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暗線
齊玄素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有些脊背發寒。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在糾結感情問題,考慮道德困境,今天被姜大真人這麼一點,他才驚覺此中的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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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人為他說話,亦或是他一步走錯想要把此事掩蓋起來,那麼他日後便是跳進長河都洗不清了,被打為叛徒、奸細,甚至丟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復。
齊玄素繼續請教道:「敢問大真人,關於第二點和第三點,具體該怎麼做?」
姜大真人道:「其實劃清界線也好,檢舉揭發也罷,你說了不算,必須有足夠分量的人為你說話,認可你的行為。你不妨想想,誰會為你說話?」
齊玄素頓時明白姜大真人的言外之意了。如果有人想要保齊玄素,必然要言之有物。什麼是言之有物?那就是齊玄素做出某些具體行動來響應、支持上面之人的話,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齊玄素配合保自己的人,用實際行動提供素材。
如此一來,保齊玄素的人就可以把齊玄素做的事情拿出來說,比如小齊如何劃清界線,又是如何主動檢舉揭發,這是事實,我們不能冤枉這位好道友。在邏輯上就暢通了。
在道門有一個說法叫做「久經考驗」,什麼是考驗?困難險阻是考驗,這種情況也是考驗。
若是操作得當,不僅能化險為夷,還能讓這樁禍事成為齊玄素履歷上的一筆殊榮。
雖然從感情上來說,十分難以接受。但一入公門,牽涉到權力鬥爭,一個「政」字,可不就是要摒棄一些感情嗎?
若是接受不了,那還是早些採菊南山下,什麼大掌教、不世功、後世名、千秋業,統統不要再提。
正如李太宗,若是不忍心殺兄弟、囚老父,那就乖乖等死。
在其政謀其位,到了一定位置,道德固然重要,卻並非根本,最重要的還是能力。只要做出成績,其他都是小節。還是李太宗的例子,成為天可汗,威服四海,萬國來朝,區區殺兄囚父,還是個事情嗎?
齊玄素望向姜大真人,他是慣會伏低做小的,從不在長輩面前顯露張狂氣盛之態。偏偏他又有能力,有本事,有成績。不恃才傲物,能擺正自己位置,尊老愛老的年輕人,總是能得到一些長輩的偏愛。
姜大真人笑道:「我當然可以為你說話,只是我一個人可不夠。」
齊玄素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有大真人這句話,玄素的心又可以放回肚子裡了。」
姜大真人轉開了話題:「當年李祖飛升之前,玄聖要改天換日,李祖是唯一能阻止玄聖之人。算是考驗玄聖,也是扶上馬送一程,李祖曾與玄聖有過一番對話。」
「李祖說:『你可否再等十年?待到為父飛升離世,天下之大,任你作為。』玄聖卻是斬釘截鐵:『等不得。』李祖又問:『十年都等不得?』玄聖仍舊毫不動搖:『休說十年,便是一年,同樣等不得。』」
「李祖不怒反笑:『那你將我置於何處?』玄聖回答道:『無人能將父親置於何處,只有父親自己能決定自己身在何處,難道今日是別人把父親綁到此地的嗎?』」
「李祖嘆息一聲:『你是心意已決。』玄聖說:『還請父親退讓一步,天地便為之一寬。』
李祖說:『父親與兒子狹路相逢,卻要父親給兒子讓路,這是什麼道理?』玄聖說:『父親有不義之舉,兒子誠心規勸,規勸不行,則直言抗爭。』」
姜大真人最後總結道:「當時還是儒門的框架,所以玄聖還是用儒門的道理來解釋自己所言所行,不過已經可以看出玄聖不太認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了,這便為道門日後的平等打下了基礎。到了如今,已經是我道門的框架,儒門提倡親親相隱,我道門雖然在原則上不反對,但也不提倡,本質上是迴避。」
「什麼是親親相隱?考慮到人性,對自己的親人有所袒護、隱瞞,不檢舉親人的罪行。儒門為了維護宗法倫理和家族制度,親親相隱成了刑律的一項原則,親屬之間有罪應當互相隱瞞,不告發和不作證的不論罪,反之要論罪。」
「可就算是在儒門的時代,這種容隱制度也不是所有罪行都能隱瞞,其中謀反、謀逆等不赦之罪不在容隱範圍,因為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上。可見容隱並非絕對。道門也對容隱制度作出了詳細規定,主要是兩條:對於危及道門安全、重大利益等罪行,不得相隱。家族內部犯罪,比如父母凌虐子女、子女殘害父母,兄弟相殘等等,不得相隱。師徒如父子,也在這個範疇之內。」
齊玄素的神色嚴肅起來。
姜大真人用手指虛點了一下:「這裡面的關鍵,是否危及道門的安全?如果危及道門安全,比如陳書華,那麼你必須進行檢舉揭發,這是你的義務,不揭發都不行。根本原因是道門更在師承、家族之上,此乃大義,是為大義滅親。又因為師徒關係並無血緣,乃是後天建立的關係,並非不可改變,所以道門也允許你們斷絕師徒關係。如果符合這些條件,那麼沒有人能在金闕層面對你提出道德方面的質疑。」
齊玄素起身,鄭重行禮:「多謝大真人教誨。」
不得不承認,薑是老的辣,姜大真人一眼就看出這件事的本質,不但給出解決辦法,而且還從各個層面做出分析,為什麼會是這樣,甚至律法依據都找好了。
姜大真人屹立多年不倒,成為僅次於三師的第四平章大真人,絕非浪得虛名。
自始至終,姜大真人沒有正面回答齊玄素該不該拜師的問題,這就是個引子而已,姜大真人主要是給齊玄素指出根本原因,分析局勢。
東華真人肯定也看到了這一點,只是沒有說得這麼詳細。
至於張月鹿,到底年輕,摸到了邊,卻沒有這麼透徹。
這便是不答而答,相信齊玄素已經有了答案。如果齊玄素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這點決斷力都沒有,那也不必幹了,還是繼續做野道士吧。
姜大真人最後說道:「其實所有的問題,最後都會變為站隊問題。局勢平和的時候,中間派是最大公約數,可一旦鬥爭白熱化,最先死的也是牆頭草。別人都抱團,先死的就是跑單幫的,所以要審時度勢。」
齊玄素悚然一驚,幾乎是一身冷汗。
離開姜大真人的宅邸之後,齊玄素又回了太上坊的家,叫上張月鹿,準備晚上一起趕赴慈航真人的家宴。
姜大真人、蘭大真人、石大真人,七位平章大真人占了三席,三師中天師主動幫齊玄素揭開這件事,應該是站在齊玄素這邊的。再加上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保住一個齊玄素是綽綽有餘。
這裡面也有一條暗線。
天師和慈航真人是姻親、盟友,暫且不談。
東華真人出身玄聖派系,裴家祖上是玄聖的親傳弟子,本質上是大掌教一脈的延伸。雷小環直呼「那位」,其實就能看出裴家對姚家的態度,並非表面上這麼融洽。
根據徐教容所說,蘭大真人這些年與玄聖派系、大掌教一脈走得很近。與地師的關係反而尋常。
石大真人代表的萬象道宮與全真道關係親近,是因為大部分萬象道宮出身的道士都去了全真道,再加上萬象道宮就在全真道的境內。卻不能說萬象道宮是全真道的,萬象道宮本質上是大掌教一脈。
這些人走到一起,並非巧合,也不是強行雜糅在一起,是存在基礎的。
當然,齊玄素並非維繫這些人的關鍵人物,他還不夠格。
真正的關鍵人物是東華真人裴玄之。
如果他能成為大掌教,又不打算做姚家過渡,甚至與姚家決裂,便不能完全依仗全真道,那麼大掌教一脈便能藉此機會重返五代大掌教時期的輝煌。
齊玄素意識到,其實大掌教一脈已經下注。
那么正一道為什麼要與東華真人結盟?
齊玄素的關鍵作用在這裡。
張家支持東華真人做一任大掌教,東華真人不好將大掌教之位傳給弟子,下次選大掌教的時候,他的這一派便不選了,改為全力支持張月鹿來做大掌教,張家也不虧,剛好收回了支持東華真人的回報,而齊玄素和張月鹿是夫妻,哪怕大掌教換人,也不會否定東華真人,或者損害東華真人這一派的利益。
齊玄素同樣不能算是虧了,畢竟夫妻一體,誰做不是做。
難怪東華真人不怕攤牌。這其實是逼宮,地師你不支持我,還能支持誰?慈航真人?還是支持李家?
如果支持李家,這麼大幅度的迅猛掉頭,真不怕翻船嗎?真不怕全真道分裂?李家又能開出什麼價碼?
齊玄素不得不感嘆,不愧是首席參知真人,不愧是呼聲最高的大掌教人選。
真是好算計。
大掌教,我要做,而且我不做第二個六代大掌教,你們想要挾制我,讓我充當過渡,那是痴人說夢。
如此一來,齊玄素也有點明白天師為什麼要讓他知道真相了,本質上是背刺地師。
真當天師是個慈眉善目的好老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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