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坐地分贓
楚元宵從李玉瑤那裡得知了蘇三載一路敲竹槓已經敲到了五方亭,又聽說那個奇奇怪怪的黑衣年輕人還連帶著說書匠路先生的竹槓都給敲了,就覺得這個傢伙有點過分了,所以在等到那個白衣姑娘離開之後,他猶豫許久之後還是決定去五方亭那邊看看。
大概是因為氣血被削弱的原因,所以少年一路上都走得不是很快,等他走到五方亭附近的時候,十字路口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路口斜對面的那間韓記食鋪關著鋪子門沒有迎客,路先生的書攤倒是還擺在書鋪門口的台階下,只是那張往日裡總是搖搖晃晃的竹椅上此刻並沒有人。
少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邁步登上了書鋪門前的台階,然後再跨過進入了書鋪之中。
入眼所及,讓這個習慣了規規矩矩的少年都忍不住有些瞪目結舌,只見書鋪一側的一排書架前,一灰一黑兩個身影此時正頭對頭蹲在一起,屁股朝外,鬼鬼祟祟,你一手我一手地將鋪陳在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扒拉過來扒拉過去,還有不斷討價還價的聲音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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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姓路的,要是按你這個分法,那老子豈不是虧大了!我又是去跟人講道理,又是去拍石柱,還要跟人打嘴仗,還要裝成囂張跋扈的大高手,前前後後幹了一籮筐的活!你是不知道,我在那個玉砌街上朝雲海間那邊吼那一嗓子的時候,可是擔驚受怕的要死,既怕那位有錢人的祖師爺用銀子砸死我,又怕那號稱『虎了吧唧』的元嘉劍宗上來就給我兩劍,老子這可是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掙回來的錢!你再看看你幹啥了?你就在你那破竹椅上躺了一會兒!結果你現在就要跟老子五五分帳?你怎麼好意思的?」這一聽就是敲了一路竹槓的蘇三載說的話。
「姓蘇的,你別太過分,老子為了跟你做這筆買賣,把名聲都賠出去了!說不準以後的九洲江湖上就要開始流傳,說那路春覺跟個大傻子一樣,好心好意給人指條明路,結果反過來被你們這對師徒合夥騙錢敲竹槓!你想過沒有,那可是老子愛惜了多少年的一世英名啊!今天就這麼毀到你手裡了!老子要五五分咋的了?過分嗎?你要再廢話,老子要四六分,我六你四!」
沒想到,這位一貫看起來穩穩噹噹的說書匠也如此不客氣,蘇三載的話剛一說完,就聽他接上話頭繼續嚷嚷了這麼一段,結果兩人就像是頂牛一樣槓在一起,臉紅脖子粗,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大概是因為分贓分得太過於專注,兩人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鋪子裡突然又進來了一個人…
楚元宵抽了抽嘴角,就這麼看著這兩人好半晌,最後實在是憋不住了,有些猶豫、略顯遲疑地輕聲道:「那個…二位,你們…能不能稍微收斂一點?」
話音還沒落地,就見對面那個黑衣年輕人,毫無形象一骨碌趴到地上那一對瓶瓶罐罐上,用身子壓住了大半部分不說,還在使勁用雙手扒拉沒遮住的那些,看樣子是意圖把所有東西都藏進懷裡去…
那個一身灰色長衫的說書匠倒是比較簡單,直接乾脆轉過身,還慌慌張張地張開了雙臂,將身後的黑衣年輕人,還有鋪在地上的那一堆破爛,全部嚴嚴實實擋在身後,還儘可能地張開雙臂,似乎生怕擋不嚴實…
貧寒少年看著這倆人的做派,忍不住捂了捂臉…
說實話,過去這麼多年,他一邊努力地扒拉著看怎麼過好自己的貧寒日子,一邊也一直有些羨慕小鎮上這些為數不多的讀書人,眼前這位說書匠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就總覺得他們這些讀過書的人總是看著斯斯文文,和和氣氣,相逢見面三兩句話,就能讓人覺出來某些其他人身上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可今天這一出…他都不知道該說點啥,你倆這吃相,比那邋遢漢子侯君臣還讓人沒眼看…
貧寒少年不知道該說點啥,可對面那兩人不是,待到他們看清了說話的人是誰之後,一身黑衣毫無儀態的蘇三載突然就眼睛一亮,也不再忙著遮掩地上的東西,一骨碌爬起來後直接哈哈笑道:「來來來,來的正好!快快快,快過來分東西!這姓路的王八蛋欺負我是個人生地不熟的外鄉人,就總想著占老子的便宜!」
說著,他又一巴掌拍在了站在他前面,同樣有些笑意且還放鬆了下來的說書匠的肩頭,笑哈哈嚷嚷道:「姓路的,這回我徒弟來了,看你怎麼說?這樁買賣,我徒弟才該是首功,要不是他被人欺負了,能有我們在這裡賺錢的份嗎?現在開始,得三個人分,你三,我們七!」
說書匠聞言大怒,赫然轉身罵道:「放屁!他都還沒認你當師父呢!算你哪門子的徒弟?!」
黑衣年輕人哼哼冷笑,斜睨著說書匠幸災樂禍道:「那他跟我也比跟你親!說不準他以後就是老子的得意開山大弟子,但跟你之間,屁的關係都麼的!」
貧寒少年看著這倆人…沒來由再次抬手捂了捂臉,沒眼看啊沒眼看!
說書匠被蘇三載這一句話懟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吭吭唧唧了半天,最後乾脆豁出去了,一咬牙一跺腳,指著少年對那黑衣年輕人怒道:「行,你要這麼說的話那還是對半分,但得是我們兩個人跟他對半分,我跟你合起來占一半,這小子占一半!」
說書匠說完之後還嘿嘿怪笑一聲,又道:「既然你說楚元宵首功,老子也沒意見,那就他占大頭,剩下的,老子搭上了後半輩子的名聲,得拿三成,你就是個干苦力的,屁大點技術含量,玩個以勢壓人誰不會,拿兩成綽綽有餘到頭了!你要同意,咱就這麼分,你要不同意,大不了出去打一架,誰怕誰?你之前威脅老子的事情,老子還沒忘呢!」
黑衣年輕人聞言看了眼楚元宵,又看了眼路春覺,再看了眼地上那一堆東西,也是一咬牙一跺腳,狠狠道:「分就分!反正肉爛到自家鍋里了,給師傅給徒弟都一樣,老子不虧!」
兩人說罷就又重新蹲回地上分東西去了,誰都沒再搭理還站在門口的那個少年。
門口處,進門來就只說了一句話的貧寒少年,愣愣地有些回不過神來…啥玩意兒?我還啥都沒幹,也啥都沒說呢,咋突然就占了大頭了?
——
白衣少女李玉瑤從小鎮東口離開之後就回了小鎮李氏,也沒有與旁人打招呼,只是跟替她開門的那位看門老僕道了謝,然後就一路腳步不停,去了李氏專門給她收拾出來的那座偏院。
那個在鎮東蟄龍背山腳下,還有小鎮鄉塾那邊,都曾現過身的容貌絕色的白衣女子李十二,此時就正坐在這偏院中一棵桃樹下的石桌邊,桌上放著幾隻做工精緻的小巧酒罈,壇中裝著的,正是用她身後的那棵桃樹上開出來的桃花釀製的清酒。
過往多少年,每每甲子之期,西河劍宗祖師門下十來個二代女弟子,偶爾有空就會有人接一次任務過來一趟,不一定是誰,也不一定每次都會來,但想來了就會給師姐妹們打個招呼,再過來一趟。
李氏祖祖輩輩人丁興旺,但這間院子雷打不動只在甲子之期才可能會有人入住,只要這些按輩分來說屬於高得不能再高的劍宗二代祖師不來,其他時候,李氏除了偶爾會派人修繕打掃,就沒人會來這裡亂闖,更從不會有誰住進來,這已經是這家小鎮大姓祖祖輩輩流傳下來得家規之一了。
師姐妹們之間有個小秘密,連師尊都不知道,就是她們每次有人來此,都會悄悄從那棵長在院中很多年的桃樹下,挖出來上一次有人來時埋下去的桃花釀,等喝完了之後,就再埋幾壇新釀的酒進去,等著下回有人來再喝,如此往復,年年歲歲,陳釀不絕。
今年早春剛到,桃花未開,白衣女子坐在樹下,手中提著一隻小酒罈一邊緩緩飲酒,一邊抬頭看著頭頂的樹枝上點點泛開的綠意。
星綠點點,風景絕麗,勝雪白衣,貌美更盛桃花二三兩。
稍過片刻,提著一隻小酒罈的白衣女子就聽見那院門從外面被推開,側過頭就瞧見了自家小師妹正抬步跨進院中,她淡淡看了眼那柄被少女掛在腰間的三尺長刀,隨後視線上抬,就看見了小師妹臉上那若有若無的清淡笑意,於是眼神一閃,唇角也跟著掛上了一抹清淺笑意。
小姑娘長大了啊。
李十三看見師姐李十二也不意外,關上院門然後緩緩走到石桌旁,將佩劍佩刀一併解下放在石桌上,又看了眼桌上那碼成一排的小酒罈,暗戳戳搓了搓玉指,卻沒有伸手去拿。
爹爹娘親還有師父全都不讓她飲酒,師姐們倒是沒有人反對,甚至此刻坐在她對面的這個酷愛飲酒的小師姐,在她還小一些的時候就曾偷偷給她餵過果酒,結果就因為她當時小臉泛紅,這個在她入門前一直被誇是師姐妹中天賦最好小師姐,第一次被師父好一頓胖揍!
也就是從那一次以後,小姑娘李玉瑤就牢牢記住了一件事,在她沒有及笄之前絕對不能喝酒,要不然小師姐肯定會挨揍!
「我家小十三又跟那少年做買賣了?」李十二似乎也想到了某些陳年舊事,輕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又抬手抿了一口酒,說話間還瞥了眼桌上的那把名為「大夏龍雀」的三尺橫刀。
少女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絕色女子忍不住輕皺了皺眉,看著小姑娘柔聲道:「你應該知道這把刀牽扯了很多因果吧?你之前接過這把刀來,就已經等於一併接過了那個少年身上的一部分因果糾纏,但至少你有你要接刀的道理,可如今你竟又把你那魚龍佩送了出去…我們修行中人總說天數有常,你如此作為,就不怕一個弄不好會跟著遭了災?」
小姑娘聽著小師姐的話,毫無顧忌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修行路那麼長,要遭災的時候多了去,也不多這一兩個,可欠人人情不能不還。」
絕色女子聞言,表情有一瞬的猶豫,隨後面色變得有些嚴肅,緩緩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可不僅僅是西河劍宗的初代關門弟子,有些事在你看來可能無所謂,但在有些人那裡,可未必這麼想。」
這個話倒是讓少女微微沉默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人,跟著臉色似乎也不太好看起來,但隨後似乎是又想到了什麼,溫暖一笑,「不怕不怕,我有哥哥給我撐腰,實在不行我就去找祖爺爺,到時候看他們誰還敢多說一個字!」
白衣女子聽著小姑娘的回答,腦海中就閃過了一個清清靜靜的少年身影,以及一個好像總是佝僂著身形的年邁老人,最後也就沒再多說,轉而換了個話題,表情嚴肅道:「自從那天蟄龍背山腳下一事之後,小師姐一直都沒好好跟你談過,但是今天有這個機會,小師姐就得好好告誡你兩句!從今以後,在境界未到之前,不准你再用西河劍舞還有劍器行!之前那次在無名巷那邊,要不是陸老天師攔住了你,你已經因為區區一個水岫湖而毀掉自己的修行根基了!你自幼聰慧,比我們這些師姐都更有大道天賦,這裡頭孰輕孰重你難道分不清嗎?這種事,不允許再有下一次,你如果做不到,師姐現在就抓你回山門,讓師父她老人家親自跟你講道理!」
少女聽著小師姐破天荒如此嚴厲的語氣,吐了吐嫣紅的小舌頭,然後偷偷看了眼小師姐那故作嚴肅的表情,再伸出手越過本就不大的石桌桌面,摸了摸小師姐那搭在桌邊的一隻白皙素手,點著頭討好一笑,軟聲撒嬌道:「知道了小師姐,不怕不怕。」
江湖上能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夜雨劍仙李十二,對於眼前小姑娘這個撒嬌賣萌的可愛姿態,總是有些無可奈何,粉粉嫩嫩的小丫頭每次一這樣,她就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了,沒有絲毫辦法,不管多生氣,到最後就都只能一筆揭過。
不過小姑娘雖然歷來脾氣清淡,不是足夠親近的人,根本都看不到她這種天真爛漫的樣子,但是這個小丫頭也很聰明又很聽話,一直很分得清什麼事重要,什麼事無所謂,只要是她點頭答應了的事情,基本就都會守諾。
李十二見此也就沒再多說,復又抿了一口酒之後,表情突兀變得有些古怪,隨意地轉了個話題就略過了方才有些嚴肅的氛圍,轉而調笑道:「真就如此堅決?我家小十三這是…長大了?」
說話的語氣有些戲謔。
李玉瑤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只是斜眼睨了師姐一眼。
絕色女子笑了笑,「好好好,不跟你開玩笑了。」
說罷,她表情再次有些嚴肅道:「你一貫天賦卓絕,咱們師姐妹十三個,就屬你天賦最好、大道最長!如今你就這麼接下這樁因果,又平白給自己添上一樁劫數,師父雖然最疼你,可也不一定會高興,所以你最好是做好回去就會挨揍的準備,師父但凡要訓人,可就從來沒有下手輕一點的說法。」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跟師姐一樣抬起頭,看著頭頂那一根根逐漸開始顯出綠意的桃枝,輕聲道:「我覺得師父有句話說得特別對,修行之人不光要增長修為,還一定要修心中那一點浩然正氣,甚至後者比前者更重要!」
她側頭看著自家師姐,道:「雖然現在很多仙家宗門都不怎麼愛提這個,更有甚者嗤之以鼻,覺得那是自造枷鎖,沒事找事,但是咱們西河劍宗,就從沒有將武德修心跟境界修行分開過!有些時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話可能在很多人眼裡看來很幼稚,但這並不能代表它是錯的!而且,我本來就看有些人不順眼!」
坐在一旁的絕色女子噗哧一聲笑出聲來,看著這個讓她比疼愛親妹妹更甚的小師妹,溫柔笑道:「好好好,你家小師姐又不是不同意你去做買賣,板著個小臉這麼嚴肅作甚?大不了你挨揍的時候,小師姐幫你分擔一點還不行?」
小姑娘驀然而笑,從自己的凳子上起身,蹦蹦跳跳三兩步繞過石桌,伸出兩隻胳膊環在師姐靚麗的頸間,整個人就這麼掛在了小師姐背上。
她皺著瓊鼻輕輕嗅了兩下緩緩瀰漫的酒氣飄香,接著用小姑娘家特有的嬌嗔語氣跟小師姐商量道:「好師姐,給我嘗一口唄?」
這個撒嬌耍賴的嬌憨之態,跟她在外面與人打交道時那冷冷清清的狀態,簡直判若兩人。
絕色女子聞言直接毫不猶豫將提著小酒罈的那條胳膊伸直,讓手中那隻小酒罈離得少女更遠了一些,這才歪著頭跟小姑娘的小腦瓜挨在一起蹭了蹭,笑道:「咋的?小師姐陪你挨揍不行,還要讓師姐再多挨一頓揍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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