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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我們三個還有事, 表哥,你和筱文先走吧。」緊接著,趙青蘿鼓足勇氣走到陸世澄身後, 「陸先生,能不能請您幫我們寫幾封推薦信?我們三個都報了滬江,聽說如果有校友的推薦信,會增加一點印象分。」

  陸世澄從衣兜里掏出那支筆,然而一時找不到寫字的紙, 聞亭麗忙從書袋裡取出自己的小本子遞給他。

  陸世澄看她一眼,考完後她好像就沒再溫習過單詞,這次的本子乾淨得很, 他很快在上頭寫下一行字。

  【單獨給你們三位寫推薦信, 對同年級的其他學生不公平,所以,恕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請求。】

  趙青蘿和燕珍珍頓時語塞,她們原也能言善辯,但在這位年輕的大校董面前明顯比平時拘束一些。

  「可如果這時候有人請到別的校友幫自己寫推薦信, 豈不是對我們不公平?」聞亭麗代同伴問出眼下最擔心的問題。

  【據我所知,滬江不會因一封推薦信就給某位學生加分,即便是知名校友推薦, 最多只能左右某位教授對你們的印象, 只要你們能上線, 就不必擔心這些。】

  趙青蘿和燕珍珍神色一松。

  【還有別的事嗎?】陸世澄望著她們。

  「沒有了。」兩人愉悅地說,雖然沒能討來推薦信,但陸世澄的話讓她們心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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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亭麗只在心裡琢磨飯局上的光景, 看情形, 朱紫荷多半是有問題的, 而從鄒校長的話來看,接下來陸世澄還會頻頻跟朱紫荷見面。

  那樣聰明的女子,若真是白龍幫派來的,誰也不敢擔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她眼下無憑無據,貿然跑去跟鄒校長和陸世澄說朱紫荷不對勁,他們只會認為她在瞎造謠。

  可是——過不幾天,陸世澄就要在鄒校長家跟朱紫荷見面了,而白龍幫最擅長的就是搞暗殺——不行!她得在弄清朱紫荷的動機之前阻止這人跟陸世澄頻繁碰面。

  忽瞄見不遠處的報攤,她靈機一動,佯裝著急地說:「瞧我,剛才忘記問筱文暑假工的事了,報紙上那些招聘GG聽說有許多陷阱,不是熟人推薦的我也不敢去。」

  「你還惦記著找短工的事呢?」燕珍珍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聞亭麗現在有多困難。」趙青蘿看看腕錶,「今天是來不及了,要不明天我幫你問問。」

  「我明天自己給筱文打電話問,我早上和晚間都有空的,家庭教師、洗碗工、送報紙……凡是正當工作我都能做。」

  說這話時,聞亭麗時不時偷覷陸世澄。

  陸世澄太穩,也太靜了,不論她這邊說什麼,他只在一邊安安靜靜等他的車,她不免有點喪氣,車也蹭過了,推薦信的事也問明白了,再找藉口跟陸世澄攀扯,說不定會引起他的反感。


  不一會,陸家的車到了,陸世澄拔腿就走。

  聞亭麗越是心不定,越不敢在面上流露出來,只文雅地沖同其他兩個同學一起沖他擺手:「陸先生再見。」

  上車時,陸世澄忽回頭看了看,聞亭麗心中一喜,莫非他要以校方的名義幫她介紹短工,誰知陸世澄把頭稍稍一偏,目光就這樣從她腮邊擦過,徑直落到她身後的小桃子身上。

  他對小桃子認認真真做了個「再見」的手勢才上車。

  聞亭麗傻了眼,偏偏小朋友最吃這一套,過後好幾天,小桃子嘴裡時常念叨「陸先生……」

  這天下午聞亭麗趴在病房裡的彈簧床上看報紙,又一次聽見小桃子咿咿呀呀叨咕這話。

  她忍不住對小桃子扮了個鬼臉:「小桃子……你能不能別再念了,姐姐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小桃子拍打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把臉蛋湊到姐姐面前,很輕很輕地吐出三個字:「要禮貌~~ 」

  周嫂笑得前仰後合,聞亭麗也笑得捶床,好不容易止了笑,周嫂擦著眼角的淚花說:「還別說,這兩天小桃子說話都比平時輕慢許多,這位陸先生究竟什麼樣子?為人是不是很和氣?」

  聽到「陸先生」三個字,聞亭麗心裡再次煩亂起來。

  前幾天她就收到了欣欣百貨經理部的通知,她已經順利通過第一輪篩選,初賽時間定在下禮拜一晚上。

  逸菲林為了跟欣欣打擂台,也將初賽定在同一時間,這幾日,兩家為了造勢,紛紛在各大報紙上位刊登各自的選手照片。

  逸菲林特將朱紫荷的大幅照片放在報紙中間,美麗絕倫的一張臉,配上「知名畫家」、「掃眉才子」等頭銜,立即在坊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但聞亭麗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假如她是朱紫荷,一定會利用鄒校長家的那餐飯拉近跟陸世澄的關係,他二人的母親當年是同窗,中間又有一位念舊重感情的鄒校長作陪,席間一番憶舊,不愁不能引陸世澄去逸菲林為捧自己捧場。

  而陸家歷來被實業界視作風向標,一旦陸世澄公開支持逸菲林的選手,別的商家多半也會轉向,高家再趁熱打鐵做些宣傳,本來穩贏的欣欣百貨,說不定會被逸菲琳蓋過風頭。這期間,朱紫荷和陸世澄也會因頻繁走動而變得越來熟稔,接下來朱紫荷無論是暗算陸世澄,抑或是利用感情誘惑陸世澄都不難。

  這盤棋下得實在高妙!聞亭麗直嘆氣,不怪白龍幫能在滬上橫行多年,就憑曹振元能找到朱紫荷這樣的神仙人物接近陸世澄,就知道此人有多會謀算了。

  可是,她始終不相信那樣一位優秀的女子會心甘情願為白龍幫做事,真想當面問問朱紫荷她是不是被脅迫了?


  聞亭麗急歸急,但還沒有喪失理智。不管怎麼說,鄒校長家的聚會是個重要契機,眼下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她也成為鄒校長家午餐中的一員,這樣她便能在席上見機行事。

  所以那晚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回母校去找米歇爾。

  米歇爾一口回絕:「學校暑期的助學措施只針對尚未畢業的學生,你都已經畢業了,不符合條件。」

  這話正中聞亭麗下懷,她忙以此為藉口去找鄒校長。

  鄒校長當仁不讓:「這事交給學生部,我叫他們幫你介紹靠譜的暑期工,一有消息我就讓劉主任給你打電話。」

  聞亭麗自是感激不盡,見鄒校長在窗台前提著水壺澆花,忙擼起袖子過去幫忙。

  她干起活來格外賣力,一個鐘頭過去,房間每個角落都被打掃得閃閃發亮。

  鄒校長扶著眼鏡四處參觀:「不得了,不得了,我的好孩子!你這也太勤快了!夠了夠了,你先坐下喝口水。」

  聞亭麗一邊澆花一邊歡快地說:「您上次送我的那幾本書我已經讀完了,學生受益匪淺,可惜學校圖書館沒看到同類型的書,不知能不能再向您借幾本書回家看。」

  「這有何難?改天你到我家來,我從書房整理出十來本一併送你就是了。」

  「可是工作日您都在學校忙碌,要不這個禮拜日——」

  「這個禮拜日不行。」鄒校長笑著搖搖頭,」那天我有一個小型的家庭聚會,除了那一天,其他時間都可以。」

  聞亭麗暗暗嘆氣,話說到這份上了鄒校長還不忘記自己的安排,可見極重視這次聚會,即便她「碰巧」登門拜訪,鄒校長也不可能留她吃飯。

  既然無法在鄒家吃飯,那就只能阻止陸世澄赴約了……好在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供她籌謀,一從校長室出來,她就火急火燎給高筱文打電話。

  才半天,高筱文就幫聞亭麗弄到了兩份不錯的暑期零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學校附近的埃克瑟倫洋行做接線員,時間是下午一點到五點,另一個則是當送報工,時間是早上五點半,工錢只有小洋四角。

  兩份工作的共同點就是離陸公館不遠。

  「接線員也就算了,真搞不懂你為什麼巴巴地要做送報工,工錢你也聽見了,實在不划算,況且下禮拜你就去欣欣白虎參加初賽了。」

  「我問過欣欣的經理,他說初賽和決賽都將在晚上舉行,所以時間上不衝突,而且我那部戲的女主為了維持生活曾經當過送報工,黃經理擔心我表演經驗不足,特地叮囑我做做類似的零工積攢經驗,關鍵你也說人家同意日結,橫豎這幾天我也閒著,能掙一天工錢是一天。」


  她在電話里向高筱文道過謝,火速跑到燕珍珍家裡借了一輛閒置的腳踏車,回來後打電話同厲成英商量完整個計劃,便找出了一套短衫長褲準備第二天早點起床上工。

  上次為了接近陸世澄她已經用過種種招數,這次不得不兵行險招,報紙是家家戶戶都有的習慣,陸公館也不例外,只要成為送報工,她便可以正大光明每日到訪陸公館一次。有了那晚的鋪墊,陸世澄看到她送報紙打零工,多半也不會感到太意外。

  然而,老天像是鐵了心促成陸世澄和朱紫荷的那頓飯,當天下午,厲成英突然打來電話:「計劃有變,這幾日陸世澄沒住在陸公館,我們得另外想辦法。」

  聞亭麗差點驚掉下巴:「他不在上海?」

  「在,但聽上海總商會的人說鄺志林生病了,那邊現有許多事需由陸世澄親自打點,陸世澄大約是太忙,就沒顧得上回陸公館,陸家的人一向謹慎,派車跟蹤陸世澄的車定會被對方發現,不過你先不要急,我會儘快弄清楚他的下榻之處。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把行動地點改在鄒校長寓所附近。」

  「可是鄒校長的家不在我的送報路程內,何況此前我已經探過鄒校長的口風了,假如那天我無緣無故出現在她家附近,不只陸世澄會起疑,將來鄒校長聯想前因後果,也會懷疑我動機不純的。再有,姓邱的那癟三——等等,厲姐您剛才說鄺志林生病了?」

  「你懷疑陸世澄現住在鄺志林的寓所?」厲成英笑道,「這一點我們也考慮過,但我們並不知道鄺志林住在何處,此人極神秘,以往從不在家中招待客人不說,他在上海的寓所也極多,一處一處盯梢的話,只怕來不及。」

  聞亭麗信心滿滿地說:「我有八成把握!我告訴您一個地址,您即刻派人走一趟,假如能確定陸世澄在那兒,我們還按照原計劃進行。」

  傍晚,厲成英心悅誠服給聞亭麗回話:「還真叫你猜對了。」聞亭麗立即給高筱文打電話要求更換送報的範圍。

  「……你別生氣呀,我不是心血來潮,我想明白了,學校離慈心醫院太遠,周嫂一個人在醫院只怕照看不過來,社長是你的熟人,又是同一家報紙,你行行好幫我換一換,別人我絕不好意思開口,誰叫你最有辦法。」

  高筱文最喜歡別人誇她有本事,當即說:「行行行,包在我身上,不過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她神秘兮兮地說:「等我們公司的香粉盒設計好了,回頭你拍電影的時候找機會對著鏡頭用一用,讓人瞧見牌子就行,就算幫我的公司打GG了。這事你必須給我辦好!我知道你鬼點子多,一部電影有那麼多鏡頭,你准有辦法替我打GG」

  聞亭麗笑著點頭:「好好好,我試試。」

  高筱文果然神通廣大,當晚就幫聞亭麗把送報範圍調換到了慈心醫院附近。


  第二日,聞亭麗天不亮就上工了。頭一回當送報工,難免出些亂子,好在她自小就在附近生活,忙亂歸忙亂,也有驚無險地領到了當日的工錢。

  拿到工錢之後,聞亭麗更有幹勁了,錢雖不多,卻足夠應付她自己一天的口糧。況且除了賺錢,她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每次經過甘家巷,她都會踩住腳踏車四面張望。

  記得那一次被邱大鵬和他的手下堵在甘家巷,她不得已給鄺先生的寓所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恰是陸世澄。

  他能那麼快趕來幫她解圍,想必鄺先生的寓所就在甘家巷附近。

  果不其然,當晚厲成英的人就在甘家巷其中一幢西班牙式的洋樓前蹲到了陸家的車。

  再看收貨地址,這一家對外寫的是「陳」先生。

  聞亭麗高興地提筆在地址上畫上一個圈,終於弄清楚鄺志林住在何處了!

  那往後,她每次給這家送報紙時都會格外留意,鄺志林的起居十分規律,每天早晨七點門房會準時出來取報紙,可惜連續送了幾天報紙,她從未在門口「偶遇」過陸世澄。

  聞亭麗不由暗暗發急,好在禮拜六這天,厲成英那邊回了消息:陸世澄這些天每晚都住在鄺志林處,一切都安排好了。

  聞亭麗心下稍安,當晚早早就睡下了。

  同一時間,邱公館的邱凌雲卻因為一通電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你看清楚了?真是聞亭麗?」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句什麼,邱凌雲嘴角一咧,露出個壞到極點的笑容:「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愉悅地翹起二郎腿,隨手把菸頭掐滅,嘴邊隱隱噙著一絲笑,邱大鵬進來看見兒子這副表情,一哂:「又在琢磨什麼?」

  「兒子跟您說個笑話,今天常三他們看到聞亭麗在街上送報紙,她不是心比天高嗎,怎麼就淪落到這地步了,不行,我得親眼去瞧瞧她這落魄相。」

  「瞧你那點出息!」邱大鵬罵道,「曹幫主交給你的事都辦妥了?」

  邱凌雲脖子一縮:「都辦完了。」

  邱大鵬近前就是一個爆栗:「辦完了就算完了?爹平日怎麼教導你的,你得辦得足夠漂亮才能討曹幫主歡心!當年你爹我跟聞德生一道從南京逃到上海,一晃這麼多年過去,聞德生始終只能做點小買賣,你爹我卻是步步高升,憑的是什麼?憑的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一件事交給你爹我,爹總是比別人辦得更妥當才算完,這份本事你給我學著點!」

  「知道了……」

  邱大鵬邊罵邊回身,不提防看見一茶几的報紙,抓起來一看,最上面的是欣欣百貨和逸菲林的比賽新聞,他睃見選手名單里聞亭麗的照片,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送報紙算什麼?以後她還有受不完的罪!」


  「您想怎麼對付聞亭麗?」邱凌雲一臉防備。

  「你爹我可沒這個閒工夫,看見這個朱紫荷了嗎?這位才是陸世澄的新歡,虧得聞亭麗再三再四拉扯陸家的旗號,人家壓根沒瞧上她。」說著幸災樂禍地一笑,「想當初,她連孟麒光都不肯跟,這回該知道什麼叫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回頭看見兒子一臉快意,邱大鵬啐道:「你給我聽好了,這次陸三爺的事至關重要,辦好了,我們父子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辦砸了,保不齊會損兵折將,這幾日不論曹幫主交代你什麼,你都得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做!」

  ***

  夜裡,聞亭麗睡夢裡依稀聽到瓢潑雨聲,五點起來看看窗外,雨未停,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她特地不吃早飯就出了門。

  周嫂一路跟出來:「雨這樣大,千萬別摔著了,要不今天周嫂替你送報紙,你留在病房裡帶小桃子。」

  「您又不認識路。」聞亭麗接過雨篷,」放心,我不會摔著的。」

  一出去,雨點忒啦啦砸下來,劉海兒一下全濕了,她努力睜大眼看前方,卻辨不清東南西北,抬手抹了把臉,下一波雨點又洶洶襲來。

  再這樣下去只怕誤了時辰,聞亭麗咬咬牙,裹緊雨衣沖了出去。

  一趟送下來,衣領子和頭臉幾乎濕透了,幸而路都走熟了,不必時時刻刻抬頭認路。

  因有這場大雨,抵達鄺志林的寓所時比平日足足晚了半個鐘頭,門房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居然在門口等著,聞亭麗一邊停車一邊說「抱歉」,冒雨抱起那堆用油紙包好的報紙,急匆匆送到門前,誰料地上太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哎喲。」她故意發出一聲慘叫。

  女孩子聲音清脆,即便雨聲不小,那痛叫聲也清清楚楚傳進了屋子裡。

  門房拿起腳邊的一把傘急急下台階:「當心點,小姑娘。」

  稍後門房回屋,鄺志林在餐桌上問:「外頭那是誰?」

  「送報紙的小姑娘,來了快一個禮拜了,平日裡愛說愛笑的,今天下著這樣大的雨也出來送報紙,我瞧她整個人都淋成落湯雞了,怪可憐的。」門房用濕布小心翼翼抹去油紙上的泥點子。

  鄺志林待要說話,陸世澄早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向外看。

  瓢潑大雨中,聞亭麗正試圖扶起地上的腳踏車。鄺志林一望之下,有些吃驚:「聞小姐?我說剛才的聲音那麼耳熟。」

  只見聞亭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欲上車,但她右腿似乎受了傷,抬了好幾下都抬不起來,那光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陸世澄望了一會,扭頭看向身邊的門房,指指外面。


  「您要我把她扶進屋?可……鄺先生這間公寓素來少有人知曉,萬一走漏了風聲——」

  「去吧。」鄺志林說,「這位聞小姐跟我們算是熟人,看她的樣子大概是摔著了,讓她進屋喝杯熱茶,再叫輛車送她回家。少爺和我可以從後門走,即便把她請進屋也發現不了什麼,她這樣淋著雨走回去少不得一場風寒。」

  門房忙應了。

  陸世澄看看牆上的西洋鍾,寫了行字遞給鄺志林。

  【時間還早,我到書房給南洋那邊回兩封信,聞亭麗這邊耽誤不了多久,等她一走,我再去鄒校長家也不遲。】

  鄺志林:「也好。病了這幾天手頭堆了一大堆事,我先去力新銀行。老周,你把聞小姐請進屋,注意千萬別讓她靠近書房。」

  他匆匆拿起外套從後門離開了。這當口玄關的電話響了,門房恰巧走到大門前,順勢就拿起了電話,卻是鄒校長打來的。

  「我是催世澄出發的。紫荷帶來了一本舊相冊,裡面有一張我們三人當年的合照,紫荷聽說世澄很思念自己的母親,願意把這張照片送給世澄,我猜世澄一定等不及要看照片。」

  門房握著話筒問陸世澄:「少爺,您現在要走嗎?」

  陸世澄望望窗外那狼狽的身影,略一遲疑,拿起外套預備從後門離開,門房便對電話說:「鄒校長,少爺馬上就來。」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喧嚷。

  大雨中,一輛汽車攔在聞亭麗面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把頭探出來笑道:「喲,這不是聞亭麗嗎?」

  聞亭麗吃力地推著腳踏車掉轉方向,那幫流氓呼啦啦將她擋住:「你聾了?我們邱少堂主在問你話呢!」

  聞亭麗故作驚訝仰望四周:「什麼少舵主臭舵主?我只瞧見幾隻臭哄哄的蒼蠅。」

  「你找死!」

  「讓她罵,反正她也只剩嘴皮子厲害了。」邱凌雲跳下車,身後自有人給他撐起一把傘,「怎麼,沒能搭上陸家這棵大樹?短短几日都淪落到送報紙了。」

  聞亭麗:「我為什麼送報紙,你心裡沒數嗎?」

  邱凌雲把傘撐到聞亭麗的頭上幫她擋雨,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一家老小現在全指望你一個人掙錢,看你弄得這樣狼狽我心裡也不好受,我承認,是我們邱家是對不起你們聞家,我也說了,我願意拿一輩子賠你。只要你肯跟我,以後別說讓你在風雨里奔波,我連一個雨滴都不會讓你沾到,我給你買大宅、雇僕人、配豪車,珠寶首飾,四季衣裳,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聞亭麗瞥瞥邱凌云:「真的?」

  邱凌雲身子頓時酥了半邊:「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聞亭麗心知厲成英派來保護她的人就埋伏在附近,於是用挑釁的眼神看著邱凌云:「我只要一樣東西——你爹邱大鵬的狗命,你給不給?!」

  邱凌雲怫然變色:「你別不識好歹!」

  一把扣住聞亭麗的手腕,強行拽著她上車。

  「道歉我已經道過了,軟話我已經說得夠多了,上次你夥同孟麒光打我我也不計較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聞亭麗一邊大聲喊「救命」,一邊罵道:「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信不信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邱凌雲最恨聞亭麗來這套:「你不是又要搬出陸家吧?你叫,你自管叫!別說陸世澄壓根沒瞧上你,就算他誠心護你,往後也未必護得住了!」

  聞亭麗故意大笑:「這人怕不是失心瘋了,你以為你傍上白龍幫就可以不把陸家放在眼裡了,連你們曹幫主都不敢得罪陸世澄,你憑什麼說這樣的大話?!」

  「那是過去。」邱凌雲皮笑肉不笑,「你等著瞧吧,他陸世澄狂不了多久了!」

  聞亭麗心中一動,繼續大聲激他道:「我不信,你倒是細說說。不敢說吧,我就知道你在吹牛。」

  邱凌雲惱羞成怒將聞亭麗搡進車,聞亭麗兩手死死扳住車框:「放開我!」

  忽覺背後一松,邱凌雲被人拽住後衣重重搡到了地上。

  來人身法又快又狠,邱凌雲還沒瞧清對方是誰,就被摁在地上挨了好幾下,奇怪旁邊的小弟也不上來幫忙只在邊上看著。

  「你們是死人啊?還不過來幫我?!」邱凌雲護著頭臉大罵道。

  「少舵主。」小弟們支支吾吾。

  說話間又挨了好幾拳,邱凌雲被打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躲開一拳,睜開眼,竟是陸世澄,他一呆,不等他還手,一連串被揍了十來拳,痛得他差點昏過去。末了,陸世澄將邱凌雲像破布一樣扔到一邊,起身鬆了松領口,臉上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回頭看聞亭麗仍在車裡發愣,徑直走過來將她從車上拽下。

  邱凌雲在旁恨恨看著:「陸世澄,別以為我怕你!你敢把她帶走,我就——」

  他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因為陸世澄冷不丁回頭打量他,那雙寒星般的眼睛像在問你能怎麼樣?

  邱凌雲心中一抖,再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懊悔不迭,方才一氣之下,他的話說得有點多了,可他萬萬沒料到陸世澄說出現就出現。

  而且,他隱約有種感覺,陸世澄仿佛有意激他說出更多的氣話,他想起父親的告誡,強忍著痛意爬起來,飲恨吞聲作揖:「對不起,剛才我一時糊塗說了些氣話,陸先生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們走!」


  聞亭麗在陸世澄身後暗暗咬牙,這廝也有變機靈的時候,他倒是繼續放狠話呀!

  說得越多,陸世澄就能越快聯想到陸三爺身上。

  現在後悔也晚了,哪怕只是隻言片語,以陸世澄的城府,再加上高家最近發生的事,也足夠讓陸世澄起疑心了。

  不枉她剛才被噁心了一回。

  思量間,忽覺頭上有人打量她,一抬頭,就碰上陸世澄的視線。

  。

  聞亭麗連忙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謝謝陸先生幫我解圍,我只想掙點工錢,沒想到在這也能碰上姓邱的。」

  她低頭咬牙不語,陸世澄看看她的腳,走到一邊,幫她把她那輛歪倒的腳踏車扶起,門房忙追上去把傘塞到陸世澄手裡:「這兒交給我吧,少爺,你跟聞小姐先進屋。聞小姐,剛才沒摔著吧?能走嗎?」

  聞亭麗:「沒什麼大礙,能走的。」

  話雖這樣說,卻立即跟上陸世澄的步伐。

  那是一間格局精巧的客廳,屋裡的擺設十分雅淨。

  聞亭麗看看自己濕透的雨衣,猶豫是進屋還是留在玄關里,陸世澄卻逕自走到茶几邊幫她倒了一杯熱茶,又指了指沙發。

  聞亭麗趁勢把雨衣斗篷摘下來掛在門邊,近前接過陸世澄的茶。

  「謝謝。」她輕聲說,端著茶杯拘謹地坐到沙發上。

  屋子裡很靜,陸世澄又不開口,她坐在那兒也不好貿然搭腔。

  一時之間,只能聽見外面的風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忽覺陸世澄朝她這邊走來了,她忍不住悄悄抬眼,他走到茶几邊給自己也倒了杯熱茶喝,他整身都濕透了,雨珠順著他的黑髮一滴滴淌到眉眼上。

  正瞧著,她猛不防打了個噴嚏,一陣寒意迅速沿著濕衣裳鑽進毛孔,叫她渾身直打哆嗦。

  原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肩膀和頭髮全濕透了不必說,褲子像泥塊一樣緊巴巴裹住小腿,這滋味難受無比,她冷得幾乎坐不住,卻不忘訕訕提醒陸世澄:「您得儘快換衣裳,不然會著涼的。」

  陸世澄瞥見她被凍白的嘴唇,又看看她濕透的衣裳,把茶杯放回去,這時門房進來了:「少爺,您先回房換衣裳,聞小姐我來招待,那邊還在等您呢。」

  聞亭麗手足無措起身:「原來您要出門嗎?」

  陸世澄指了指聞亭麗,門房愣了半天才說:「哦,我明白了。這附近有間寶生洋行,我叫夥計給聞小姐送些乾淨衣裳來,稍後聞小姐歇夠了,我再幫她叫輛車送她回去,聞小姐,我先弄床被子給您披一披。」


  聞亭麗忙不迭擺手:「不必這麼麻煩,慈心醫院離這兒很近的,我歇一歇就走。」

  陸世澄卻自顧自上樓去了。

  不一會,他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下樓來,抬頭朝客廳一看,聞亭麗裹著一床被子端端正正坐在原位,可是她的臉色絲毫未見好轉,而且她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在琢磨些什麼,想得那樣出神,連他走到她近前都未察覺。

  忽然愣了愣,她抬頭一看:「陸先生。」

  陸世澄若有所思看一眼茶几,那上頭擺著幾瓶新熱的牛奶和面點,可她一口都沒碰。

  聞亭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著說:「實在不好意思叨擾您,還有,我有話要對您——」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門房接起來一聽,忙對陸世澄說:「是鄒校長,擔心少爺路上有什麼事,特地打電話來問。」

  陸世澄對門房點點頭,門房對那邊說:「沒什麼事,少爺教您別擔心,他已經準備出門了。」

  陸世澄回眸望一眼聞亭麗,點點頭欲離開,聞亭麗忽道:「陸先生,剛才邱凌雲有兩句話像是跟您有關,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所以想跟您說說。」

  她邊說邊起身,可不知是不是起得太急,身子猛一搖晃,連忙捂住額頭,卻架不住頭越來越昏,腳下一個趔趄,恰巧倒在陸世澄面前。

  她暗道糟糕,她是打算拖住陸世澄,可她沒想過直接在他面前昏倒。

  然而,眼前天旋地轉,意識根本無法集中,恍惚間,只聽見門房在耳邊焦聲喊道:「聞小姐,聞小姐?少爺,她這樣子像是西洋人所說的低血糖,我馬上叫車把她送醫院——啊,叫大夫直接上門來?好,我馬上給路易斯大夫打電話。」

  忽覺有人在她額頭上摸了摸,似在探知她的體溫,再然後,她身子一輕,有人把她抱了起來,聞亭麗聞著這人身上的氣息,就知道是陸世澄。

  她並未完全喪失意識,但這會兒也已是餓極倦極,竟一頭在陸世澄懷裡昏睡了過去。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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