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無心 無善。

  秋風吹拂，有枯葉落灑破碎的聲響，碎成渣沫、落在了地上、落在了河中，也飄到了遠外。

  秋雨從極高的地方落墜，在寒冷的氣流中凝結為霜。於是成了一場雪。

  這是一場秋雪。

  這雪，並不是只有那寒冬才會落。就像那淚、不只是在傷心時才會流。

  這裡，是一處冰川。

  風很冷，就算是有牆與這風隔開，依舊會感受到那冰涼的寒意。

  只是在這麼冰冷的天中，依舊有個少女、浸泡在冰冷的水池裡。

  水池裡的水，是藍色的。少女的肌膚也是藍色的。就連她的淚也是藍色。

  同樣藍色的還有她的血。少女遍體凌傷，流淌著鮮血、匯入那冰冷的河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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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河池中的水早在很多年前，是清澈的。在很多年前，也是藍色的。

  那究竟多少年前？

  少女並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許多許多年前，這裡河池的水就已經是藍色。

  因為這河池中藍色的水，是因為這藍色的血而流入所染。早在很多很多年前，這裡就有藍色的血灌入池中。

  不遠處，有百間木屋。屋中有裊裊炊煙，在屋外、有人磨好了刀，在宰割生命。

  準確的說，是在用刀切刺著一朵龐大藍色的風鈴。

  風鈴花是花，只是一刀切下、便是有藍色的汁液流淌而出，若是將這一塊塊花塊放在火架上，便有肉香與花香的交錯飄出。

  少女看著那朵風鈴，深色暗淡。那濃色的藍淚、是為那朵風鈴而流。

  她低頭看著池面，藍色的河水如同一張鏡子般清明。那裡映著一張臉、一張少女的臉。

  少女的臉自然也是藍色的，只是她的臉、與人類有些不像，覆滿了一片片藍鱗。像是魚。

  只是仔細看去，這又不像是藍鱗。而是未長開的花瓣。

  少女只是看了池面一眼，便抬頭看著那落滿冰雪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應該很傷心吧？」

  忽然之間，有聲音在少女身後響起。

  少女一驚，轉身而看、動靜牽起了浪花。

  這動靜很響，但在不遠處屋外的那幾個男人卻是並沒有聽到，依舊在切割著手中的風鈴花。

  少女轉身，一名身著青衣的男子站在池邊，帶著悲憫看著她。

  「沒有想到，這小小的殘破空間中、會有九妙族啊。」男子一嘆，又看不遠處屋外的那幾個男人，只是他的目光沒有落在那幾個男人身上，而是那一具風鈴花。

  「九妙心善，其血可作生機之延。就算是凡人，也能活出千歲。這些人，看似沒有一點修為波動，根骨卻是達到了幾萬年。他們拿你母親的肉為食，也是物用所盡了。」

  少女聽言，瘦小的身軀一顫，眸中藍淚瀰漫得更加多了。

  「九妙心善，可護人一世平安。可是，他們將你們作糧，吸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又為何不捨棄你心中的善？」青年男子搖頭再次一嘆。

  「他們只是凡人，你跟你母親、完全可以將他們抹殺。從此之後、這世間再無困籠。」青年男子再次開口。

  「為什麼要殺他們如果殺了他們，他們應該會很痛，就像母親死前那樣子，應該會很痛很痛吧」少女咻了咻鼻，小聲說道。

  「呵呵。」青年男子笑了，道：「都說九妙花開，心中無善、便是天下之難。只是這世間從未有一朵九妙花開啊，天下從未有難。全是因為你們九妙根本無法拋棄心中所善，就算是有人要殺了你們，作為肉食，也依舊如此。」

  少女眨了眨眼，歪頭道：「祖祖輩輩以來，都是如此呀。一旦我們身上的花開了，就要和他們成為一體，他們說了，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一直活下去、來照顧我們的後代。」

  「呵呵。」青年笑了，只是語氣之中有些恨意。道：「今後，他們若是也要對待你母親一樣，殺了你。」

  少女一愣，瘦小的身軀有些顫意，直至過了許久，才開口道：「若是能讓他們繼續活下去，我願意給他們吃的。」

  「呵呵呵。」青年男子笑了一聲，又道：「你剛抬頭看著天空，在看什麼？」

  「我啊，我在看鳥，看那白鷺！」少女想了想，開口道。

  青年抬頭，天上除了那茫茫飛雪，再無他物。如今深秋，那白鷺早已遷徙入南，又哪裡的白鷺？

  「我想見到白鷺，母親說了白鷺寓意吉祥，在白鷺的家鄉，是世間的淨土，沒有人的死亡。在那裡、就算是凡人也能夠長壽，就算是我們在那裡，也不用死了。」少女忽然間笑了，道：「所以啊，每年入春。這河池不再冰冷的時候，每當白鷺到來，我就會折下身上一片花瓣，綁在它們的腳下。這樣，一到秋天、它們回歸淨土後，就能帶著我們也去啦。」

  少女的眸中的光芒越加越亮，帶著希冀。

  「所以我母親沒有死的，母親跟那些先輩、以及將來的我，都會在那淨土中永遠活下去。」

  青年沉默，道：「你認為真的有那一處地方嗎？？」

  少女用力的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世間真的有這麼一處淨土。承載著我們的未來。」

  青年再次沉默，忽然抬頭道：「那我可否做你的白鷺，與你一起找那淨土？」

  「我」少女聽言語止，轉頭看了那幾個對此見目如未睹的幾個男子，猶豫了許久。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行。」

  青年笑了，微微抬手，便是狂風大作。

  少女只覺得視線一陣模糊，下一刻、便是感受到了風的聲音。

  當她視線清明時，看到了那遼闊的大地，看到了冰川之脈，也看到了遠處的一片火紅。

  那是花海。她落在了花海中。

  「我覺得，這裡才適合你。而不是冷冰冰的河池。」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為什麼會突然來到了這裡，這個季節明明沒有了花，又為何會有花的盛開？還有，我為何先前會在空中。」少女看向青年，滿是不解。

  「因為你身處的地方是冰冷刺骨的，而在這裡有這人暖情長，所以會有花開。至於為什麼會在空中，是因為，我是你的翅膀。」青年輕笑開口。

  「翅膀？難道你是白鷺？」少女驚呼了一聲，臉上的淚水早已在這驚訝中的消逝。

  青年搖了搖頭，道：「我不是白鷺，我啊，我的名字叫李山靈。偶然來到此地，遇見了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翅膀，帶你離開此地。」

  「你也想吃掉我？？」少女聽言，身軀輕輕一顫。

  青年搖了搖頭。道：「帶你離開這牢籠，帶你去尋那淨土。」

  「我相信你，因為你給我的感覺跟其他人不一樣，你的眼睛很清澈，就像那白鷺一樣。」少女一笑，走到了一朵花面前，手輕輕撫花，手中的鮮血沾染在花中，使得這花更加艷麗了。

  她彎腰下來，將臉湊在了花上，輕輕一嗅，臉上笑意甚濃。

  「原來，這花那麼香。」

  「你沒見過花？」青年聽言也是詫異道。

  「我只能在河池中的，這是我第一次踏出。所以沒見過。只是遠遠見到那些人將花戴在頭上。所以才知道了這花，也想親眼見見。」

  「謝謝你。」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又停直了身子，向著青年道：「謝謝你，謝你願意做我的翅膀，謝謝你帶我看這花。」

  「不過，我該走了。」少女深色有了些暗淡。道：「若是我離開河池太久，沒有血液持續注入，那麼河池中的水所含的生機藥力會變淡的。」

  「生機藥力？」青年聽言，雙眸微微一眯。道：「好，這裡山上不遠，我便不送你過去了。」

  少女一笑，忽然又道：「為何你身上的死意那麼濃，是快要死了嗎？？」

  青年笑意灑脫，道：「誰知道呢，我立身自身三衰劫，能活到了今天就已經不錯了，死對我來說並不可怕。」

  少女神色更暗淡了，思緒了許久，又道：「請彎腰。」

  「你姓秦，秦婉瑤？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青年點了點頭，讚嘆道。

  「我說的是，你彎腰啦。」少女噗嗤一笑，開口道：「誰說，這是我名字的？我沒有名字。」

  青年啞然，道：「彎腰做什麼？」

  「你彎腰嘛！！」少女抿了抿嘴，一臉心急。

  「好！」青年雖說不知道少女要做什麼，但還是聽從其意，彎腰了下來。

  青年彎腰，少女才能夠觸碰到他的胸膛。

  有一團璀藍的光從少女胸口飄出，在青年的疑惑的目光中，落入他的胸口。

  這一刻，青年感受到一股暖流入體，在滋養著自身。身上的死意、也在這暖流中不斷被衝擊消淡。

  「這是.」青年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感受到自身死意已經完全消失，離玄元之力只有一步之遙，只要離開這方殘破空間，便是能夠直接入玄，踏入第二步。

  少女沒有回話。她的臉色此刻很是蒼白。只是道：「吶、山靈。你說這世上真的有淨土嗎？」

  青年深吸了口氣，心中震動喜悅不已。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死意全部消散，自身劫滅、全部是因這少女而起。

  「這世間，一定有那麼有一處淨土，那就是你說白鷺所在之地。」

  修行之路，步步險惡。那凡間亦是如此，江湖有江湖的血影紛爭，哪有什麼淨土。但青年不想讓這少女失望傷感。

  少女笑了，身軀在風中花瓣搖展。

  「那你.一定要帶著我的心，去那淨土啊！」

  「唯一淨土.白露書院。」

  那輕語不在，那藍晶也飄在了遠處。

  楚程滿身是血，在大戰餘威波及多處傷，只是他還沉浸在那一幕中。

  這是李山靈與秦婉瑤曾經的過往。

  「後來呢，你真的讓她離去了？入那虎口了？」楚程深吸了口氣了，開口問道。

  李山靈苦笑了一聲。道：「自然是讓她離去了，她執意要走，我攔不住的。不過，我將那些人都殺了。」

  楚程沉默了片刻，道：「我第一次覺得，殺人也是一件好事。她的最後一句又是什麼意思？」

  心在她的身上，又如何帶走。除非是一見傾心，心系李山靈的身上。

  「字面上的意義，她是九妙一族，九妙一族為東華仙王研究了無數種族，集齊九大神族精血與善意所創，為世間瑞祥。她的血，可以讓人續命，她的心，便是可驅散人的死意。」

  「她將她的心給了我，想讓我繼續活下去，所以我才能走出自身衰劫、步入第二步。」

  「後來，她走出那殘破之界、來尋我了，也去尋找那片不存在的淨土。只是當她走出，才知道原來這世間，原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淨土。」

  「當年我將天下共主之位讓給她，所有人都不解。因為只有我知道，我的這一切都是她賜予給我，若是沒了她，便是沒有我。這山主之位、自然是要交給她。那一日，我欺騙了她，自然是要償還的。」

  「因為，我始終相信，有她當天下共主的一日，這世間便會有淨土。」李山靈嘆了一聲。道：「她做到了。」

  「的確，白露書院的確是天下中的淨土。那裡沒有險惡，只有學子們的向上爭強。」

  李山靈嘆了一聲，道：「自從她的心交給了我後，便無心。心善在於我，心惡同樣在於我。所以我一直想留下心底那抹善。直至我那孽徒偷襲斬殺，只剩一縷殘魂逃入一處空間裂縫，來到了陌塵界，幾千萬年來幾乎都是以怨憎度日。」

  「自那以後，那顆心中的善已經被我消耗殆盡。所以，婉瑤她.就必須喝巧姨的血壓制心中的惡。」

  「九妙心善，庇佑為福。九妙心惡，天下降惡。婉瑤.她沒有了心，我心中沒有了善，多年來都是苦苦支撐。若是我心中存善，也絕對不會九妙花開。」李山靈笑了，心中苦澀，這是苦笑。

  他看到一聲轟盪，兩道身影同時墜落在地。

  六六六已經支離破碎，再也站不起。那一朵風鈴，花瓣盡碎、所剩無幾、血染全身。

  楚程笑了，看著面前染血風鈴，好像看到了那柔弱的藍衣女子，臉上浮出了笑容。

  這笑，也不知道是李山靈、還是楚程自己。

  只有楚程知道，在這一刻、他好像見到了銀臨。

  秦婉瑤的身影好像與心中那個永遠無法泯滅的身影重迭在了一起。

  曾經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但如今，他好像有了那個能力。

  他要為伴隨他一路走過的好友兄弟。保護他心中藏留多年的女子。

  當年，他沒有護住心中所愛的女子，那這一次，終究是要護的。

  為了李山靈，為了秦婉瑤，也為了心中的那道遺憾。

  「山靈.」

  「恩」

  「準備好了嗎？或許這一次我將完全迷失心智，就算是秦婉瑤、在我瘋狂之下、也會將她斬殺。」楚程深吸了口氣，手中出現了一張面具。

  「多謝。」李山靈沒有多說什麼，只說了這兩個字。

  楚程點了點頭，緩緩將面具湊在臉上，一字字開口道，笑了起來。

  「面對有些事，哪怕失去一切，獻上生命也是必須要做的。」

  「毫無意義也好，毫無作用也好。沒有回報，徒勞而終也好。」

  「哪怕毀滅，失去了未來、失去了生命，也要親自去做的。」

  「因為我啊，不想讓遺憾再現，愧對此生。

  語落，有輕聲響起。那一張勾玉面具、終於戴在了臉上。

  這一刻，楚程一頭白髮向後狂舞，一股驚天殺意轟卷整座殘宇。那些封印在各處的通玄生靈在這瞬間身軀狂顫，面露驚恐。

  四方陷入了黑暗，此暗比之原先要暗了無數倍，隨後紫焰狂涌、焚盡暗色。

  有一雙眼睛在紫焰中亮起，那是金黃色的眼瞳、如同金陽。

  在這一雙金黃色的眼瞳出現時，在這世間，仿佛有君王降臨此地！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