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最初見到小安時,小安有好好聽話嗎?
第107章 最初見到小安時,小安有好好聽話嗎?
黑夜繁星,清風霽月。
陸塵然盤坐在雲端,遨遊在月夜星空,有清風吹拂,有月色作襯。
腳下,有萬家燈火零星閃爍,如山林螢火。
月夜下,更多是如墨染的山水畫卷,透著朦朧又神秘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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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這遨遊四方天地,俯瞰山水大地的絕美景色,就只有他一人獨賞了.
臨近了稷山腳下的草堂,緩緩地散去了身下的那朵祥雲,隱入了這片煙繞雲燎的桐林前。
沿著這條山間小路一直前行著,默默地感受著腦海金書中新獲的『斷流』,臉頰上神情愉悅輕鬆。
走了一會兒,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塊兒的人突然多出來了很多,越是靠近那片桐林,人越多。
江湖俠客,文人士子,商賈農夫。
亦是不知是不是在狐山上住了十幾年,他早已經習慣了安寧而又樸素的生活,對於這種嘈雜心中甚是不喜的:
「時候也不早了,這偏僻的地方為何還會有這麼多的人?」
尚未走近時,耳畔處便是傳來了陣陣嘈雜的聲音:
「到現在還有能穿過這片林子的高人嗎?」
「今天一整天也沒有幾人進去吧。」
「看,隱安寺的方丈也走出來了,看樣子應該也沒有通過」
順著眾人的目光,陸塵然帶著幾分疑惑地看了過去。
那片桐林依舊是白日自己離開時的模樣,只是四野少了一片靜瀾,唯余林間夜鶯往來盤旋。
那名隱安寺的老僧一聲阿彌陀佛,苦笑道:
「此地同老衲卻是無緣了.」
「這桐林甚為詭異,卻又不是什麼險惡之地,或許對於心中有所建樹之人食之如甘露,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言,卻亂人心智。」
一眾江湖客深以為然的點著頭。
不多時,陸塵然便是走入了這方濃霧中,隱約看出路人的衣服都有點濕漉漉了。
圍觀的眾人看到身後走來了一位白衫大先生,也沒有多說什麼,讓了一個空位後,又是自顧自地朝著桐林深處看去議論。
「打擾一下,這兒發生了什麼?」
陸塵然拍了拍前面一位矮個子漢子,客氣的問道。
漢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俊秀的先生,隨後湊了過去,悄聲道:
「先生是剛來上京吧,這兩天金陵城可是變了天,發生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上京秋風醉酒樓那條街有一把劍插在那兒,劍前面跪了好幾個人。剛才秦淮河臨江那處,有不少人看到鯉魚躍龍門」
看著陸塵然一臉奇怪的表情,矮個子嘆了一口氣,一臉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驚訝吧?莫說是先生你,這些事兒就連俺聽了都覺得驚為天人,若非親眼所見,誰能信啊?」
這只是今晚混亂的一角而已。
頓了頓,他又指了指面前的桐林:
「莫說別的,就說咱們面前的這片林子,聽那幾個江湖人說,他們從早上看到現在,就沒有幾個人能穿過去.」
「這林子有這般神異?」
「那是自然。」
「老兄在這兒看了多久?」
「太陽沒下山時就過來了。」
「那可有些時候了。」
「是啊,一不留神看了這麼久,回去俺家婆娘又得說俺了。」
「不餓嗎?」
矮個子漢子摸了摸肚子,這才發覺腹中早已轆轆:
「先生這麼一說俺才想起來,還沒吃晚飯哩。」
「吃飯要緊,熱鬧有什麼好看的?」
「害!快過年了,當個消遣。」
「原來如此。」
隨後,那漢子又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嘿嘿一笑道:
「其實俺聽那些茶樓說書的先生說,之前臨江渡那邊兒也升起過霧,幾天不散,還有老人以為招了什麼邪祟,不過來往商客皆無事,還有不少人說穿過大霧最濃之處會使人神清氣爽內外通透舒適,所以呀」
矮個漢子在這賣了個關子。
「什麼?」
陸塵然同漢子的對話亦是引起了身旁的幾人注意,紛紛湊過耳朵。
「哈哈哈,你們沒聽說嗎?那是因為臨江渡那邊兒出現了仙人。」
「大晚上的,一大堆妖怪追那仙人呢。所以啊,但凡是有這濃霧的地方,保不准就是有高人仙人在此施法修煉,經過霧氣的人都是有福之人呢。」
其他人紛紛附和,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此言有理,常聽說仙人也有遊戲人間的,也有點化凡人的.」
陸塵然的臉色越來越奇怪了,隨後開口道:
「仙人修煉不應該都在神仙洞府高山峻岭上嗎?」
漢子開口道:
「仙人也是人,又不能一直坐著,那得有多無聊。」
陸塵然笑了笑,認同的點了點頭:
「兄台此言倒是有理,仙人也是人,在下就先不打擾先生消遣了,在下就先回家了。」
「先生路上小心點,慢走。」
矮個子揉了揉肚子笑呵呵的開口道,繼續朝著那片桐林看著熱鬧。
告別了矮個子,陸塵然背好蛾翼袱,沿著來時的路線,不引人注目的朝著桐林的方向走去。
好在大部分的江湖中人只是呆在了林子的這邊。
只是或許此地人多過於眼雜,還是有不少雙眼睛瞧見了一位穿著白衫的大先生,背後背著一個奇怪的包袱,模樣俊俏,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著桐林中走了過去。
圍觀眾人頓時又是來了興致,眼睜睜地瞧著那先生,議論道:
「瞧,這又來了一個,王兄覺得此人能進桐林嗎?」
「這我哪知道。」
「.」
矮個子的漢子皺了皺眉頭,方才這位大先生不是同自己說要回家嗎?怎麼朝著那桐林走過去了?剛想出聲叫一聲,下一瞬間,話語便是咽在喉中,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清風涼涼,夜色下的青山如墨水畫影,透著朦朧的輪廓。
那一片緊鎖的桐林似乎感知了先生的存在,憑自當中讓出了一條幽深的小路。
月光下,凌亂的樹枝斑駁雜亂中自有幾分美感。
土路在泥濘的草石中穿過,一路環山往上,似一直通向了夜幕的天際。
矮個子漢子揉了揉眼睛再細看。
夜幕中已是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白里透黃,黃中泛青,青上是藍。
哪有什麼桐林擋路,那裡只是一片荒野,中間一條窄窄的小路而已。
幾個呼吸的功夫,在那位白衫大先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小路深處後,眼前的景象再不復此前模樣,又是一番雲霧繚繞,桐林森森
「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名江湖人望著眼前的一幕,震撼之色無以復加。
「之前的那些人進入桐林也是這般變化嗎?」
有後來者出聲詢問道。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一直呆在這兒的江湖人搖了搖頭,眼中神色幾分驚奇,不解,火熱,或是迷茫,複雜透了。
「此前這桐林根本沒有半點變化……」
若說此前桐林緊閉,還可用奇特來稱之,那現在眼前的這一幕,就可謂仙人手段了。
如今上京遍地充斥著仙人傳說,此地又正是不咸山腳下。
唯有那名矮個漢子愣在原地,細細品味著方才那名白衫大先生同自己的對話。
下一刻,這漢子猛然醒悟了過來,喃喃自語道:
「剛才和俺說話的這.這人不會是神仙吧?」
身旁的幾人亦是跟著點頭:
「我們莫不是真見著神仙了!?」
矮個漢子頓時驚得面色大喜,在那大叫不已,越說越是確信見著的仙人,手舞足蹈,一時間不知所措:
「俺見到仙人了!!」
「哈哈哈,剛才你們看見沒有?仙人跟俺說話了!還管俺叫兄台呢!伱們聽見沒啊!?」
身邊眾人頓時亂坐了一團,一個個皆是一臉艷羨的望著這矮個漢子。
方才他們中人可是看得真切,那背著包袱的仙人確確實實同這漢子聊了很多。
有商賈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揮手喚來夥計,附耳說了幾句。
不多時那夥計便是用紅綢子裹著沉甸甸的一塊兒銀子,一臉恭敬地朝著那漢子遞了過去,開口道:
「俺家主子贈予的,兄台收下吧。」
「我家主子還請兄台前去一敘。」
仙人臨世,雖未同這漢子一般有這麼好的福緣能同人仙言談,但也好跟著蹭蹭仙氣。
周圍之人亦是眼巴巴地瞧著這漢子,卻也沒有生出搶奪那碎銀的意思。
誰知曉這漢子究竟同那仙人交談了些什麼?
惹怒了這人仙,誰知道會有什麼災禍臨身。
矮個漢子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氣,腹中亦不感覺轆轆了,只覺得今日出現在此地,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幸運的一件事。
陸塵然自是不知桐林外因自己無意之舉,早已亂翻了天。
只是抬起頭打量著眼前變了模樣的桐林,搖搖頭,倍感妙趣。
「有趣啊有趣」
白日施展那問心術時,並未覺得這林子又如何變化,沒曾想這片林子如今已經成了一處趣味之地,好在並未出現在官道之中,也沒有擋了路人的去路。
心情舒暢,步子便也輕快了,不見得走得更快,時間卻要過得快些,路旁的草木山雲看來也變得順眼多了。
靜靜地在林中走了一會兒,濃霧漸漸地變小了。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林木,感受著其上的年輪斑痕。
想著自金陵一路行來發生的種種趣事,臨江渡的那個夜晚,金陵種劍,月上垂釣,桐林問心許多畫面在他眼前安靜的划過,不覺想的痴了。
泥土飄動著清香,忽然間一陣腳步聲驚覺了他,轉過頭卻見小安打著一秉小紙傘,盈盈立在林子中,宛如林中的精靈。
小安一隻小手捧著一個罐子,裡面裝滿了紙鶴,穿著一件雪白色帶著絨邊的披風,若瓷器般白淨地臉上,扣著一個小帽子,毛絨之下,露出了一雙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
她就這麼站在那裡,小手有些發白,似乎因為夜風吹拂凍得有些發抖。
看樣子,應該是等了很久了。
見到大先生回家了,她的小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抹笑容,小跑過來,小靴子踩在泥土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湊到了大先生的身旁,她的小手高高舉著手中的傘,卻因為個子不夠高,打不到陸塵然的頭上:
「大先生,你終於回家啦。」
家嗎?
陸塵然的瞳孔中頓時閃過了一抹溫馨之意,一把將其抱在了懷中,這樣她的傘就可以打在自己的頭上了。
「小安自己在這兒等我嗎?」
「嗯嗯,小安自己來的。」
「這麼晚了,不怕嗎?」
「怕!」
「那為什麼還要等我?」
「因為想大先生了。」
淅淅瀝瀝的雨雪有越變越大的趨勢,女童為他拍打著身上的雪痕,當她把大先生身上的雪拍的差不多,想要拍去他頭上的雪時,卻又一縮手。
「小安,怎麼了?」
陸塵然搓了搓手心,捂暖著她的小手。
小安一臉認真的看著他:
「安大人說過,不要碰別人的腦袋,不禮貌。」
「你家安大人還說過這麼多嗎?」
「說了很多的,只是以前小安不會記得,現在一點點想起來了。」
「哦?為什麼啊。」
「小安也不知道。」
這一縷屬於安道韞的神魂,似乎隨著同他的日益相處,越來越像一個獨立的人了,那一抹不屬於她的記憶也逐漸地甦醒,而另一股記憶卻漸漸地凋零遠去.
陸塵然緩緩地低下了腦袋,溫柔道:
「那就請小安為我打掃打掃雪吧。」
小安眨了眨眼眸,那張粉嫩的臉頰亦是不知是不是陸塵然眼花了,他竟然從中看出了一抹微紅。
她伸出宛若春筍般白皙纖細的小手,細心地拂去他發間未化的落雪。
「小安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姨姨說大先生從這裡出去的。」
女童的口中吐出淡淡霧氣,聲音輕盈如雪。
「這樣啊。」
林中深處。
虛空中默默地站著一位白衣女子,靜靜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朱唇輕輕抿著,未發一言。
身旁一名勾魂小鬼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出言道:
「大人,那在下就先回佳木郡了?」
這一趟他可是走的不少的路。
從佳木郡一直追到了上京,就是為了勾這記錄在名冊上的『陸塵然』,可未曾想大人竟是先自己一步到了此地,同他講述了緣由。
他壓下心頭的驚訝,安大人原來也有筆誤的時候嗎?
兩百多年這可從未曾發生過。
「嗯。」
女子淡淡的點了點頭。
「在下告辭。」
勾魂小鬼低頭漫漫退去,而後便是消失在了天地間。
月色下,白衣女子亭立樹下,枝條縵垂似纓絡,半半遮顏,那雙向來冷清的雙眸靜靜地望著那女童依偎在男子懷中的一幕,緊抿著朱唇,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陸塵然抱著小安朝著草堂的方向走去,望著小安緊緊捧在懷中的那個罐子,出聲詢問道:
「小安,這個罐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是姨姨教給小安折的紙鶴。」
「哦?小安為什麼要摺紙鶴?」
「姨姨告訴小安,只要折滿一千隻,小安就可以實現願望了。」
「原來是這樣啊,小安折了多少只?」
「只有一百五十七隻。」
「那還有好久才能裝滿呢,我幫你折吧。」
「不要,只能小安自己折。」
「為什麼?」
「別人折的話,就不靈了。」
「那小安有什麼願望呢?」
小安低著頭望著罐子中的紙鶴,又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陸塵然,過了一會兒小聲道:
「想和大先生在一起。」
「我們不是就在一塊兒?」
「不是這個。」
想要在臘月初九之後,睜開眼睛依舊能望得見大先生啊。
陸塵然溫柔地望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安的願望會實現的。」
「嗯嗯!」
小安使勁地點了點頭。
腦海中不屬於她的記憶越來越多,不斷地擠壓著那一小撮獨屬於她的記憶.
那一小撮記憶,卻是這一縷神魂的一生。
神魂的一生,就只有佳木郡到金陵。
「大先生,這裡沒有雪。」
小安開口道。
江南沒有積雪,有著的,只是飄零在空中的雪,落地融化為了那一汪清水。
在江南,這雪的一生,就只有雲幕誕生飄落大地這一段短暫的行程,似乎雪的誕生,就是為了化為地上的一汪水。
「小安喜歡雪?」
「佳木郡只有雪。」
「小安突然間懂了好多。」
「姨姨說,小安長大了。」
陸塵然有些訝然地望著懷中的女童,隨後尋了一塊兒石頭,靜靜地坐在上面,將其緊緊地攬在懷中,聞聲道:
「那——就是小安有心事了。」
「小安不想有心事,小安只想是小安。」
陸塵然順手接過她手中的傘,幫她遮擋散落的雪花,笑道:
「小安也想在江南看雪嗎?」
「想。」
「小安還想要做什麼?」
「想要盪鞦韆。」
「還有呢?」
女童近乎透明的眸子中,溢出渴盼的光彩:
「想要和大先生堆雪人。」
「沒有了嗎?」
「願望已經夠多了,紙鶴會覺得小安貪心呢。」
陸塵然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心疼,將女童緊緊地摟在懷中,一遍一遍撫摸著她的柔順的發:
「小安才不貪心。」
心中卻有感嘆,在這一縷神魂走出佳木郡的那一刻,對她來說想必就是天下最溫柔的懲罰了吧。
小安露出了一個笑容,躺在他的懷中,默默地感受著他懷間的溫暖,這一股溫柔的暖流,能透過厚厚的冬衣直傳到心底:
「大先生?」
一個輕盈的聲音將他從紛繁的思緒中喚醒。
「嗯?」
「最初見到小安時,小安有好好聽話嗎?」
「當然,小安最聽話了。」
「那小安有禮貌嗎?」
陸塵然想了想,輕輕道:
「嗯,一路上,都很禮貌。」
命運對她到底是仁慈還是殘酷呢?
這一縷神魂,或許在某一次沉睡中,不小心停止了她本就微弱的呼吸,迎接她的宿命如雪花般美麗的女子,在寂靜中飄落,在寂靜中彌散嗎?
只是,他不是安道韞。
這一縷神魂也不是他的魂魄。
他無權替安道韞做決定。
就如女童罐子中的紙鶴,迭滿一千隻後,是她最後的念想嗎?
安道韞瞳孔複雜地望著他懷中的女童,那張清冷的臉頰別了過去,不去看眼前的一幕。
那一小撮路上的記憶,或許並沒有消散。
如今,只是在她的腦中。
『神魂嗎?』
紙鶴。
應該是慢慢飛吧。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