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銳意消磨行將息
第220章 銳意消磨行將息
銜龍宗內,主管煉丹的峰頭,名叫『玄睛門』。
說是門,其實是一方蛀空的山體,只不過一路往上共有五重門扉,而五重門之後,通向銜龍山高絕之處。
故而得名。
尋常弟子,只得在山體外圍從事丹藝修行。
想要入第一重門,得以氣叩門。
通常而言,能夠煉製五種不同類別的一氣丹,便能通過第一重門的考驗,入得廳堂。
至於為何要入廳堂?
因為其中有著太多丹藝方面的資源了。
從丹方、靈材、仙授,再到交流、切磋的同行,以及相應福利待遇,每一重門間都是天差地別。
吳夢今日來的正是玄睛門。
他馭著詭雲蜓,出現在一片茫茫雪原上方。
低頭看去。
只見冰雪白潔,廣闊無邊。
地脈深邃,枝開葉散。
整個地形,從低到高逐漸收窄,猶如一幅黑白相間的扇面畫。
再降下些距離,那成千上萬道在高空看時,猶如細紋的地脈,逐漸變得碩大起來。
地脈之間,碧瓦朱檐,聳立著一座座繁複的樓閣殿宇。
其上方,有各色的裊裊丹香氤氳、飄蕩。
而如螞蟻般的修士們,正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儘管早先履職時曾到過此處,但再見到這一幕,吳夢依舊有種嘆為觀止之感。
類似的地脈有數百道。
這尚且是不得入門的區域。
可想而知,整個銜龍宗的煉丹一道有多麼繁盛!
吳夢在心神中感知片刻。
復又確定了此行的目的地後,他馭著詭雲蜓繼續穿梭起來。
一炷香後。
某道地脈中,一條繁華的街道之上。
吳夢隨著行人,不急不徐,饒有興致地四下打量。
周身兩側,皆是商樓和攤販,其中售賣之物,大多與丹藥相關。
若論商業,此地的規模和一座小型修真坊市相差無幾。
在集市之外,八成的區域被洞府所占據。
另外一成,是類似於書院、道場的仙授場所。
那裡,便是他今日的目的地。
……
湯峪,一名築基初期銜龍宗弟子,相貌平平,性格孤僻。
任職『丹授童子』,屬一階職務。
職責方面,簡單總結,就類似於吳夢前世的講師助理,需要在授道前將一應事務準備妥帖。
這一職務,算不得差。
好處在於入職門檻低,無需太多丹道方面的造詣。
並且擁有『蹭課』的特權。
壞處嘛,也算是某種職務的潛規則,便是需要準備各種仙授過程中需要的靈材。
這筆本該由講授之人承擔的開支,落在了一群童子身上。
常年累月,甚至可以和職務俸賞齊平。
也正是因為此中貓膩,『丹授童子』算不得吃香的職務。
其流動性極大,更多還是為『關係戶』所準備。
此時。
一棟名叫『三通樓』的仙授道場中。
噠噠噠。
湯峪行在一條狹長的走道之中。
腳下地板,乃是用養丹木所煉,被保養得光華可鑑。
兩側則是一間間寬闊的屋室,其中布置了空間陣法,景色宜人不說,容納百十餘人輕輕鬆鬆。
他徑直朝著某間行去,目光顯得有些渙散。
「湯峪,你今日怎麼過來了?」
一道聲音突然在腦後響起,將他驚醒過來。
他下意識正了正頭頂的青冠,不用扭頭,也知曉身後走來的是誰。
那是一位剛入門沒多久的師妹。
名叫蘇弦。
其年齡不大,生得七竅玲瓏,一對眸子更是靈動極了,一如秋月著淺池。
每次對視之間,湯峪都覺得那道視線直入心湖,一掠而過。
幾次之後,他便不再與其對視。
即便這只是一位境界不如自己的一關師妹。
「有什麼問題嗎?」他開口道。
蘇弦快步跟了上來,好奇地打量著他:「聽其餘童子說,再有半年,師兄的強制任務就要觸發了……
這時候難道不該尋個二階的新職務嗎?」
湯峪腳步頓了頓:「多謝蘇師妹,我的事就不勞你掛心了。」
「是我冒昧了。」蘇弦臉上不見半點慍色。
而是嬌俏一笑:「有件事不知師兄可否順手幫個忙?」
「沒那個閒心……」
湯峪話還沒說完,對方就自顧自道:「剛才進來時,我聽其餘童子說,一位叫王慶山的師兄今日來聽授……」
「王慶山?!」
湯峪自然聽過這個名字。
倒不是認識那位奢靡無度的皇子,而是聽到此人,無疑令他心中輕盈幾分。
畢竟,同作為二關修士中最拉跨的一批。
對方混得比他還要慘,境界跌落不說,更是去前年就被派去了強制任務。
而他,雖然在築基初期蹉跎了將近三十年,終歸保住了境界。
一番比較,自然令人心中寬慰。
不過,人活著回來了嗎?
蘇弦嬌俏的聲音將他拉回神來。
「這位王師兄,據說重回築基境,還兼修了一門雷系術法……」
湯峪心情頓時沉重了好幾分:「你從哪裡聽來的?」
「消息都傳開了呀!」
「……」
「我想拜託湯師兄,如果遇到王師兄去了伱負責的那一場,一定要通知我過來湊個熱鬧。」
湯峪臉色發黑,默不吭聲地走開了。
『湊個熱鬧?』
他心中冷笑。
只怕是攀附結交才對吧?
誰不知那王慶山背後有個第四關的皇祖爺?
誰不知那廝嗜色如命?
湯峪快步越過轉角,御訣點開了一間屋舍的禁制,鑽了進去。
這才背靠門扉,手捏額角,臉色變得愈發陰沉。
當年入宗時,他也曾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對漫漫仙道有著堅定的追求和渴望。
然而造化弄人。
他在某次宗門任務時,魂魄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準確說,是被一位大荒谷的弟子給剝去了一縷魂體,囚禁在那人肉身之中。
自此,他的仙途便開始走下坡路。
非但修為毫無寸進,心力、神識皆是似被打了折扣。
整個人都無精打采,也從昔日的風趣仙士,變成了眼下這副鬱鬱寡歡、人盡鄙夷的模樣。
實際上,若是願意就此隱退,去當一位閒雲野鶴的凡人,他身上的問題倒也算不得什麼。
但偏偏就怪在,他的道心太過堅定。
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中執念。
湯峪揉著額角,漸漸回過神來。
「假木生魂丹。」
他喃喃了一句。
這是味相當偏僻、古舊的一氣丹,長久服用的話,有望將他虧損的魂體彌補回來。
只是想要煉製此丹,需要突破許多的前置條件。
木靈根,或者是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極品木系靈材。
除此之外,還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專門精研丹方。
他這些年,便是耗在了此丹之上。
只可惜陸續開了幾爐,始終捏不准丹心,自然也無法煉出一氣之象。
一來二去,反倒是將靈石散得差不多了。
今日,他前來此處,正是準備向講授的師兄討教一番。
再之後還有一爐的靈材,若是還不成……
「或許,就是到了該放棄的時候吧。」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
旋即踏上了授道台,將一應靈材、以及孝敬師兄的部分都按順序擺好。
小半個時辰很快過去。
道場中陸續有修士走了進來。
待得時候差不多,授課的師兄終於急匆匆趕到現場。
「毛師兄。」
湯峪低眉順眼地問候了一句。
對方是位體態臃腫的中年胖子,衣冠還算清爽,一對眼眸半眯著,頗有幾分仙師威嚴。
論修為的話,不過是築基中期,還是通過大量丹藥堆砌所致。
水分不小。
但架不住人家進了二重玄睛門。
身份地位,比之那批成名已久的二關弟子都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湯峪曾經不大看得上這些『旁門左道』之人。
現在卻是有了深刻的領會。
這位毛師兄也不回問,而是用胖乎乎的手掌,將道台上的儲物袋挨個拂過。
旋即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仙授結束,給你留一盞茶的時間。」
「盞茶……」
湯峪張了張口。
儲物袋中足足有八千靈石價值的東西,卻只換來盞茶的請教時間!
幾乎是其餘修士雙倍的價格了。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心中憤怒到了極致,但卻不敢有半點異樣表現出來。
「謝謝毛師兄。」
道了句謝,他渾渾噩噩地下了台。
再之後,也不知怎麼地,行到了幾棵茂竹間坐下,雙目失神地望著授道台的方向。
「湯道友,可是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
身旁的話語聲,將他猛地驚醒過來。
扭頭一看,一張蒼白里透著病態殷紅的臉就在對桌。
深凹的眼眶,高高的顴骨,給人一股禿鷲般的陰狠之感。
「你是……」
這股獨特的氣質,再聯想到先前與蘇弦的對話。
一個名字已是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王慶山?!」
吳夢自斟自飲,時而轉動著茶杯,眼皮不曾抬起半分:「今日才聽聞麼?」
湯峪遽然起身:「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吳夢搖了搖頭:「上次出宗尋得一卷丹經,修行苦悶,乾脆心血來潮,聽聽姓毛的講道。」
聽聞這話,湯峪心中不由一陣冷笑。
煉丹,豈是你心血來潮,聽兩場仙授就能入門的?
不過一沒腦子的夯貨,也就是投了個好胎……
若是多年前,他定然要譏諷幾句。
但遭了這麼多年的苦,他哪還有半點少時的銳氣,甚至於……
他想到了王慶山那雄厚的背景。
假如……
假如自己能攀附上這棵大樹,煉製『假木生魂丹』豈不是要容易太多?
恭維誰不是恭維!
想到這裡,他屁股又落了下去,強迫自己顯出驚訝之色。
「王兄也對煉丹感興趣?正巧小弟鑽研了些年頭,倒是可以交流一二。」
「你?區區丹授童子?」
湯峪漲紅了臉:「一時職務,主要是想和毛師兄學點東西……」
「沒必要解釋。」
吳夢擺了擺手:「交流言過了,本皇子自覺於煉丹一道天賦異稟,你若是想學,我倒可以教你。」
「……」
聽聞此話,湯峪只覺熱血沖腦,差點沒忍住翻了臉。
他心底不斷告誡自己『冷靜』。
又連續幾次呼吸,方才將氣息壓了下來:「那……小弟就卻之不恭了!」
「你是識趣之人,打聽打聽本皇子洞府在何處,選個好日子上門來吧。」
「一定!」
……
仙授持續了足足三個時辰。
直到天幕變得一片漆黑,方才停歇。
吳夢此行,本是存了初次接觸湯峪的目的。
但在對方離開後,他沒忍住又聽了片刻,再之後便到了此時。
不得不說,那位毛姓修士果然有兩把刷子。
其竟然講到了《丹心通卷》。
當年在雲遙宗,許多弟子花費數十年也難得吃透的經卷,到了此人口中,卻是講得通俗易懂,寥寥幾句便將難點、困惑悉數點出。
吳夢自覺,當年若是能聽上幾場此番講授。
自家的丹心通卷只怕用不了一年就能吃透。
這就是頂尖和普通宗門之間,天塹一般的資源差距。
今日碰巧經此一著。
他倒是將聽授提上了日程。
不論是荒廢許久的丹道,還是即將開闢的陣道,又或者是築基的修行,皆可多聽仙授。
想必會對修行速度帶來非常可觀的提升。
想著,他起身離開了三通樓。
翻過年頭。
吳夢開始按照計劃行事。
一年的光陰,輕悄流逝。
這一年,他以王慶山的身份聽了許多場仙授。
收穫且不說,倒是又在門中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漣漪。
這位出了名的紈絝皇子,似乎改過從新,修行勤勉了許多。
不僅如此,其雖說也經常打量門中女修,但色心卻是遠不如當年那麼猖獗。
風評改善,結交攀附之人也就多了起來。
這倒是出乎了吳夢的預料。
他利用王慶山倨傲、難處的性格,將這群人悉數擋了開來。
其中,湯峪算是例外。
這位他物色了多年的頂替者,在開爐失敗後,已然行至絕境。
如此一來,王慶山就順其自然地成了救命稻草。
即便他對湯峪譏諷有加,對方卻將這根大腿抱得死死的,完全看不出半點二關修士該有的骨氣。
當然,其心中的扭曲和惡念,自然也在壓抑之下愈發嚴重。
這人已經廢了。
這日。
吳夢正在擺弄著手中的《靈洄陣略》,洞府陣法突然有動靜傳來。
稍頃,一臉青黑之色的湯峪落入庭中。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