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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公正

  張月鹿抵達了東都府,進行了簡單的巡視。

  簡單來說,她和齊玄素的遭遇有些類似,倒不是說張月鹿也遇到了強逼著她喝酒的副府主,而是看到了一些情況,這讓她很不滿。

  於是她找到了東都府的副府主。

  說起來,這位東都府的副府主還是張月鹿的半個熟人,名叫張文月。聽名字就知道,這是張月鹿的同輩人,也是出身張家。不過張文月的年齡要比張月鹿大上許多,僅從年齡而言,差不多是張月鹿的父一輩人物。

  正因如此,兩人之間的談話也沒有太多官面文章,可以算是開門見山。

  道宮的籤押房中,張月鹿和張文月隔桌相對而坐,再無第三個人。

  張月鹿輕輕拍打著椅子的扶手:「那個案子,我看過了。林寅按照規矩,向你們反映情況,舉報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種種不法情事,你們不管。然後林寅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你們又說林寅不講道理,不講規矩,不講律法,對抗道府,罪大惡極。你們到底要別人怎麼做?」

  張文月沒有回答,親自斟了一杯茶,輕輕推到張月鹿的面前。

  張月鹿沒看這杯茶,說道:「現在,林寅已經死了,問題呢?還是沒有解決。你們要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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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文月終於開口道:「青霄,你是誰?這個『你們』又是誰?一口一個『你們』,不大妥當吧?」

  張月鹿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這是一張大網,關係到網中的每一個人,這又是一口大鍋,不能隨便掀開蓋子,是嗎?」

  張文月嘆了口氣:「你什麼都懂,可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什麼都看不慣……」

  張月鹿抬起手做了個停下的動作:「我叫你一聲族兄,這不是看慣看不慣的問題,這是應不應該的問題。林寅講道理,他們玩手段。林寅玩手段,你們講律法。我現在跟你講律法,你又要跟我說人情世故。我知道什麼是和光同塵,不必別人來教。我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那就沒打算跟你們,或者跟他們,和光同塵。」

  張文月久久沒有說話,良久之後才說道:「我聽說齊次席在婆羅洲道府翻雲覆雨,讓好些人不安生,難道你這位張次席也要效仿他嗎?你們兩個這樣樹敵無數,就不擔心以後沒有退路嗎?」

  張月鹿道:「無非一死而已。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張文月無話可說了。

  張月鹿繼續說道:「南洋聯合貿易公司,這個名字很洋氣,效仿西洋人的西婆娑洲公司,據我所知,這家公司的幕後老闆叫孫教風,是老真人孫合玉的兒子,還牽涉到了王家,你們這般投鼠忌器,是不是也在裡面參股了?」


  張文月立刻否認道:「沒有這回事。我還是那句話,沒有利益糾葛,只是人情面子的事情,不好……」

  「不好為了一個連道士身份都沒有的人去得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真人,是不是?」張月鹿直接替他說了。

  張文月望著張月鹿。

  張月鹿也望著張文月。

  張文月最終還是退卻,主動收回了目光。

  張月鹿道:「對人不對事,還是對事不對人?我沒有說林寅做得對,我現在只問你,為什麼不解決問題?事前不解決,事後也不解決。一個老真人的面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嚇得住別人,難道還嚇得住你這個張家人嗎?既然你說你們和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沒有利益糾葛,那就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

  張文月沒了退路,只得道:「好,我給你一個說法。你知道南洋聯合貿易公司養活了多少人嗎?帶動了多大的貿易嗎?每年上繳多少太平錢嗎?你去動它,讓它垮了,拿什麼來填補這個窟窿?道府不會滿意,金闕更不會滿意。這是大局。你一口一個『你們』,殊不知你也在這個『你們』之中,你也是道府的一份子,若是搞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張月鹿沒有立刻回答。

  張文月又道:「青霄,我知道你要進步,要成績,要跟李長歌、姚裴去爭,可你也要適當地考慮一下實際,少唱一點高調,踏踏實實地解決一些實際問題,這樣不好嗎?難道非要踩著別人上位才肯罷休?」

  張月鹿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是在唱高調,是為了拿你或者其他什麼人當踏腳石?」

  張文月的臉色微微一變:「我沒有這樣講。」

  「可你這樣想了。」張月鹿道,「你說大局,那麼我就談一談大局,你們執意保住這個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為的又是什麼??這南洋上的買賣,他們不干,就沒人能幹了是嗎?」

  張文月道:「畢竟是十幾萬人的大買賣,誰能輕易頂上?」

  張月鹿道:「那我問你,這件事是不是只有兩個選項,一個選項是一絲一毫都不能動,另一個選項是將其連根拔起,十幾萬人都要受到牽連。就沒有一個靈活折中的處理方式?只誅首惡很難嗎?這就是你們的水平?」

  張文月無言以對。

  張月鹿道:「可見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想動。」

  張文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青霄,地方道府與玉京九堂不同,你久在玉京中樞,對於下面的許多情況並不清楚。」

  張月鹿道:「那就請族兄細細道來。」

  張文月斟酌言辭,問道:「青霄,你認為一個道府好與壞的標準是什麼??」


  張月鹿道:「道府鎮守一方,自然應以其所在之地的實際情況為標準。」

  張文月搖頭道:「你這句話我不能同意,應該說首先讓金闕滿意,然後再結合其所在之地的實際情況,這才是衡量一個道府好壞的標準。」

  張月鹿道:「我認為這是一回事。一個道府的實際情況很好,金闕會不滿意?反過來說,一個道府的實際情況不好,金闕會很滿意?」

  張文月道:「青霄,你到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還是真就這麼天真?」

  張月鹿道:「也許是我天真了。不過我還是要說,我們既然自稱天下之主,將這個天下視作是囊中之物,那就應該善待它,好好地經營它,而不應一味索取和壓榨。太上道祖有云: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我們應當極力避免人之道,力求做到天之道。」

  張文月擺手道:「天之道也好,人之道也罷。唯有一點是應該明確的,就算以道府所在之地的實際情況為標準,也應以大局為重。一些人,目光短淺,只看得見眼前的方寸之地,卻看不到更長遠的未來,不顧大局,不懂得體諒道府的難處……」

  張月鹿毫不客氣地打斷道:「你要別人體諒道府的難處,可你先捫心自問,道府體諒過別人的難處嗎?」

  張文月的聲音戛然而止。

  張月鹿質問道:「為什麼要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一件有律法可依的事情,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非要扯什麼大局,無非是找藉口不願意做罷了。怕得罪人,怕損害自己的利益,怕這怕那,不如什麼也不管,大家自己人一團和氣,是不是?」

  直到此時,張文月才深深明白一件事,這個族妹果真就如傳說中的那般難纏,她不是不懂,也不是天真幼稚。恰恰相反,她很明白這裡頭的歪歪繞繞,她就是不滿於這些彎彎繞繞,有「多管閒事」的嫌疑。

  要不怎麼說張月鹿人緣不好呢,行事霸道根本不算什麼,關鍵在於她不願意一團和氣。

  張文月該怎麼回答??他只能閉口不言。

  張月鹿道:「當年玄聖與徐祖論道,徐祖只講了一個道理,當時的問題是不夠吃,最關鍵的解決辦法在於將餅做大,保證人人夠吃。所以從玄聖開始一直到四代大掌教,我們道門就在做這一件事,從中原開始,西定西域,東平鳳麟,南征婆羅,北定金帳,大力發展海貿,實現了從年入一千萬太平錢到年入一萬萬太平錢,又在四代大掌教和五代大掌教交接之際,拿下了東婆娑洲。」

  「走到這一步,餅已經夠大了,也到了我們所能達到的極限。於是五代大掌教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分配的問題,大餅就在這裡,道門決定了怎麼分配,誰分多?誰分少??有人分得多了,就必然有人分得少了。分多了的人固然歡喜,分少了的人則要心懷怨憤。」

  「天師曾經在『歸藏燈』中看到,帝冠落地,君王夢破。前赴後繼,血染山河。天崩地裂,世事新說。到底是何緣由讓這些人捨生忘死?歸根究底,不過是『不公』二字罷了。」

  「所以,我認為,道府做事首先要從『公正』二字做起,不求你毫無私念,只求你把一碗水端平而已。這樣也做不到嗎?」

  張文月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沉默,最後問道:「張次席到底想要如何?」

  張月鹿斬釘截鐵道:「我只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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