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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章 分而治之

  第911章 分而治之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金正領兵廝殺,固有諸多不足,但這一點卻是牢牢記住了。」邵勛看完戰報後,隨手扔給了幕僚們。

  一場雨後,曾經被牛羊啃食一空的草原上,牧草再度瘋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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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許乾燥的沙地上,更是一夜之間開滿了艷麗的野花,宛如人間仙境。

  「金將軍堪為大將。」張賓點評了一句:「但爭功之心過強了些。」

  他說的是金正明明堵截住敵軍退路後,不穩固營壘,反倒主動出擊之事,好鬥之心太強了。

  但張賓也沒有整體否定這個人。

  致人而不致於人,確實被金正玩明白了。

  主動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地形和戰場,讓敵人的騎兵優勢發揮不出來。

  得手之後,奔襲二百餘里,在只有十天隨身食水的情況下,在要道列柵,斷敵歸路。

  營壘一立,就又逼迫索頭放棄了自己的優勢,被迫下馬步戰。

  但金正這裡犯了一個錯誤,他居然不堅守營寨,而是主動出擊。

  若勝了還好,敗了的話,路就堵不住了。

  這仗換成張賓來打的話,他就固守營壘。

  索頭或許想嘗試一番,看看能不能打下,若能擊退其攻勢,則己方士氣愈盛,敵方士氣愈弱,此時或可嘗試衝殺一陣。

  若索頭士氣低落到連攻營都不敢,直接繞路的話,那也沒關係,待到深夜,派出多支人馬,四處擂鼓喊殺。

  敵人走了那麼長的路,體力大虧,腹中飢餓,士氣低落,此舉可令其更加恐慌,晚上連停下來休息都不敢,只能急匆匆跑路,體力、精力被消耗至極點。

  此時再派出養精蓄銳的精兵,銜尾追擊,不把敵人逼得狗急跳牆,只一點點咬下其後陣兵馬,此為兵法中的「擊其尾」。

  如此幾番下來,撤退就會變成潰退,斬獲會非常大。

  但金正的想法果然和他這等謀士不太一樣,他居然主動陣列野戰了!

  「金正用好了,便是一把好刀,縱王雀兒、侯飛虎亦不及也。」邵勛笑道:「此戰若雀兒來打,便是先在馬邑、雲中諸城囤積資糧,左飛龍衛這類精兵強將多半會留於後方,押運資糧。」

  「他自領銀槍中營、右營及諸部騎軍一路橫推,每占領一城,便停下來等待資糧,非有三月糧儲不進也。」

  「索頭騎軍攻來,便以車營遮護,一路行進至盛樂城下,逼迫索頭決戰。」


  「索頭抄截糧道,自由飛龍衛、驍騎衛等軍擊退。」

  「這種打法慢、耗費錢糧多,但穩當。」

  「金正打法快、調用兵力少,只需少許精銳即可,但不夠穩當。」

  說完,邵勛看向張賓,道:「誰都有用處。若是生死之戰,我用王雀兒。但金正只率左飛龍衛一軍奔襲,我還輸得起。」

  「是。」張賓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梁王是清醒的,知道金正的長處和短處,他能很好地駕馭這頭過於兇猛又有點桀驁不馴的野狼。

  邵勛突然注意到隨軍的王效在寫什麼東西,考慮到他著作郎的身份,笑問道:「處誨在寫什麼?」

  王效是陳郡王氏子弟、王隱之子、王瑚之侄。

  王隱私下裡在寫有關本朝的史書,邵勛是知道的。

  王衍甚至借閱過幾卷,評價是文采不行。

  王效是著作郎,工作內容之一就是記事。邵勛這會和幕僚們說的話,他是有可能記下來的。戰爭結束後,他甚至會去採訪出戰的當事人,記錄下第一手資料。

  後朝修史,便以此為基。

  王效聽到邵勛的話後,猶豫不決。

  邵勛笑了笑,剛想說算了,王效卻起身,主動遞了過來。

  邵勛接過一看,原來是有關這場戰事的。

  「正曰:『王傾國中驍銳以發,若曠日持久,則人馬俱弊,且有不測之禍。翳槐大事盡付藹頭,上下皆怨。勉力從征,眾相疑也。今士馬精勇,銳兵逾萬,未若直趣善無,攻其不備,亂其陣腳。」

  「言罷,南拜而泣:『我若敗,請自刎以謝君等』。眾將感泣,兵遂進。」

  「正兵陳於中陵源,師旅整肅,鮮卑不敢犯。正親擂鼓以助威,府兵鼓譟大進,鮮卑眾潰。正遣將直追,一日數戰,屢破之,鮮卑由是喪膽矣。」

  「藹頭聞善無已失,與左右相顧失色,曰:『我等死亡無日矣』,遂倉皇回奔。」

  「善無既下,正偽撫鮮卑大人,以弊其眾。自引精兵數千西出,兩日奔襲二百餘里,克武成、駱縣,把截要道,以阻賊歸路。」

  「藹頭軍至。正謂部曲督秦三曰:『賊遠道而來,士氣大挫,體力虧欠,君但列陣擊之。』」

  「秦三拜曰:『仆起壟畝之間,驟得富貴,實賴梁王也,今正合報恩。』遂邀擊藹頭,果勝。」

  「正復遣兵追躡,賊爭相逃遁,死者數萬,藹頭僅以身免。」

  邵勛看完久久不語。

  這種風格對他而言,太有既視感了。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麼,但當親身經歷時,就覺得有點離譜。

  「你怎知道藹頭、金正說了什麼話?」邵勛問道。

  王效沉默片刻後,拱了拱手,道:「此乃太史公故智。」

  邵勛大笑。

  若後朝史官真按這段寫,那麼金正的形象將會大變,似乎是一個有勇有謀、膽大心細的神將。但邵勛知道,金正是一個優點、缺點都十分鮮明的人。

  他的優點用好了,比王雀兒、侯飛虎更帶勁,戰果更大,耗費更小。

  如果讓他暴露出了缺點,那就要吃大虧。

  邵勛將文稿遞給了王效,轉身回去坐下,道:「接戰以來,索頭總共死了多少人?」

  「俘斬之數當在萬人上下。」張賓心算了一會,回道。

  「才這麼點人。」邵勛喟嘆一聲,道。

  他算的是總帳。

  竇勤、竇於真父子投靠了王氏,對賀蘭藹頭而言是重大損失,可以看做這一路兵馬「全軍覆沒」,但在邵勛看來則不然。

  因為竇氏父子主力仍在,仍活著。

  將來若他再投回到拓跋翳槐一邊,人家就又多了上萬兵馬,這一路兵馬又「活了」。

  拓跋十姓之一的伊婁氏同理。

  他們迅速投降之後,卻不好撕破臉直接攻殺了。

  「大王。」不知何時,潘滔起身,行禮道:「該遣使者聯絡翳槐、藹頭舅甥了。今其威信大損,實力孱弱,諸部多離心離德,所能制者,或許只有賀蘭等寥寥幾個部落。其人應已逃往意辛山,若能招撫之,或可牽制平城一二。」

  「哦?」邵勛奇道:「藹頭經此一敗,還願降順?」

  「此一時彼一時。」潘滔說道:「生死存亡之際,臉面算什麼?試一試無妨的。」

  「他還值得招撫麼?」邵勛疑惑道。

  賀蘭藹頭這種人,其實和王氏一樣,別看身邊聚攏了一大堆人,但這些大人、酋豪們完全沒有「耐心」。

  是的,就是缺乏一種名為「耐心」的東西。

  你勝了,我們就仍跟著你。

  你敗了,我們就沒耐心了,就要散走。

  但問題是,為何有的草原梟雄、君主能在失敗幾次後,仍能讓部下保持「耐心」,繼續追隨呢?

  簡單來說,在於根基二字。

  根基可以是血脈出身,可以是極大的名氣,可以是過往的功勞,甚至可以是中原天子的冊封。


  根基就像銀行帳戶,有的草原君主帳戶存款豐厚,消耗個幾次,還沒消耗完。

  賀蘭藹頭存款稀少,一露頹勢,便再無機會——其實王效有句話寫得沒錯,「翳槐大事盡付藹頭,上下皆怨,勉力從征,眾相疑也。」

  所以邵勛覺得此人其實沒太多價值了,他沒有再起的機會了,即便將來賀蘭部強大起來,帶領他們的興許是藹頭的兒子,興許是他的孫子,總之不是他。

  「大王,藹頭不值得招撫,但翳槐值得。」潘滔說道:「王夫人四處遣人招撫,官位一個個撒下,遠近投奔之人眾多。此婦甚為聰慧,以今日之事為鑑,定然必殺翳槐、藹頭而後快。否則,異日兵禍復起,王氏之兵戰敗,焉知竇勤、劉路孤之輩不會投翳槐而去?」

  邵勛沉吟不語。

  張賓、潘滔、羊曼等人對視一眼,壞了,大王不會被王氏那個女人迷惑了心智吧?

  潘滔更是眼神閃爍,暗道此婦恐壞大事。

  「大王,有翳槐在,王夫人便始終如芒在背。」張賓也勸道:「今并州、河西之地虧虛,幾無漢民,若想保得十年八年寧安,還得分而治之。」

  良久之後,邵勛才點了點頭,道:「若能保得十年太平,我便可騰出手來,再保二十年太平。」

  「但——」他旋又道:「盛樂斷不能留給翳槐,我不信他。盛樂、平城……」

  說到最後,邵勛念起了這兩地。

  潘滔眼珠轉了轉,道:「大王可是擔憂王氏實力大張,難以控制?」

  邵勛看向他,點了點頭。

  「仆有一策。」潘滔說道。

  「講。」

  「鮮卑向有東部、中部、西部三大人之制,大王何不效仿之?」潘滔說道:「今濡源、東木根山、平城等地皆在王氏之手,眼見著盛樂、五原等河南地亦要克復,比起鮮卑盛時自然不如,但也不可小覷了。或可以朝旨分賜官爵,吾聞王氏有子名『拓跋力真』者……」

  說到這裡,他便閉嘴不言了。

  邵勛難得地老臉一紅。

  但潘滔說得沒錯,在沒辦法實際管理這幾處地方的時候,就要考慮互相牽制了。

  總之原則就是鮮卑分得越細碎越好。

  索頭川一帶有拓跋紇那苟延殘喘,依附於宇文氏——宇文氏去年聯合高句麗攻打慕容氏,結果和多年前那次聯兵一樣,再度失敗。

  平城、盛樂各有一主。

  河南地以北再有一主。

  鮮卑四分之下,才更有益於他這個仲裁者居間取利。

  當然,這事實施起來並不簡單,而且也不可能永遠奏效。

  但他只想管用個十年八年就行了,讓他可以騰出手來干別的事情。

  「先取了盛樂再說。」邵勛一拍案幾,說道。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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