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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 南北對進(上)

  第736章 南北對進(上)

  王彌潰入河北後,並未能徹底擺脫追擊。

  初九下午,邵慎便帶著步騎二千餘人渡河,一路疾追。

  王彌慌不擇路,竟然奔顛軨坂而去,途遇衛氏家兵,又倉皇回奔。

  枯黃的草地之上,箭矢破空,呼喝不斷。

  沙澗水畔,僅剩最後數騎的王彌在過木橋之時,不慎墜入河中。因其曾力戰追兵,身上穿著盔甲,落入水中之後便再沒浮起來。

  曾縱橫河南、河北十餘年的王飛豹,就此落幕。

  王屋山中,以黑矟軍為主力的晉軍蜂擁入內,匈奴俘虜則統一遷往河南,打散安置。

  俟伏侯以本部羯人步騎為先鋒,花費了兩三日時光,擊破石生、趙鹿殘餘兵馬,斬首數千。

  趙鹿在攻含口時就已中箭負傷,一日後便已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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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生死於亂軍之中。

  當然也有傳言俟伏侯以石生為羯人故,擔心劉夫人求情得免,反過來染指羯部兵權,故殺之。

  總之,軹關、陝城之戰結束後,匈奴折損三員將領,南線門戶洞開,已無回天之力。

  消息很快傳到了平陽,彼時已是十一月十二日,天空降下了漫天大雪,昭示著隆冬寒歲的到來。

  劉聰正在與朝臣們談論呂梁山中的戰事。

  「前天赤洪嶺來報,邵賊遣將夜襲營壘,破之。吾兒不慎被擒,禁軍殘兵千人退至左國城。」劉聰嘆了口氣,道:「戰至此時,諸營士氣低落,朕也不能安坐平陽了,非得親征不可。」

  似是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只有少許幾個朝臣面現猶豫,似要出言諫止,絕大部分人面色平靜,因為這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開國一二代的君主就想安坐宮中,驅使文臣武將為他安撫地方、提兵廝殺,像話嗎?

  平時就罷了,出了事,不該君主頂上?

  春秋以來,國君就有義務領兵出戰,此乃傳統。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國君首先是軍事貴族,然後才是其他身份。

  匈奴起於草原,殘留風氣眾多,關鍵時刻,國君是一定要領兵出戰的。

  不然的話,你就是軟弱,沒有擔當,不配為君,下克上就在眼前。

  「陛下欲征何處?北耶?南耶?」司空朱紀拜了一拜,問道。

  「朱卿以為如何?」劉聰看向他,問道。

  朱紀抬起頭,發現劉聰的雙眼布滿血絲,面容黯淡無光,心下一嘆,道:「陛下,時至今日,臣以為非親征不可,否則無法鼓舞士氣。北境雖落於下風,仍可勉力抵擋。河東則一團糜爛,弘農王彌又敗,蒲洪一矢未放,西歸湖城。此間局勢,可比西河危險多了。臣以為,或可南下河東擊賊,待掃平這一路,再回師北上,仍然來得及。」

  劉聰眼中燃起名為希望的東西,只見他快走兩步到朱紀面前,問道:「朱卿覺得先定河東,再北上御賊乃上策?」

  朱紀點了點頭,道:「陛下,河東亂賊多為塢堡丁壯、士族僮僕罷了,擋不得禁兵一擊。平陽四周,亦有國人部落,可悉發十二歲以上丁壯,以堂皇之勢壓過去,儘快撲滅亂賊,再回身禦敵,為時未晚。」

  劉聰身體放鬆了下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同時心中欣慰,關鍵時刻,曾經一度沉湎於酒色的天子還是能豁的出去,不是龜縮於都城之內,而是為了這個天下,身先士卒,領軍出征。

  這才是天子該有的模樣!

  「陛下。」老臣范隆輕咳了下,道:「值此之際,臣以為人心就是一切。陛下所至之處,民情稍安,將士奮勇,或可稍稍扭轉頹勢。河東之地,定仍有心向朝廷之人,只不過囿於形勢,迫於敵兵,不得不屈身隱忍罷了。王師一至,此輩定然率軍來投,則未必沒有平定河東的希望。」

  劉聰看了范隆一眼,再度點頭。

  他仍記得當年范隆南下招降邵勛之事。

  父親是真的欣賞這個人,想要他北上來投,甚至打算把妹妹嫁給他,以為國之柱石。

  「陛下。」江都王劉延年出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若嫌兵力不足,臣將兵馬從關中喚來,為陛下廝殺。」

  劉延年是宗室耆老,劉淵之兄。

  劉淵成事後,曾在太原境內築大幹城(位於今文水縣西南十里),供其居住。

  這一方面是以宗室鎮外藩,拱衛劉氏江山,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從南面包圍晉陽,壓縮劉琨的活動範圍,令其困守孤城。

  只不過,從三年前開始,劉延年的部落就陸陸續續從大幹城撤走了,遷移至關西定居。

  一開始在安定郡,後來劉聰覺得那地方太苦了,於是讓他們搬到長安附近,劃撥了水草豐美的上好田地,供其耕牧。

  部落目前由劉延年的兒子們領著,他本人則入朝為官,身居太宰之職。

  此刻聽到劉延年的話,劉聰頗為感動。

  關鍵時刻,還是宗室可靠,還是屠各氏可靠啊。

  但他拒絕了。


  「太宰美意,朕已心領。」劉聰看著他,搖頭道:「長安去此甚遠,緩不濟急。朕自引禁兵六千,發諸部軍萬餘、丁壯萬餘,南下戢亂。若戰而勝之,則尚有挽回之處,若不勝,卿等早作打算吧。」

  眾人聞言嘆息。

  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若天子親征都敗了,大夥還有什麼抵抗下去的勇氣?不如麻利點收拾家當,渡河西去,投靠太子。

  聽聞太子將兵三萬,屯於河西,隨時能東進支援,或許這便是唯一的希望了。

  ******

  邵勛收到消息時,正在兵進左國城的路上。

  此去七八十里,皆是河谷平坦大道,按說比較好走,無奈下起了雪來。

  山間本就寒冷,風雪更大,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落雁軍充當先鋒時,甚至有一支部隊數百人被匈奴部落伏擊,全軍覆沒,匹馬未還。

  不得已之下,只能放慢行軍速度,抵達左國城外時,已是十五日夜。

  山間背風之處,篝火生了起來。

  邵勛父子三人圍坐烤火。

  「苦不苦?」邵勛檢查了下兩個兒子的手,發現已有凍瘡了,遂問道。

  「苦。」倆小兒老老實實點頭。

  「吃得此苦,後面享用果實時,才會覺得更加甘美。」邵勛笑道。

  金刀、獾郎看著父親,好像有點明白了。

  當他們隨父親抵達平陽,看見匈奴貴人跪伏於地的樣子時,心中一定會很高興。

  「阿爺,現在——贏了嗎?」金刀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邵勛反問道。

  「匈奴連戰連敗,士氣低落。」金刀說道:「今年剛出兵那會,匈奴人還是敢比劃幾下的,衝起來也不要命。但打了大半年後,好像沒那麼厲害了。能不能打,完全看為將者帶得如何,便是帶得最好的,其戰力也就與年初仿佛。」

  「不僅是匈奴戰力下降了,我軍戰力也增長了。夫戰,勇氣也。我軍士氣上升,匈奴士氣下降,此消彼長,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邵勛說道:「王彌便是一例。初攻新安時,禁軍甚至被數次擊潰,雙方血戰良久,最後洛陽中軍死傷一萬五千餘,洛南丁壯死傷萬人,府兵亦傷亡數百,最後才堪堪攻取。」

  「打白超塢時,就要容易一些了。但彼時王彌仍然發起了犀利的反擊,禁軍死傷萬餘、河南塢堡丁壯亦死傷大幾千人,才艱難克復此城。」

  「硤石堡之戰,一下子輕鬆了許多。黽池之戰,摧枯拉朽。陝城之戰,追亡逐北。」


  「軍心、士氣和戰力息息相關。吾兒將來若領軍,一定要注意士氣,想盡一切辦法維繫乃至提升士氣。」

  「知道了。」兩人齊聲說道。

  「為父再問你們一句,贏了嗎?」邵勛一左一右,將兩個兒子摟在懷裡,笑問道。

  「贏了。」兩人先後說道。

  「你們都是死腦筋嗎?」邵勛笑道:「就依照眼前局勢思考,不考慮意外嗎?」

  兩人一愣,繼而有些明悟,知道唯一的變數出自哪裡了。

  「這樣就發愁了?」邵勛又笑,分別敲了敲兩個兒子的腦袋,道:「為將者,當百折不撓。即便身處絕境,也要尋那一線生機。哪怕最後被證明一切都是徒勞,一切都是無用,那也要去做,這無關其他,只是一個態度。灰心喪氣、束手就擒、消沉萎靡,不應出現在我的兒子身上。你們是我的種,就該有一股子狠勁、凶勁,絕不能輕易放棄。」

  「話說回來,如今是大優之局,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邵勛繼續說道:「劉粲若跳出來,那就把他一併收拾了。不要懊惱,沉住氣,世間做什麼事是容易的?」

  「現在再問你們一句,贏了嗎?」

  「贏了!」倆小兒鼓起勇氣,提高了聲音,齊聲回道。

  邵勛哈哈大笑。

  父子三人坐在帳中,看著外間的鵝毛大雪。

  金刀忍不住看向父親。

  娘親一貫溫柔嫻雅,教導給他的東西,和父親比起來,似乎不是一個路數。

  或許是男女之別吧。

  父親總是很沉穩,仿佛什麼都不能把他打垮,關鍵時刻還有股兇狠暴戾,真敢把你全家砍翻,就看他願不願意了。

  他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獾郎則看向父親和兄長。

  外間北風呼嘯,雪花漫天。帳內昏黃的油燈,竟然照耀出了一片溫馨的光暈。

  等到父親年老的時候,他和兄長若還侍奉在側,那一定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十七日,大軍攻左國城,一日破之。

  小督呂涯至陣前督戰,為強弩射殺。

  十九日,兵圍離石。

  匈奴西河郡公劉暢散財激勵士氣,拼死抵擋。

  大軍連攻三日,不能克,轉而分兵抄掠鄉里,就地獲取補給,減輕風雪天的轉運壓力。

  也是在這一天,劉聰徵集完了丁壯,率軍離開平陽,南下鎮壓叛亂。

  劉粲搶在黃河封凍前,渡了萬餘兵馬至東岸。

  蒲津關三城仍然在過人,絡繹不絕。

  大夥心裡都有個隱隱約約的想法:再不加緊過河,可能就來不及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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