陸世澄跟聞亭麗飛快對視一眼,鄒校長一腳跨進來了。
鄺志林跟在鄒校長身後進屋,表情多少有點不自然。鄒校長的臂彎里還挽著一位年輕女郎,正是朱紫荷。
聞亭麗連忙起身問好:「鄒校長好。」
「聞亭麗?!」鄒校長大吃一驚,「你怎麼會在這裡?」
朱紫荷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聞亭麗。
陸世澄「試圖」推動輪椅,結果因為手傷並未好全,剛一動就「卡」在那裡。果不其然,鄒校長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了陸世澄身上,她急急忙忙走上前扶住陸世澄。
「快別動,你傷勢未好。 」
這一來,房中人有了充足的時間來應對這場變故,在陸世澄的暗示下,鄺志林便要將聞亭麗不露痕跡地護送出去,聞亭麗卻另有主意,對鄒校長和朱紫荷笑道:「昨天我身上無故起了大片疹子,嚇得連夜來看病,不料在急診科碰到鄺先生,他看我身邊沒人關照,就委託大夫幫我換了一間單獨病房,早上看報紙,我才得知陸先生也在此住院,此前多次承蒙陸先生關照,得知他生病,忙上樓來探望一二,碰巧在門口遇到鄺先生,鄺先生就把我領進來了。」
鄒校長疑慮頓消,暫且放下陸世澄,近前端詳聞亭麗脖子上的疹子,滿臉關切地問:「大夫怎麼說的?」
聞亭麗將昨天看病時的情形說了,鄒校長嘆道:「難為你了,父親剛去世,底下還有妹妹要照顧,馬上還得獨自籌集大學學費……這樣東奔西跑,鐵打的人都受不住,何況你一個半大的孩子。」
聞亭麗趁勢環住鄒校長的肩膀撒嬌:「校長,我才不是半大孩子了,我都十八歲了。」
「你是!」鄒校長用一種溺愛的語氣說,「你就是!在我眼裡,你們統統都是半大孩子。」
又指指陸世澄:「他也是!」
陸世澄笑了笑,請鄒校長坐下說話,朱紫荷趁勢開腔:「陸先生和聞小姐剛才在吃早餐嗎?」
陸世澄抬頭瞟了朱紫荷一眼。
經這話一提醒,鄒校長轉頭望向茶几,意外發現一桌子點心竟全堆在聞亭麗這邊,不禁露出詫異的神色,看看陸世澄,又看看聞亭麗。
這次陸世澄卻表現得十分坦然,儼然不打算再對此做任何解釋,聞亭麗倒是想說些什麼,然而一低頭,她的注意力迅速被牽回几上的便箋上。
那上頭赫然寫著三個字。
【因為我——】
是陸世澄那句將寫而未寫完的話。
他的答案是什麼?
她的心再一次咚咚急跳起來。
眼看兩人都不吭聲,鄺志林只得大笑著接過話頭:「聞小姐早在自己的病房裡吃過了,倒是我和澄少爺還沒吃,他們幾個知道我愛吃甜食,就多買了一些點心。鄒校長和朱小姐可吃過早餐?可否賞光同我們一起吃?」
鄒校長恍然大悟:「老鄺,你的口味這麼多年就沒變過,當心把牙吃壞。我跟紫荷吃過了,你跟世澄快吃吧。」
不管怎麼說,這話題算是扯開了,朱紫荷含笑將懷中的一大捧鮮花送給陸世澄。
「今早看報紙才知道你出了事,這段日子在上海多虧你關照,那一晚也幸虧有你——聽說你重傷,我總歸要親眼看看你才放心,也沒提前打招呼,就鄒姨帶我來了,希望你別怪我冒昧,祝你早日康復。」
聞亭麗耳朵一豎,那一晚?什麼那一晚?!
陸世澄冷淡地諦視著朱紫荷送到面前的東西,既沒有伸手接,也沒有示意鄺志林收下。
這可是陸世澄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讓人下不來台,
鄒校長望望陸世澄,又望望朱紫荷:「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朱紫荷只是微笑,鄺志林忙著打圓場:「澄少爺本就有傷在身,一早忙到現在,難免有些精神不濟。」
鄒校長坐下來細細詢問陸世澄的傷情,聞亭麗則饒有興趣坐到朱紫荷旁邊。
「朱小姐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
「忙著陪鄒姨、忙著四處逛、忙著給我母親買禮物。對了,上回你榮獲滬上之花比賽冠軍,我還沒來及向你道賀呢。你比賽時的舞台照片我看了,當真是別出心裁。」
「朱小姐的表演也很精彩。」聞亭麗說,「你來上海後我們也沒好好陪你逛過,筱文總惦記跟你好好玩一次,要不哪天我們幾個一起出去看電影吧。」
朱紫荷笑道:「說到筱文,那天我在外灘的惠羅公司碰到她,她說前段時間老也約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些什麼。」
聞亭麗瞥瞥陸世澄,面不改色地說:「我那部戲快要開機了,我擔心自己進了片場不適應,前些日子基本每天都在家裡在背劇本。」
「原來如此,你那部戲究竟哪天開拍?」
這時候,鄒校長問明白了陸世澄何時能出院,不禁慶幸:「這兩天能出院就好,至少不用在醫院過生日了,今年你打算怎麼過?仍嚮往年那樣只吃碗壽麵?」
鄺志林笑說:「聽老先生的意思是,陸家眼下既由澄少爺主事,今年無論如何要大辦一次,何況前一陣又出了這樣的意外,沖沖喜也是好的,但澄少爺不喜熱鬧,所以暫時還未同意。」
朱紫荷立即接過話頭:「陸先生哪天過生日?」
「這周末。」鄒校長答,「對了,昨天你不是說你的美術館正需要擴大聲勢,何不參加完世澄的生日宴會再走?假如他今年肯舉辦宴會,你正好可以在生日宴會上結識一些各界的有志之士,那對你的事業也有幫助。」
朱紫荷倚到鄒校長懷裡撒嬌:「時間上倒是安排得來,就不知陸先生他——」
聞亭麗一抬眼,意外發現陸世澄目光沉沉地打量朱紫荷,朱紫荷在人前一貫進退有度,被陸世澄這樣盯著瞧,仿佛也有點吃驚,但她顯然很有經驗應付這種場面,很快便綻出笑容問道:「陸先生有話要對我說?」
出其不意地,陸世澄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將其遞給朱紫荷。
聞亭麗驀然睜圓雙眼。
名片上印著「陸世澄」三個字。
鄺志林顯然也有些錯愕,一面察言觀色,一面堆起笑容解釋道:「陸先生想邀請朱小姐前來參加生日會,朱小姐是否願意賞光?」
朱紫荷落落大方接過陸世澄的名片。
「既是陸先生誠心相邀,朱某不勝榮幸。」
陸世澄沉靜地頷了頷首。
聞亭麗霍地起身。
「校長,我恐怕不能在此陪伴你們了,大夫讓我十點鐘去換藥。」
說完這話,她再也沒看陸世澄,徑直出門下了樓。
***
換完藥,聞亭麗在房中悶聲不響收拾東西。
橫豎病情已經穩定了,她打算即刻出院。
她搞不清楚陸世澄葫蘆里在賣什麼藥。最起碼從剛才鄒校長對朱紫荷的態度來看,陸世澄尚未對朱紫荷起疑心,他那樣敬重鄒校長,一旦得知朱紫荷有問題,絕不可能再讓朱紫荷陪伴在鄒校長左右。
但他依舊按兵不動,要麼,他沒有絲毫懷疑朱紫荷,他是自願把自己的名片交給朱紫荷的。
要麼,他是打算利用這次生日宴的機會引誘朱紫荷露出馬腳。
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這也就罷了,正所謂 「兵不厭詐」,不這樣做又怎能引敵人上鉤。
真正讓她刺心的是朱紫荷所說的「那一晚」,即便朱小姐說這話時別有用心,也不敢當著陸世澄的面捏造事實。
可見他們之間的「那一晚」是存在過的。
怪不得陸世澄始終對她若即若離,興許他一早就看上了朱紫荷小姐,那一晚爽約也不僅僅是因為被白龍幫暗算,而是因為他誤中了朱小姐的「美人計」。
這一想,一切都合乎邏輯了。
至於這些日子他對她的種種關懷,純粹只是出於一種感激的心理——到此為止吧,她再也不要自作多情,陸世澄最好也別再用一些令人誤會的舉動來撩動她。
不然她一定會給他點顏色看看!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毅然拉開房門。
誰知兩名隨從提著食盒來到門外。
「剛才聞小姐在房裡也沒吃上東西,陸先生擔心聞小姐肚子餓,特地讓人重新做了些新鮮粥點送過來。」
聞亭麗一肚子的話卡在嗓子眼裡。
二人熱情地把食盒裡的東西一盤盤擺到桌上,放眼望去,全是些營養豐富又不失清淡的食物。
聞亭麗站在那兒沒動,她倒不是輕易就被這番舉動打動了,她只是猛然想起朱紫荷送給陸世澄的那一大捧鮮花。
糟糕!萬一有毒可怎麼辦。她拔腿就往外跑,據厲成英派到天津去的人調查到新線索所知,朱紫荷十有八九有致命的把柄被曹幫主捏在了手裡,一個人若被白龍幫所威脅,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先不論陸世澄現在究竟怎麼想,她總不能眼看著陸世澄被朱紫荷謀害。
她心急如焚趕回陸世澄的病房,病房裡卻是空無一人。
碰巧鄺志林回來,聞亭麗忙迎上前:「陸先生去了哪裡?」
「在拍片室,耳鼻喉科的主任正等著為陸先生會診。」
「朱小姐呢?」
「跟鄒校長一起走了。」鄺志林莫名其妙。
他驟然想起什麼似的,把聞亭麗拉到一邊,用一種嚴肅的口吻發問,「路易斯大夫說,澄少爺重病期間曾開口說過話,聞小姐也曾親耳聽見過?」
聞亭麗怔了怔:「是。」
鄺志林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澄少爺都說了什麼?說了多少句?吐詞清楚嗎?」
「他只是在夢裡喊『媽媽』,吐詞很清楚,但不曾說過別的。」
「媽媽……」鄺志林的表情驚愕又苦澀,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喉科的謝主任是學貫中西的專家,他聽說這件事,認為澄少爺有痊癒的希望,本以為這次的重傷可以促使他重新開口,但目前看來還不太順利,可能還需要一些新的刺激才能——」
聞亭麗不等聽完這些話,便急三火四衝進房捧起了那束鮮花。她猜花里沒藏炸-彈,畢竟朱紫荷也不敢保證自己何時能從陸世澄的病房離開,那麼裡面多半藏有毒-藥。
她得在最短時間內把這東西扔出去。
「聞小姐!」鄺志林錯愕追上。
「我喜歡這捧花,反正陸先生這裡有這樣多的花,這一束就讓我拿回去放在房中吧。」
「恐怕不行。」呆了一呆,鄺志林勉強笑道,「澄少爺特地交代不能亂碰朱小姐的禮物。聞小姐喜歡鮮花,鄺某馬上令人去買幾束新的來。」
聞亭麗正是心亂如麻,聽見前面那句話,忍不住道:「我偏要這一束!陸先生若是事後見怪,就讓他找我來問罪便是了。」
她急沖沖抱著那束花下樓,途中不敢打開來檢查,而是通過廊道的窗口將其甩到醫院後巷一個無人的角落,隨即給厲成英打電話匯報這一情況。
厲成英的人在附近有聯絡站,他們在處理這類物品時歷來很有經驗。
不一會,厲成英的電話打來了。
「沒有毒-藥,也沒有炸-彈,但裡面有一張朱紫荷的近身照。」
朱紫荷這是不搞武力,改為懷柔政策了?不論朱紫荷打算用什麼方法對付陸世澄,看陸世澄那樣子,他是很願意接受的。英雄難過美人關,又何必她在其中多事?
她決定不再插手這件事,回房望見那些尚未吃的粥點,秉持著不浪費食物的原則勉強吃了兩口,便再次拿起自己的書袋,打算離開這家醫院。
忽聽門外有輪椅的聲音,只聽隨從說:「澄少爺。」
聞亭麗一滯。
陸世澄來得很快,外頭很快便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聞亭麗轉身用背抵住門。
「陸先生?你怎麼來這裡了?」
「篤篤篤」,陸世澄敲門的動作隱約透著幾分焦灼,這實在不符合他往日的穩重作風。
「我知道了,陸先生一定是想討回朱小姐的鮮花。」聞亭麗抱著胳膊說,「實在抱歉,我瞧那束花很不順眼!剛才已經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敲門聲戛然而止。
隔著薄薄的一道門,廊道里一點聲音都沒有。
聞亭麗按耐不住將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看,驀然對上一雙幽沉的眼睛,陸世澄不但沒生氣,甚至在笑。
對上他的笑眼,聞亭麗臉頰一燙,把門重新關上,嘴上繼續說:「陸先生怎麼還沒走,你是打算向我興師問罪嗎?」
沒聽到敲門聲,倒是門縫底下塞進一樣東西,撿起來,是一張便箋。
【我想請你參加我的生日會,我有非常重要的東西想要送給你。】
「可是陸先生之前已經邀請別人了,我這人,獨占欲很強,而且霸道得很。除非你只邀請了我一個,否則我寧肯不去。」
門外再次傳來輕微的動靜,聞亭麗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張便箋。
忽聽廊道里急促地跑來幾個人:「澄少爺,老太爺來了。剛到門口,鄺先生已經率眾前去迎接了,您在這裡不走的話,老太爺說不定直接找過來,以他老人家的脾氣,難保不會當眾給聞小姐一些難堪。」
聞亭麗聽得心驚肉跳,等她再次拉開門,門外已是空空如也,前兩日就聽說陸老先生啟程回國了,但沒想到回得這樣快,而且一來就鬧出這樣大的陣仗。
其實她一直很好奇陸家的這位傳奇人物究竟長什麼樣,作為陸家的第二代接班人,這位陸老先生可謂一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可他年輕時並沒有像其他富家子弟那樣坐享其成,而是勵精圖治、穩紮穩打,短短十幾年時間,就成功讓陸家在南洋的版圖擴大了整整一倍。
陸世澄和他父親那出色的個人能力,顯然都遺傳自這位陸老太爺。
但陸老先生在處理家庭關係方面稱得上一塌糊塗,陸家的悲劇皆因他而起,也因此,陸世澄跟祖父的關係遠遠稱不上親密。
聞亭麗對著空蕩蕩的走廊發了一會愣,為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決定先退回房中,這一動,才發現腳下踩著一張紙條,像是陸世澄方才留下來的,展開看。
【沒有別人,只有你。】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來。
***
晚上,聞亭麗一度想去醫院探望陸世澄,又擔心會撞見那位陸老先生,在陸世澄沒有把話同她說明白之前,她實在不想再惹出什麼閒話。
沒想到的是,此後的兩天,陸世澄一次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就連鄺志林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聞亭麗的心情起起伏伏,一開始,她猜測陸世澄是不是病情加重了,但第二天的報上陸續登出了陸家要舉辦生日宴會的新聞,可見陸世澄的身體在飛速好轉。
她緊接著又猜陸世澄是不是在忙著應付自己的祖父,在等待消息的過程中,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人只要有心,不管再怎麼忙,總能找到機會給她打電話的。
由此可見,陸世澄並不多麼想她,虧她還以為他會忍不住馬上來找她。
倒是那些陸家的護衛,仍日日夜夜守護在她家外頭。
除此之外,那位皮膚科的女大夫每日都會準時提著手提箱上門為她診治,這樣的大夫診金絕不會低,但對方一次也沒有提過費用的事,想來費用已經提前繳納過了。
對此,聞亭麗也有自己的理解,誠如陸家那位隨從所說,陸世澄既把她視作自己的恩人,再怎麼關照她也不足為奇。
這樣想著,聞亭麗將那幾張紙條一併揉成一團扔到抽屜里,決定不再自尋煩惱,改而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新戲上。
她每日天不亮就去片場,每日天黑才回家。只要棚里有戲在拍,她就混在工作人員里在旁學習,看那些老演員怎樣走位、怎樣在鏡頭前精準地表達情緒。
這場戲拍完,就趕去下一場。餓了就跟著劇組蹭點飯,渴了就喝從家裡帶來的白開水。
幾天下來,她的進步可謂神速,片場的人看她勤快認真,也都對她產生了好感,一些業內的前輩叫不上她的名字,便親切地稱她為「那個小姑娘」,趕上某場戲要補拍,還會主動把聞亭麗叫過去讓她在邊上學習,聞亭麗漸漸在片場如魚得水。
唯獨《時間的沙》劇組是例外,該戲的男主演鄧天星仗著自己是當紅小生,曾大肆驅趕過聞亭麗好幾回,聞亭麗總歸是新人,鬧得不可收拾時,只得以賠罪收場。
這日中午,黃遠山在化妝室找到聞亭麗,坐下後也不說話,只是好奇打量聞亭麗。
聞亭麗奇怪:「怎麼了?是不是鄧天星又告我的狀了,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有事沒事老愛找我的麻煩。」
黃遠山卻眯了眯眼:「你在煩惱。奇怪,你聞亭麗可不是喜歡發愁的人,最近是不是什麼遇到煩心事了?」
「最大的煩心事是我馬上要開學了,而這部戲還沒正式開拍,我正發愁到時候怎麼跟學校請假呢。」
黃遠山嘖嘖有聲:「你會因為這樣的小事煩惱?你歷來是篤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強人,是不是談戀愛了?難怪前段時間總不見你。」
聞亭麗像被黃蜂蟄了一下:「我跟誰談戀愛?黃姐你不要瞎講。」
黃遠山卻沒那麼好打發,話鋒直逼聞亭麗的內心:「上回我在你家跟你分析過之後,你可曾約陸世澄出來談過,他怎麼跟你說的?」
「陸世澄是誰?我為什麼要約這個人?我跟他八桿子也打不著,我看你真是忙糊塗了。」
「是是是,我糊塗。不只我糊塗,大家都糊塗。」
黃遠山閒閒起身對著鏡子理理自己的頭髮,嘴裡哼唱起自編的小調:「愛情呀,你真讓人糊塗,你真是個壞東西,你讓人永遠也猜不透。你以為他是那樣想,其實是這樣,他以為你的心思是這樣,其實是那樣,我的心要被你這壞東西蹂躪壞了,噢噢噢……」
聞亭麗正想躲到別處去,卻一眼瞥見黃遠山身上穿著一套精緻的米灰色洋裝。
在聞亭麗的印象中,黃遠山甚少如此盛裝,她最恨穿衣打扮,她認為,一個人與其浪費大把時間和金錢塗脂抹粉,不如把精力用在讀書和專業上。
黃金影業的大老闆劉夢麟曾讓黃遠山穿旗袍燙捲髮,說是要幫她打造一個「美人導演」的身份,這樣她拍的電影會更有話題性。
黃遠山當場就啐回去。
「讓我打扮?可以,你們男人先換上花裙子給我看看美不美。」
一想到這些畫面,聞亭麗就想笑。「黃姐,今天怎麼穿得這樣隆重?」
「下班以後要去參加陸世澄的生日宴。」黃遠山瀟灑地殫了殫自己的薄外套,「今晚我可不僅僅代表我黃遠山本人,還代表了整個黃金影業,穿得打眼些,也能在宴席上拉些贊助,這——就是我今晚的戰衣。」
聞亭麗笑顏一滯,原來不知不覺已是周末了。
「陸世澄為人低調務實,這可是他頭一次正兒八經舉辦設生日宴,到時候我載你一起去。喂,好端端地發什麼呆,你到底去不去?」
外頭有位男子懶洋洋接話。
「黃姐,別人或許不想去,聞小姐是一定會去的,她才不會錯過這樣露臉的好機會的。」
說話這人正是《時間的沙》的主演鄧天星,此人原是一個賭場的服務生,因長相俊俏風流被某導演相中,其後因飾演《墳》的洋場小開一炮而紅,紅了之後不改其癟三本性,為人倨傲,排場極大,前幾日聞亭麗在旁觀戲時,鄧天星疑心她是別的競爭對手派來偷師的「細作」,曾指使助理驅趕過她好幾次。
鑑於此,他們整個劇組都誤會聞亭麗是來偷師學藝的,加之她只是個一部戲都沒演上的新人,一個個全對她沒有好臉色。
聞亭麗眯眼看著鄧天星,黃遠山待要幫她回諷幾句,聞亭麗已經拿起書袋起身。「黃姐,我出去買點吃的。」
身後再次傳來輕蔑的笑聲,聞亭嗤之以鼻,剛下樓,迎面走來一位工作人員,手裡拿著一張紙條,邊走邊問:「我們這裡有個叫聞亭麗的嗎?」
「諾,她就是。」
那人用一種好奇的目光轉向聞亭麗,說:「聞小姐,有位姓陸的先生在樓下等你。」
「陸先生,哪位陸先生?」鄧天星等人面面相覷。
聞亭麗呆立片刻,一言不發「咚咚咚」下樓,放眼一望,就看到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馬路邊的梧桐樹下。
她這邊一露面,車便緩緩朝她開來,駕車的人正是陸世澄,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卸除了,但他的額角和嘴邊還有一些淺淺的傷痕,因他皮膚白皙,在秋日的照射下也就格外觸目。
他一下車,立即有人主動迎上去打招呼,陸世澄卻徑直走到聞亭麗面前。
他鄭重其事遞給聞亭麗一張淡金色的請帖。
聞亭麗依舊繃著臉,卻下意識接過那帖子。
那是一張請帖,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幾行字。
【誠邀聞亭麗女士參加陸某的生日會,席上有美酒,有甜點,有喜劇……望聞小姐賞光蒞臨,陸某啟踵以待。陸世澄敬上。】
聞亭麗捧著請帖半天沒回過神,一抬眸,陸世澄正靜靜地看著她。
雖然沒有一句多餘的言語和舉止,但她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裡有著一種坦蕩的誠摯。
聞亭麗咬了咬唇。他真是——
他以為親自送帖子她就會去了?連續三天不聯繫她是怎麼回事。
還有!「喜劇、美酒和甜點」算什麼,他在用這些東西引誘她麼?她在心裡冷哼,她才不會被這些小東西所誘惑。
這幾日她的心就沒有安生過,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從此她要跟陸世澄保持距離。
她輕瞪著他,他似能望到她心裡去。
正要開口拒絕,卻瞅見陸世澄手背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痕,她清楚地記得那一晚陸三爺推著輪椅從上面碾過的情形,那一處簡直血肉模糊。
也想起他在她家養病時的點點滴滴,那些日子,陸世澄幾度昏迷不醒。
如今他雖然出院了,但他身上那麼多的傷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痊癒。可他今天竟是自己開車來的,他的傷口不會疼嗎?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好吃好喝養著的樣子,可見這幾日他並沒有好好休息。
她的心,一瞬間就軟了。
看看四周,大夥全看著他們倆。
再看看陸世澄,他並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在那裡認真等待她的回覆。
即便要當面問個清楚,好像也不應該在這種場合。何況,她還有好多疑問沒弄明白。
她於是對著那張請帖點點頭:「既是陸先生親自前來送請帖,我會考慮去的。」
這話一出,旁人驚愕地揚眉,陸世澄的眼睛卻漾起了笑,很隆重地對聞亭麗欠了欠身,回到車邊,正色沖黃遠山等人點點頭。
又含笑看聞亭麗一眼,這才拉開車門上了車。
聞亭麗在原地睨著他開車遠去。
車一走,幾個人呼啦啦圍住聞亭麗:「聞亭麗,瞧不出來你跟陸世澄那樣熟,要不是那輛羅爾斯.羅伊斯,我們都要懷疑是不是別人假冒陸家的人了。」
鄧天星看看聞亭麗,又看看她手裡的請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稍後聞亭麗回去忙時,鄺志林打來電話向她確認今天的收工時間,以便他專門安排人來接她去赴宴。
等到聞亭麗接完電話,黃遠山便在一旁說:「我拉你去你不肯去,陸世澄邀請你你就肯去了,你還不承認自己跟陸世澄有事?」
「我可是奔著『喜劇、甜點和美酒』去的,之前黃姐你又沒同我說那裡有多好玩,」
「你只管嘴硬,別的不說,我可從沒聽說過陸世澄親自給誰送過請帖。」
那還不是因為他把她當作救命恩人,聞亭麗在心裡小聲嘀咕。
腹誹歸腹誹,收工後,她仍專程回家換衣服,臨出門前,又給厲成英打去電話。
「我改主意了,我決定親自去一趟陸公館。」聞亭麗義正嚴辭地說,「我想知道朱紫荷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萬一她今晚採取行動,我在現場也能隨機應變。」
厲成英似乎在那頭笑了笑,卻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回復聞亭麗:「好,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包律師最近不在上海,但劉亞喬會去赴宴,天津那邊已經找到了朱家的一位失蹤已久的親戚,這人很了解朱紫荷母女的情況,我想最遲今晚我們就能知道真相了。」
聞亭麗忙握緊話筒打聽詳情。
打完這通電話出來,就看到陸家的車在巷口侯著,聞亭麗不緊不慢走過去上車,開到半路時,聞亭麗突然要求司機拐到附近的永興洋紙行。
一個鐘頭後,這輛車載著聞亭麗緩緩駛入陸公館門前那條林蔭道,聞亭麗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陸公館,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此地時的情形。
那日是黃遠山帶她來拜訪陸世澄。她懷著好奇的心情走進這座端莊清雅的花園,她只記得四周很大,很深,很安靜。在一片茵綠的草地上,她見到了一個少年男子在那兒餵鴿子,他是那樣沉默、俊雅、秀拔。
在那個暮春的傍晚,他的身影與暖金色的夕陽融合在了一起,一片晶燦燦的世界,那幅畫面她可能到老也忘不了。
時隔數月,當她隔著車窗再看見那片在夜燈下閃著銀光的草坪時,內心深處不禁萌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汽車剛一停穩,立即有管事過來開車,聞亭麗一抬頭,對方並不是先前見過幾次的那位陳管事,而是一張陌生面孔。
自從陸世澄那次出事,陸世澄身邊就重新換了一撥人,譬如陳管事,再譬如那位方達先生,這幾個人統統不見了。
話說起來,她最後一次見方達是在曙光大廈,那一日方達代表陸世澄跟她簽訂「喜麗梨汁」的GG合同,簽完字後,她勇敢地請方達轉告陸世澄自己會在陶陶居等陸世澄的邀請。
偏巧是在那一日陸世澄遭到暗算,過後她因為懷疑方達有問題,曾當面提醒過陸世澄,從陸世澄當時的表情來看,他心裡早就有數了,起碼在他養病期間,她只在他身邊看到過路易斯大夫和鄺志林。
照目前這情形來看,不只方達,連那位陳管事也被一併清除掉了。
「聞小姐,請隨我來。」新管事待聞亭麗很客氣。
剛在大廳門口站定,一股珠紫色的旋風朝聞亭麗刮來。
「哈哈,你終於肯露面了!」高筱文一把攥住聞亭麗的手,「這半月你都在忙什麼?!大夥幾次邀你去看電影都不去,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你先別忙著興師問罪。」趙青蘿和燕珍珍笑著把二人分開,「好歹先讓聞亭麗過去跟鄒校長問聲好。」
聞亭麗只在人堆里看到了鄒校長,並未看到朱紫荷。 「朱小姐呢?」
「剛去盥洗室了。」趙青蘿朝那邊一指,「瞧,紫荷姐回來了。」
女孩們上前跟朱紫荷搭話,這段時日大家似乎跟朱紫荷處得很不錯,就連一向慢熱的燕珍珍也一口一個「紫荷姐」。
高筱文望見朱紫荷手裡的一張便箋,不禁有些好奇。
「這是什麼?」
朱紫荷若無其事將東西捏在掌心裡。「沒什麼,一位朋友給的一個地址。」
但她臉色明顯有點發紅,說完這話,便慢吞吞走到聞亭麗身後拿起香檳喝了口,又慢條斯理將紙箋收回自己的手包里,由於她的動作夠慢,聞亭麗得以看清便箋上都寫了什麼。
【十分鐘後,我在後樓二樓東走廊盡頭的小書房等你。】
聞亭麗像被人用鞭子在頭頂上狠狠抽了一道。
那字她再熟悉不過。
剎那間,她覺得身上有點發冷,胃裡也極不舒服,那行字像飛蟲一樣在眼前亂飛,令她幾乎無法思考,平生第一次,她想迅速逃離一個地方,只恨一步都邁不動,努力轉動有些發懵的腦筋,把事情從頭到尾想了幾遍,慢慢冷靜下來,意味深長望向朱紫荷。
朱紫荷卻似沉浸在某種遐思里,有那麼一兩分鐘,她只是捏著酒杯在那裡笑意盈盈想著什麼,就連鄒校長同她說話也心不在焉。
過不多時,朱紫荷果然藉故離開了。
聞亭麗拿起一杯香檳喝了口,果斷跟上去。
剛走兩步,就看到鄺志林朝自己走來。
「聞小姐。」鄺志林攔住聞亭麗,「借一步說話。」
「我急著去盥洗室,鄺先生什麼事找我?要不我回頭再來找您。」
「一件極為要緊的事,這樣吧,大廳的盥洗室稍嫌人多,那邊的楓晚閣較清淨,鄺某馬上帶聞小姐過去,路上順便同聞小姐說件事。」
就是這幾句話的工夫,前方的朱紫荷不見了。
聞亭麗心裡一急,不免開始懷疑鄺志林是專為阻攔她而來的。也對,那張便箋上明明白白就是陸世澄的字跡,他約朱紫荷十分鐘在「後樓的小書房」見面,而鄺志林恰在此時過來說要帶她去什麼「楓晚閣」。
這說明這期間,陸世澄不想被任何人打攪。
事到如今,她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今晚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過後跟陸世澄永遠斷絕往來,但萬一朱紫荷是奉命來害陸世澄的,十分鐘後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死期。
再失望,也不能見死不救。
要不直接對鄺志林說朱紫荷是個危險人物?可她如何解釋自己提前就偵知朱紫荷跟白龍幫有瓜葛?這樣龐雜的背景關係可不是她一個學生能查到的,這樣下去早晚會暴露厲成英和她的同伴。
頃刻間,她拿定了主意。
「也好,不過我得先跟我的同學們打聲招呼,省得回頭她們找不到我著急,您在這裡等我一會,我馬上過來找你。」
她假意掉過頭去找高筱文等人,碰巧幾個同學都在音樂廳吃東西看戲,聞亭麗擠進人堆里跟朋友們說了幾句話,趁鄺志林不留神,悄悄從大廳的落地窗溜進了花園。
那一回她借著崴腳賴在陸公館不肯走,負責照顧她的是一位陳姓老媽子,期間陳媽穿過草坪到後樓去給她拿紗布和熱毛巾時,她曾透過窗戶觀察過陳媽的去向,陳媽是從後樓的右手邊進去的,她猜那地方有一扇側門。
如她所料,東邊的芭蕉樹旁有個不顯眼的入口,一望之下,立即閃身進了後樓。
恰在這時,鄺志林從前樓追了出來,暗處馬上有人過來地請示:「鄺先生,要阻止這位聞小姐嗎?」
鄺志林錯愕望著聞亭麗消失的方向,苦笑道:「不必了。」
聞亭麗在廊道里辨認好方向,像貓一樣輕手輕腳踏上台階,她早就注意到這一路意外的順暢,途中別說撞見客人,就連下人的身影也沒看到一個,一想就明白了,定是陸世澄為了這次幽會提前做了安排。
想到陸世澄和朱紫荷此刻就在樓上見面,聞亭麗怎麼也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理。
在她看來,朱紫荷的做法實在有點刻意,就像是故意引她注意似的。
但比起這個,她更好奇陸世澄的反應,經過醫院那回之後,她不信陸世澄看不出朱紫荷有問題。
這一想,聞亭麗心裡像貓抓似的,她非得親眼看看陸世澄在搞什麼鬼才行。
上樓後,她沿著二樓東側廊道朝里走,短短一段路,她因為興奮和緊張出了一頭的汗。
道路盡頭只有一間房,想必就是陸世澄那張便箋上所說的「小書房」了。一望之下,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只見房門上方懸著一塊匾,上題「楓晚閣」三個字。
怎會這樣巧?
鄺志林剛才也說要帶她來「楓晚閣」。
可是她一來,豈不是恰巧會撞見陸世澄和朱紫荷,鄺志林怎會犯這樣的糊塗,不,鄺志林所做的一切只可能是陸世澄示意的。
所以——
短短數秒,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胸口湧現一股說不清甜蜜還是釋然的滋味,屏住呼吸,悄然握著槍上前開門。
恰在此時,門內傳來一聲悶響,她腦中一轟,持槍飛快旋開房門,房門未關,就看到地板上臥著一個女人,樣子萬分狼狽。
聞亭麗腦中白光一閃,那正是朱紫荷。
陸世澄單膝觸地,手裡的槍牢牢抵在朱紫荷的後腦勺上。
朱紫荷掙扎著說:「你這是故意設局誘我露餡?你先聽我解釋,看在我母親跟你母親曾是好朋友的份上,請聽我說兩句!」
只聽「咔噠」一聲,陸世澄非但沒被這話打動,反而面無表情上了槍膛。
朱紫荷閉眼慘叫,聽到門口的動靜,吃力地抬頭一看,發現是聞亭麗來了,她非但沒覺得羞惱,反像如獲至寶:「你總算來了!快、快救我,他要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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