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准
張月鹿喝完酒之後並沒有立刻回家,又去了一趟玉珠峰,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
玉京城位於玉虛峰上,玉珠峰是玉虛峰的姊妹峰,兩峰之間設有三十六座懸空平台,平台之間以鐵索連成吊橋。
若想要從玉虛峰去玉珠峰,修為夠的自是御風而行,修為差一些的則需踏索過橋。只是崑崙之巔山風凌厲,若無修為在身,便要被凍得唇色青紫,面色青白。鐵索又搖擺不定,極是不易行走。
張月鹿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過索橋,足下鐵鏈在風中不斷搖晃,鐵索之下是那萬丈深淵,一眼望去,全不見底,只能見到淡薄雲氣在山峰腰部漫延徘徊。
那時候的張月鹿被嚇得魂不附體,引得別人笑話,於是她便將過索橋視作鍛鍊心志的辦法,非要迎難而上不可。
起初時候,張月鹿心中害怕,幾乎是在索橋上一步步向前挪動。到了如今,她便是踏著用以充當護欄的鐵索過橋,心中也沒有半分漣漪。
至於玉珠峰上,也有人居住,大多是些苦修道人。所以玉珠峰還是大致保持了原貌,只有零星幾座洞府,而且沒有陣法,寒風呼嘯,與宮闕林立的玉虛峰截然不同。
張月鹿起初是想拜訪一位朋友,可到了門前,忽然覺得沒了相見的興致,便又原路返回玉虛峰,正是乘興而行,興盡而返。
張月鹿的父母不在玉京,家中除了她之外,只有一對負責照顧她生活起居的道民老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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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二人並非俗世權貴家中的奴僕之流,而是被僱傭的傭人,道門嚴令禁止虐待傭人,一經發現,嚴懲不貸。先前就爆出過一位三品道士凌虐傭人之事,結果被勒令辭去一切職務,並從三品幽逸道士降為四品祭酒道士。
一般來說,世家出身的道門弟子都會有家中派出的可靠奴僕跟隨,可張月鹿實在算不上世家子弟,她也姓張不假,卻並非張家的核心嫡系子弟,只是偏遠旁支,所以便由道門代為僱傭人手來協助張月鹿處理好自己的生活,畢竟北辰堂的主事和天罡堂的副堂主都不是什麼清閒的差事,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處理各種雜事。
夫婦兩人先前是受僱於北辰堂,在張月鹿從北辰堂調到天罡堂後,他們也隨之轉到了天罡堂的名下,每人每月可以從天罡堂領取三圓太平錢的佣金。
張月鹿並不高傲,她可以和剛剛認識不久的齊玄素一起喝酒,自然也不會對傭人如何頤氣指使,所以三人相處得不錯,這對膝下無子的老夫婦一直把張月鹿當作晚輩看待,悉心照顧。
張月鹿剛剛打算去小睡一會兒,何嬸便聞訊趕來,老遠就嗅到張月鹿身上的酒氣,忍不住道:「姑娘,您喝酒了?」
張月鹿用手做了個搖晃酒杯的動作,微笑道:「一點點。」
「這天底下哪有您這樣的姑娘家,大晚上一個人跑出去喝酒。」何嬸還是老一輩的想法,「要是傳出去,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張月鹿不在意道:「我是道門堂堂四品祭酒道士,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喝點酒而已,不妨事的,也就是玉京城中沒有行院,不然我還真要見識一下才行。」
何嬸趕忙道:「越說您還越來勁了,趕緊打住。」
說話間,何嬸幫張月鹿脫下身上的衣衫,準備拿去水洗一遍,去去酒氣。
張月鹿換了一身貼身的中衣,隨便罩了一件雪花比甲。
何嬸抱著張月鹿換下來的衣服,說道:「對了,傍晚的時候,姑娘不在,有個四品主事送來了一本冊子,說是什麼第一批人選名單,我給姑娘放在書房了。他還說第二批名單最遲在八月十五之前給姑娘送來。」
張月鹿「哦」了一聲,往書房走去。
張月鹿的書房不算大,四面牆壁各有不同。一面是書架,堆砌書籍,一面是多寶槅子,擺放著銅鎏金自鳴座鐘、千里鏡、鐵船模型等物事。朝陽一面的牆壁上開門開窗,正對門靠牆擺放一條降香黃檀頂橫案台,放置劍架,橫放著一口古劍。
書案上頭除了筆洗、筆架、硯台等文房之物外,還有一本厚厚冊子,也就是何嬸所說的名單了。
張月鹿坐在書案後頭,拿起那份名單隨手翻看。
然後她的目光驟然一凝,看到了一個名字。
齊玄素。
會是同一個人嗎?還是重名?
張月鹿順著目錄索引找到齊玄素檔案的那一頁。
標準的道門公文箋,從右到左,從上到下。
姓名:齊玄素。備註:表字天淵。
年齡:二十四周歲。備註:以萬象道宮育嬰堂收養棄嬰日期為準。
品級:七品道士。備註:近三年考評,中上、中上、中上。
出身:萬象道宮丙子年甲科。備註:結業成績優。
師承:齊浩然。備註:四品祭酒道士,已意外亡故。
任職:無。備註:遊方道人。
住址:海蟾坊長真大街石碑巷十八號。備註:並不居住此地,多是在外遊歷。
傳承:散人。
修為:先天之人的崑崙階段。備註:散人內丹境界。
從屬:正一道。備註:未曾受籙。
道侶:無。備註:並未出家,可以自行嫁娶。
子女或弟子:無。備註:並未有收徒資格。
過往處罰記錄:無。
過往立功記錄:無。
綜合評價:乙。備註:共分四等。
主事意見:建議錄用。
副堂主意見:空。
這是初始意見,最後還要看八月十六的面稽。不過如果被張月鹿批了一個不准,八月十六的面稽便可以省了。
所謂面稽,「面」通「勔」,本意是勉力考察,後來逐漸演變為面試、面考之意,也就是當面考察。
張月鹿看著這一頁檔案,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她從筆筒中取出一支硃筆,在「副堂主意見」一列的下方批註了一個「准」字。
……
「阿嚏!」
剛剛醒來的齊玄素打了個噴嚏,心中有些奇怪,自己躋身先天之人後,尋常病疫不能為害,還會著涼不成?還是在鳳台縣落下了病根?
總不會是有人在念叨自己。
難道是七娘?
齊玄素想著這些,取出七娘的二手懷表,看了眼時間。
午時三刻。
時辰不早了。
齊玄素打算用一下午的時間,將這個院子裡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這可不是個不小的工程,僅就這滿院子不知迭了多少層的落葉,最底層的那層幾乎已經變成爛泥,就要花費不少時候。
至於仇家。
沈玉崒已經死了,都說人走茶涼,沈家人最多就是幫沈玉崒報仇,不會管沈玉崒的其他爛事。
北辰堂的結論是沈玉崒死於清平會之手,只要齊玄素不暴露自己與清平會的關係,就沒人會把他與沈玉崒的案子聯繫起來,誰讓沈玉崒四處結仇,仇家眾多呢,以他的分量,還不足以讓沈家興師動眾地把全部有嫌疑之人篩選一遍。
齊玄素之所以不願意回來,更多是因為觸景傷情的緣故,只是一個窮字,便讓人沒了傷春悲秋的資格,說句俗套的話,僅僅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了。這話雖然矯情,但也不無道理。
一個悠閒的午後,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齊玄素擼起袖子,打掃著庭院。
張月鹿則坐在書案後,繼續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一份份檔案。
除了齊玄素之外,其餘人並未能引起張月鹿的注意。就算齊玄素能夠引起張月鹿的注意,也是因為兩人已經見過一面的緣故。
就在張月鹿想著是不是先去睡一會兒的時候,又一人的檔案吸引了她的注意,不像齊玄素的檔案那般單薄,此人足有兩頁。
姓名:許寇。備註:綽號小閻羅。
年齡:三十歲。
品級:六品道士。備註:近三年考評,中下、上、下。
出身:青鸞衛。備註:世代青鸞衛軍戶出身。
師承:無。備註:曾任青鸞衛百戶。
任職:原齊州道府道士。備註:齊州道府推薦。
住址:不詳。備註:齊州北海府人士。
傳承:武夫。
修為:先天之人的玉虛階段。備註:武夫血肉衍生境界。
從屬:太平道。
道侶:有一髮妻。備註:非道門中人,已經亡故。
子女弟子:無。備註:無收徒資格。
過往處罰記錄:曾因拷虐犯人致死,被降為六品道士。因不聽號令,記過一次。因貿然行事,致使妖孽逃走,記大過一次。因毆打同門,並與同門以兵器相鬥,致使同門傷殘,被降為七品道士。因頂撞上司,辱罵上司,被降為八品道士。備註:此記錄為簡要版本,詳情需要調閱有關卷宗。
過往立功記錄:捉拿清平會頭目一人,記「玄字功」一次,升為五品道士。破獲北海府左道妖人傳教一案,記「黃字功」一次,升為七品道士。斬殺崑崙階段左道妖人四人,記「黃字功」一次,升為六品道士。備註:此記錄為簡要版本,詳情需要調閱有關卷宗。
綜合評價:丙。備註:共分四等。
主事意見:建議謹慎使用。
副堂主意見:空。
道門內部的升遷除了每年的考核和特殊提拔之外,也有一套功過制度。
過錯制度分別是記過、記大過、降級、開除道籍,比如那位鬧出凌虐僕人醜聞的三品道士,便屬於降級。
記功制度則分為四級:天、地、玄、黃。天最高,黃最低。
相同的是,功與過都可以累積,小功累積成大功,便可提升品級。小過累積成大過,降級就在眼前。
張月鹿旋轉著手中的硃筆,沉吟道:「是個刺頭,也是把雙刃劍。」
最終張月鹿在副堂主意見那一列寫下了一個鮮紅的「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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