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廬夜談
少年笑意在眼神中仿佛已揮散不去,嘴角微翹,酒靨深陷,趕緊撤招,扶住黑影的手臂開口笑著說道:「李叔,您也說了,都過去三年了,且不說我這三年的遊歷有所感悟,就算是未出門遠行,一直在山中修行的話,成天見你使這幾刀,就算抵擋不住,也能在你這『拼命三刀』下逃了去罷。」
「少主,我這把老骨頭,也就只能耍耍這幾刀了,適才主人已感知得是少主歸來,特命老奴來試試少主修為如何.咳咳咳!」李叔望向少年的眼神中滿是溫和,與適才使出那三刀之時的氣勢截然不同,卻因咳嗽面龐的蛇形傷痕充血通紅。
少年趕緊一手扶住李叔,手掌輕撫李叔後心,將自身內息傳入李叔體內,讓李叔的乾咳之症有所減輕。
「咳咳咳,少主不可為老奴枉費功力了,咳咳咳,我這陳年舊疾。」李叔乾咳之餘,趕緊開口勸阻少年為自己以內息調養。
「早知就早點與李叔相認了,不該一時爭勝心起,與李叔過招。」少年望向李叔,滿是愧疚之色。
李叔此時也已平復內息,咳嗽之聲略平,開口道:「我這毛病與不與少主你交手,並無關係,年輕時與人搏殺,傷了心肺,又未及時醫治,後才落下病根,跟隨主人這些年來都無法根除,只可以主人所賜心法緩解而已。往年只是偶有所發,這最近兩年,乾咳之症猶如跗骨之蛆般,每日子時至丑時乾咳不止,現已平復內息,少主收回內息吧。對了,少主,剛才老奴與少主交手,見少主內息沉穩,內力收發自如,是否已踏登堂?」
少年助李叔調養內息,見乾咳之症已有緩解,便收回內力,扶住李叔開口說道:「李叔,這外面天寒地凍,你乾咳之症已有緩解,但這天氣終是對你身體並無好處,咱們趕緊先回師尊草廬見過師尊,再話其他吧。」言罷,少年趕緊扶著李叔,將身上的裘絨大氅脫下,不顧李叔反對,給李叔披上,往遠處草廬行去。
雪夜中,冬風更盛,呼嚎作響,一少攙一老,一青扶一黛,兩個身影在茫茫雪色中向著不遠處的光亮行去。
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已達草廬前,說是草廬,卻有正房耳房多間房舍圍起,中有院落,外側木門仿若知二人近前,已然打開,卻被凜冽冬風吹的忽扇作響,少年扶著李叔進入草廬,趕緊掩上大門。
此時李叔眼神示意少年,少年隨李叔眼神望去,草廬主室內燈光亮著,如這雪夜中的一絲溫暖,暖著少年三年曆練堅毅的心,
「少主,老奴去給少主弄點吃喝,這一路而來,沒有腳店客棧,一定是又餓又渴吧,主人正在待你歸來呢。」老李輕輕拍了下望著草廬主屋燈光發怔住的少年說道:「主人自你歷練下山後,時常會對著你住的屋子走神,雖然你當時境界已有小成,對付一些江湖宵小綽綽有餘,但他總時不時的對我提起,蕭兒武藝雖有小成,但遇到真正的高手不知是否應付的來,足見他心中對你的擔心,快去見見他罷。」
少年聽得李叔話語,想起自己出身便不知父母,師傅和李叔一手將自己養大,這其中艱難常人不知,心裡泛酸紅了眼眶,快步上前,輕扣房門,後撩起衣擺雙膝跪在門前:「師尊,顧蕭遵師尊之命,下山遊歷三年,現遊歷之期已滿,回山復命。」
「吱~」,還未待顧蕭跪定,房門被一股真氣吹開,真氣灌入顧蕭身旁,顧蕭只覺這道真氣似春風般柔和,自己被真氣環繞托起,跪下的身體被真氣自然托起。
「下山之時,年逾舞勺,如今僅三年,百丈之內,老李都未感知你的踏雪七尋,鍛體強身初窺氣,登堂入室人器一;登堂境已固,這三年曆練,有此精進,定然是吃了不少苦罷」屋內之人輕聲開口道。
聲音雖輕,卻入耳清晰,顧蕭聽聞師尊傳音入密,進屋掩上房門,只見香爐茶具,書桌臥榻,幾年來一如三年前下山的樣子,不曾添置一樣新物件兒。
坐在書桌後那人,鼻若懸膽,眉若流星,一頭黑髮隨意紮起披散身後,如三年前一般,只有鬢邊幾許華發和頷下長須已微微現白,方才讓顧蕭覺得已過三載,師尊的眼神還似從前一般銳利,仿佛透人心肺,玄青長袍隨意而披,左袖空懸,一手持鹿皮酒囊,半靠身後的茶椅之上,嘴角含笑,望著自己。
「師尊,我呀,可不止是吃了苦頭啊,這三年,我途歷北境十三郡。」顧蕭連連擺手,不想師尊看見自己眼眶的淚痕,笑著擠出一副下山之後受了很多委屈的模樣,撇嘴說道:「剛剛下山抵涼州城,就被人被騙了盤纏,三天三夜一口吃的可都沒吃上,當時真想轉身就逃回山上,想想自己還有師尊囑咐的事兒還未完成,只好想法兒堅持下去,思來想去,萬幸,有師尊所賜的金牌傍身」
「噗」,師尊一口烈酒噴了一桌,整個人瞬間沒了剛才的愜意慈祥模樣,半躺的身子彈起坐直,一股如玄冰般的劍意蓬勃而出,似要將顧蕭整個人都吞沒一般:「你小子從小就頑劣,讓你下山磨礪心性,交予你金牌,是予你危機之時,顯出此物保命之用,你居然把那金牌給當了?」
顧蕭見師尊如此姿態,內息迸發由先前進門的如沐春風變為劍意之勢,連忙擺出一副笑顏,眯著眼起身快步挪至師尊身旁,用自己的袖口,輕輕擦拭起桌上的酒水邊說道:「蕭兒不敢,如此貴重之物且又是保命之物,師尊從小教徒兒識文斷字,覽古閱今,又傳授武藝強身。蕭兒當然知道此物珍貴,且知這『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蕭兒還是知道的,又怎敢隨意取出。」
師尊聽聞顧蕭所言,神色稍緩,微微額首,將手中酒囊放於書桌上,正待用手拭去頷下長須上的酒水。忽的又聽顧說道:「蕭兒只是將金牌切下一角,兌換了些散碎銀錢而已,總不能剛下山就灰溜溜的回山罷。」
此言剛出,只聽得「啪」的一聲碎裂之聲,只見這桌上茶盞茶具,皆被一股劍氣震碎。整個室內被劍意籠罩,若不是顧蕭師尊心疼這久居之室,怕是這幾間草廬須臾間就要被這招『凝氣化形』給震散了去。
屋外廚房內正在忙活的老李感受到這『凝氣化形』,面上的傷疤又被笑容擠的通紅,攪動著手邊顧蕭愛吃的紅薯八寶粥,嘶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少主這小猴兒精剛剛回山,主人就被氣著了,怕是這草廬又要熱鬧起來咯!」
顧蕭剛說完切角金牌的言語,就被凝氣化形震開,顧蕭心知師尊心疼自己,可不會傷了自個兒,又見師尊嘴角抽動,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金牌雙手呈出,躬身掛出一副天真笑容:「師尊切莫生氣,您看這金牌並無大礙,若不是蕭兒機智,可就要餓死在山下啦!」
師尊望著眼前的顧蕭眼角仍有淚痕,心中浮現初見這孩子的情景,剛出生的孩子都怕生,顧蕭這孩子尚在襁褓中時,自己見顧蕭可愛抱起他,小顧蕭不僅不怕不鬧,還「咯咯」笑著抓著自己的耳朵,用他那未長牙齒的牙床嗦咬了自己臉頰一口,滿堂人物盡皆大笑。念及此處,再望顧蕭眼旁未乾淚痕,心知這孩子平日裡雖嬉戲玩鬧,然心思細膩,重情重義。師尊散去滿室劍意,僅剩的右手微微翻掌,三指微扣,顧蕭手中金牌「嗖」的一聲飛入師尊手中,端詳起這塊金牌。
金牌約莫掌心大小,上沿純金打造一隻吞雲異獸,見這異獸羊角狼蹄,鹿身牛尾,牛尾順金牌自上而下鑲嵌一塊碧綠翡翠,一眼望去,便知出自無雙巧匠之手,翡翠通體如無風湖面,通體寶氣透光,正是當世無雙的珍寶,翡翠正中制牌之巧匠使解玉砂雕琢一「麟」字,讓此牌更顯威嚴莊重,金牌底部仍以純金包裹而成,巧匠使獨門技藝鏨刻數朵雷雲紋環繞,金牌上異獸渾身遍布鱗片,吞雲顯威,栩栩如生,唯獨這金牌左下角包裹翡翠令的金色雷雲上缺了半指一角。
師尊單手持牌,拇指輕撫過牌面,輕嘆一聲開口道:「翻雲麒麟印,如今也似我這朽邁之人,殘缺不全了,也罷,也罷!江湖中行事,事急從權,蕭兒,收好此珍貴之物,此牌天下無雙,切不可再次損毀了。」言罷,手指微動,翻雲麒麟印便凌空而至顧蕭身前。
顧蕭躬身雙手接下翻雲麒麟印,恭敬放入懷中:「是,師尊,三年前師尊讓蕭兒下山歷練,徒兒想著,辦完師尊囑咐的事兒,怎麼著也要闖出個名堂,若這剛下山就灰溜溜的回來,也太丟臉面了,徒兒現知此物如此貴重,今後再不亂來了。」
「吱~」顧蕭正說話建,屋門打開,老李端著托盤而入,托盤之上兩碗碗紅薯八寶粥散發著氤氳熱氣,老李緩步走近,將粥平穩放在師尊書桌前開口道:「主人、少主夜寒深重,用些吃食吧。」
「老李,你看這小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師尊望向顧蕭,見顧蕭盯著粥,喉嚨上下翻動,不禁笑道:「蕭兒,吃吧,這一路行來,就算是你這小猴兒精,也是餓壞了罷」。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顧蕭聽聞師傅准許,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趕緊上前,端起粥來,持勺開吃。熟悉的粥味入肚,周身皆暖。見李叔正待出去,忙的咽下一口熱粥,被燙的張嘴用手直扇:「咕嚕咕嚕,李.叔..稍..待。」說罷,趕緊的咽下口中熱粥,從懷中一陣摸索,拿出一個小小丹盒,雙手遞於李叔:「這是我遊歷途徑汴京城外,見一夥賊人正打劫一商隊,那伙賊人,見人就殺,毫無人性,我便出手殺了賊人,救下商隊,商隊中有位領頭長輩,商隊都稱孫老太爺的長者為了謝我,硬塞給我的,我本欲拒絕,可那孫老太爺說我若不收,便撞死在我面前,無奈之下,只好收了此物。」
「金靈九轉?」李叔打開丹盒,金靈九轉通體烏金,開盒之時,丹香四溢,老李手握丹盒,不禁微微顫抖。
顧蕭自小見李叔遇到何事都沉穩自若,如今這小小丹藥卻神情大變,邊開口問道:「那孫老太爺說此物是他祖傳幾代,說我是江湖中人,萬一將來危難之時,此丹可續命,若有陳年內傷,亦可服用醫治,李叔識得此丹?」
「少主,老李初受創傷之時,遍訪名醫醫治,曾有一遊方郎中對我說起過此藥,乃是汴京孫家傳家至寶,可使將死之人復生,身康體健之人服之,可增壽命,若有武林人士服用,有傷醫傷,無傷可徒增十年內力,當年趙氏昏君,命人巧取暗奪都未得到此物,沒想到孫家竟將此物贈與少主。」李叔雙手捧丹,望著顧蕭,忽然下跪:「少主,此物如此珍貴,不可救我這腐衰之人,少主還請自行保存,以備不時之需。」
顧蕭見老李正欲跪下,落碗起身。雙手托住老李雙臂,收起先前的:「李叔,蕭兒自小沒了父母,便是你和師尊將我撫養長大,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親人長輩,別說是顆小小丹藥,便是以我血肉可醫你的陳年內傷,蕭兒也定會去辦的。」
「老李,蕭兒讓你收下,你收下便是,此物雖是珍貴,那孫氏太爺將此物眾目睽睽下贈給一個不知何方而來的小子,一來斷了武林中一些宵小之輩覬覦之心,不會讓他孫家再遭這丹藥引來的禍端,再者說來,蕭兒並非武林中名俠亦非世家子弟,這武林中人要想尋他奪丹也非易事,孫家從此高枕無憂,也可報了蕭兒恩情,一箭雙鵰之舉。」師尊見老李不肯收此丹,也開口相勸。
「武學之道,在乎穩固向前,若以此丹藥輔之,則根基不穩,蕭兒一番心意,你就安心收下此物,用於醫治你的內傷,以我觀來,此物不假。」。望向眼前這陪伴自己多年老人,師尊也規勸老李收丹藥。
李叔年輕闖蕩江湖之時便是直爽無拘性格,見師尊,少主都如此姿態,心知少主心意,便不再推脫,收下丹藥:「如此,老李謝過主人,少主,待明日便服丹治傷。」
師尊見老李收下丹藥,開口道:「蕭兒,你用完粥,和老李都早些休息,明日你隨我去後山,再言其他」。
「是,主人。」
「別呀師尊,蕭兒還有很多話要和師尊說吶,我這次下山,不僅出手救了孫老太爺一家,還為民除害誅了雷氏雙賊,夜擒涼州城的採花大盜泉伯光,為臧北城的撫遠鏢局追回了被搶的數顆萬年雪參,還有.」。在顧蕭心中師尊與李叔早已是自己的親人長輩,三年未見,此刻正如孩童歸家,要和長輩顯能一般,一肚子的話語等著要和長輩們邀功。
師尊見顧蕭猴兒精又要上身,雙指不禁輕揉眉心。
李叔見狀,趕緊拖起顧蕭:「少主少主,你剛剛回山,老李知道你一肚子的話要與主人說,可主人知你歸期已近,這幾日都未好好調息,你這山也回了,時間多的是,今日你也累了,早早休息,明日再說不遲。」
「不是,還有我在廉州城.還有師尊你交代我的事還有還有我的粥.」顧蕭話未說完,就被老李拖了出去。
這一夜無話。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