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無奈的轉變
第879章 無奈的轉變
五月十三,晉陽論道進入第四天。
因為邵勛連續兩天沒參加,士人們也沒啥精氣神了。
吵得再多又有何用?除非大家聯合起來,一起造反,才有可能耗死邵賊。
無奈心不齊啊。
青徐士人如果要造反,琅琊王氏首先就不同意,這一下子能影響好多人的態度。再加上徐州老鄉在官場上的發展實在不錯,這又少了一大批人。
到最後,「頑固分子」也很絕望,偃旗息鼓了。
幽州、冀州士人造反?
暫時不太可能。
三年大水期間,梁王不辭辛勞,從河南調發無數糧草前來賑濟,在河北威望不低,冀州士人於情於理都反不起來——縱有部分人想反,但還有很多人不想反,形不成合力,鎮壓起來也容易。
幽州則面臨著鮮卑的嚴重威脅,權衡利弊之下,沒有反梁王的理由。
并州?士人的力量衰微已極。
真正的看點在司、兗、豫三州,這三地的士人反不起來,那就真的沒人反抗了。
目前看來,庾氏、裴氏在忙著滅火,羊氏也不支持叛亂。到最後,可能也就一些愣頭青會傻乎乎跳出來,被人當槍使,試探邵勛的態度,一如當年劉秀度田故事。
灰心失望之下,不少士人乾脆離開了會場,在晉祠、汾水附近遊玩。
黃頭軍副督劉靈等武人也在晉祠內閒逛,見得一群士人進來,頓時指著院中一池沼,大聲道:「晉祠多鱉,縮頭縮腦。」
其他人有的跟著鬨笑,但大部分人沒有笑。
劉靈不悅。
怎麼那麼多人對士族有種發自骨子裡的敬畏、仰慕呢?
王浚門第高不高?連自裁都不敢,被老子殺的時候滿臉恐懼。
卞滔遠遠聽得,冷哼一聲。
華俊扯了扯他衣袖,卞滔醒悟,不再作色,一群人到另一邊撈魚去了。
華俊則稍稍落後幾步,待眾人遠去後,來到劉靈面前,行了一禮,道:「劉將軍別來無恙?」
劉靈抱著雙臂,瞥了他一眼,問道:「汝何人啊?」
「平原華俊。昔年曾帶莊客轉輸糧草,與將軍有過一面之緣。」華俊笑道。
「華敬則之子?」劉靈想了想,問道。
「將軍好記性!」華俊贊道:「聽聞將軍出身陽平劉氏,而陽平、平原二郡地相連接,自應多多走動。」
「平原華氏,好高的門第!」劉靈用誇張的語氣說道:「有陽平劉氏這個家族嗎?」
「自然是有的。」華俊臉上笑容不變,道:「陽平劉氏乃平原劉氏支裔,乃漢室宗親、貴胄之後。」
「哦……」劉靈恍然大悟,旋又問道:「那我少時怎麼那麼窮?」
「一時窮困,只不過磨練心志罷了。將軍之才,便如錐處囊中,遲早要青雲直上的。」華俊說道:「今果應驗——」
「我是妖賊。」劉靈打斷了他的話,道:「當了妖賊才青雲直上。」
「將軍真會說笑。」華俊哈哈一笑,道:「明明是遇到梁王后才大展宏圖。」
「你說得也對。」劉靈點了點頭,道:「梁王擒了我,我便服他,其他人算什麼東西?」
華俊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維繫不住了。
他自失一笑,道:「今日還有事,改日再與將軍痛飲。」
「有事?抓鱉麼?」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劉靈指著池沼邊的卞滔等人,問道。
「遠近池沼之內,多鮆魚(cǐ,黃河刀魚),食之無腥騷,味甚美。將軍若喜歡,一會遣人送幾尾過來。」華俊試探道。
「免了。」劉靈擺了擺手,逕自離開了。
跟他一起閒逛的眾人也各自離開。
華俊臉上笑意漸漸消失,收拾心情之後,來到了池沼邊。
「早勸你不要搭理他們,有用嗎?」卞滔看著木桶內不停跳躍著的魚,說道。
「你不懂。」華俊搖了搖頭:「劉靈不上道,其他人則未必。」
「你家打算與武人聯姻?」卞滔又問道。
「是。」
「嫡女?庶女?」
「孀居在家的庶女。」
卞滔噗嗤一笑,道:「不會是……她吧?」
「就是她。」華俊嘆了口氣,道:「這兩年安分一些了,或許可以嫁出去。」
「這種女人縱一時安分,將來還是會亂找男人玩的,嫁出去被人休了就難看了。」卞滔說道。
華俊笑了笑,道:「若嫁給士人,或許會如此。但一幫武人新貴,捨得嗎?高門貴女在前,勾勾手指頭就過來跪下了。不安分又如何,小事罷了。若是知書達理、性情端莊的嫡女,又如何輪得到他?梁王還差不多。」
「唉,你別說,家父也有這個念頭。」卞滔一臉無奈之色:「他與溫泰真同在王太尉帳下,昨日就此事向泰真相詢,泰真曰可也。我是不太同意的。」
溫嶠、卞敦同為王衍的軍諮祭酒,關係不錯。卞敦欲與武人聯姻,算是比較少見的突破「身分內婚制」傳統的士族了。
而且卞氏門第較高,把女兒嫁給低級士族都算下嫁了,會被人說閒話,更別說沒門第的武人了。
思想觀念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尤其是濟陰卞氏這種沒遇到什麼危機的士族,更是讓人驚訝。「總會有用的。」華俊說道:「不要著急。」
「用處不大。」卞滔搖頭道:「人不分文武,但官職分。況且,你真以為這些武人敢反梁王?真鬧起來,殺妻自證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再捨不得也要做了。」
「而今這形勢,能做到這一步就不錯了。」華俊說道:「可惜,願意聯姻的終究是少數。他們不懂大勢,唉。」
「什麼大勢?」卞滔下意識問道。
「晉陽論道,武人能齊聚一堂,與士人爭論,乃破天荒之舉,本身就指明了大勢。換二十年前,絕無這種機會。」
這麼一說卞滔也懂了。
「梁王所言南下建莊園之事,你怎麼看?」華俊又問道。
「我父曾在山季倫(山簡)幕府任職,屯兵夏口。那邊人頭熟一些,將來若能攻取荊州,便去夏口左近覓地建個莊園。」卞滔說道:「反正我不去夏口,就待在濟陰,其他人誰愛去就去吧,我不搶。」
華俊笑了起來,道:「我家或許會派人去江州吧。」
這句話說完,二人便沉默了。
正如方才華俊所言,武人能站到士人面前,並且公開辯論,本身就是莫大的成功,也是其實力地位的體現。而他們現在又在談論南方的莊園建在哪裡,同樣說明了很多問題。
「走了,去捕蒲魚。」不遠處有人喊道。
「走吧。」華俊拉過汴滔的手,說道:「明日換個地方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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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祠龍驤府外,一群騎士剛剛下馬。
他們大聲談笑著,並對不遠處馬車上的男女指指點點,時而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馬車數量很多,大概有五百餘輛的樣子,老弱婦孺坐於車上,壯丁踉蹌步行,總數加起來破了七千。
「這一仗打得舒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索頭怕是要惱羞成怒了。」
「那又如何?讓他們去找什翼犍好了,關我何事?」
「哈哈!好事我來,壞事什翼犍背著,妙哉。」
「可惜捉生軍不得入勛官啊。」
「怕什麼?早晚的事!咱們一口氣殺兩千餘人,抓七千生口,哪個士人做到過?」
捉生軍將士們吵吵嚷嚷,意氣昂揚。說話之時,華俊、汴滔等人從他們面前經過,還遠遠看了他們一眼。
有人下意識氣短,視線不敢與其接觸,但很快暗罵自己不爭氣,再度抬起頭來,用兇狠的目光回瞪過去。
汴滔嚇了一跳,隨即認識到自己失態了,嘟囔了幾句離去。
華俊面色不變,從容地走著。
或許,這就是梁王決意晉陽論道的原因。
通過公開的方式,在全天下士人面前,宣告武勛群體的崛起,並逼迫士人承認他們的地位。
三四天過去了,消息已然開始在周邊傳播。武人的地位提升了,同時心氣似乎也漲了那麼一點。
這是相輔相成的。
晉陽論道至此,其實已經可以結束了。
華俊等人返回之時,眾人已經散會。他拉住一人,問道:「今日論了什麼?」
「論選官之事。」此人說道:「好在我等齊心,皆以為不可,最後壓下去了。你沒看到金正那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不錯。」華俊笑道。
「蠢貨!」卞滔停頓了一下,待聽清後,振衣而走。
方才說話之人玩味地看了一眼卞滔,懶得說什麼。
這世間就你一個人清醒?大家都是傻子?
有些戲,該演還是得演,演完了就該散場了。
「無餘事了?」華俊繼續問道。
「只有一事。」此人說道:「有那阿諛奉承之人論『與時俱進』,有人上台辯駁,爭論許久。」
「何人?」
「太常卿崔遇和東平處士閭丘光。」
「可真有閒心。」華俊笑道。
「其實還有一事。」
「何事?」
「有人議討琅琊王之事。」
「這麼急?」華俊驚訝道。
之前還一副要死不活、不願意打仗的樣子呢,現在都願意了?這世道變化也太快了。
「聽聞王敦病重,順陽范氏子弟請舉兵南下,攻伐荊州。」
華俊:「……」
都大張旗鼓討論這種事情了,看樣子越來越多的人在無奈之下接受了梁王的提議,就像他和卞滔一樣。
大局定矣,這破會可以結束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