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京城風雨,武王夜宴(4k)
第45章 京城風雨,武王夜宴(4k)
潔白高聳的雲團翻滾,漂游著,遮住了開始下落太陽,為建安城投下一抹蔭涼。
正是下午一兩點鐘的功夫。
城中的百姓們已經過了那股吹鑼打鼓慶賀新節的興奮,各自回家睡個午覺,下午還得再做半天的工。
再熱鬧的節日,百姓也總是要幹活,要吃飯的。
待夜幕降臨後,才是新一輪慶典。
……
西市偏巷裡,有一家小小的酒坊,名叫……醉仙坊。
酒坊的桌台上,一個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正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腦袋一點一點的,困得直冒泡。
天氣炎熱,又是沒什麼生意的鐘頭,犯困人之常情。
這家店已經是百年字號的老店子了。
據說這家店最早的店主曾機緣巧合下嘗過仙人酒壺中的佳釀,那滋味畢生難忘飄飄欲仙。這一口酒,饞得那人花了數幾十年的功夫將那仙釀重現,後來在京城開了這醉仙坊,百姓們才有幸得嘗這美酒。
有的人對這故事深信不疑,有人覺得不過是店家自己故弄玄虛。
這事誰能說得准?
但店鋪的招牌——醉仙釀,確實是京城一等一的好酒。
「吱呀——」
酒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容貌俊秀衣著樸素的青年人臉上掛著笑,淺聲招呼道:「小老闆,醒醒了。」
姜苓聽到有客人來,從桌上抬起頭,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哈啊~客官怎麼這個點來……」
剛睡醒的視線朦朧模糊,待來人的身影在眼底漸漸清晰,她的嘴角也漸漸耷拉下來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叉著腰說:
「你這傢伙,上午不是還說我們家的酒不好喝嗎,現在又來幹什麼?」
「咳咳……不是說不好喝,我那是說你這酒喝不醉修行者,味道當然還是不錯的。」
吳憂手指摸了摸鼻尖,辯解道。
選完住處他就從皇宮溜出來了。
哦,其實不能叫溜,他大搖大擺得很,只不過速度太快身法太飄,那些凡人守衛看不清他的影子罷了。
而且他還特意捏了個簡易法訣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修士們每突破一個境界,肉身和神魂都會更完美,修為高了且不說皮相會好得離譜,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就能讓人移不開眼。
不做遮掩就在凡人面前露面,無異於在大喊——
「看我看我,都看我,我宣布個事兒,我是個修仙者!」
至於為何皇宮裡那麼多好酒他不喝,偏要來這醉仙坊,喝這普通百姓喝的玩意兒……
那另說。
「哼,」姜苓氣鼓鼓地盯了他一會,輕哼一聲,問道:「說吧,要哪種,打多少。」
雖然對這傢伙此前說酒不夠好的話還有芥蒂,不過既然對方服軟,那她就不追究了。
「醉仙釀,一壺就好,當堂喝。」
姜苓雖然年紀小,細胳膊細腿的,但這手端酒瓢倒是極為熟稔,信手在酒缸中一舀,往酒壺中一倒就是滿滿一壺。
沒灑出半滴,也無需添補。
她把酒壺向吳憂推了推:「給,去裡間這會兒涼快。」
「謝謝小老闆嘍。」
看著吳憂直接提起酒壺撩開布簾走進裡間,姜苓的表情略顯古怪。
不是,真的連花生米都不點一盤嗎?
走進裡間,此時一個酒客也沒有,吳憂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個人喝起酒來,順便偏頭看向窗外——
這醉仙坊的位置在巷尾,可裡間喝酒的地處風景卻是絕佳。
正好通著穿城而過的晉江,江上徐徐清風從打開的窗中吹過,穿堂風涼快得很。
欣賞著江上的風景,吳憂悠悠自酌。
……
片刻,一位看上去十七八的漢子推開了酒坊的門。
他穿著一條敞懷無袖短褂,脖上掛著一條灰毛巾,精壯的胳膊和胸膛露在外面,一眼就知道是一個渾身是勁的好小伙。
「苓妹,你讓我給伱捎的粉。」
他跨步走到櫃檯前,把一盒妝粉遞給姜苓,一邊用手抓著毛巾擦汗,臉上掛著爽朗的笑。
安排下吳憂,這會兒正托著腮發呆的姜苓被桌上的那盒脂粉喚回了神。
「真搶到啦?!我就知道平安哥你最靠譜了!蕪湖~~」
她一愣,隨後笑得眼睛都彎了,隔著櫃檯給了陳平安一個擁抱。
「苓,苓妹你注意著點。」
陳平安支吾道,棕色的皮膚也蓋不住他臉上的紅暈。
「注意什麼,誰敢說閒話,而且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勁?」姜苓怨念地戳了戳陳平安的肩膀,嘆了口氣。
不開竅的木頭腦袋。
但看著手中的妝粉盒,姜苓很快把這事忘到腦後,朝陳平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誒,平安哥你還記得上午說咱家酒不好喝的那個客人嗎?他現在在裡邊喝酒……」
耳語中,姜苓呼出的熱氣讓陳平安的臉更紅了。
少頃,陳平安端著盤東西,自來熟地坐在了吳憂對面。
「客官,阿苓說你連個涼菜也沒點,我給你送碟酒釀豆來,能分我杯不?」
陳平安臉上的笑容相當熱切。
吳憂這才緩緩從江畔的波光上收回視線,看了看桌上那碟豆子,不禁失笑。
「當然可以。」
陳平安麻利地給自己倒了一杯,不過沒喝,而是先吃了幾顆酒釀豆。
吳憂也動了筷子,夾起一顆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微微點頭。
這蠶豆的做法倒是新穎,酒香濃郁,微咸,脆生生的,很是爽口,拿來下酒再好不過。
怕冷了場,陳平安主動和吳憂聊起了這新節。
據說今日上宗的仙人下凡,為陛下延續壽命,保黎國國泰民安,如此大事,自然是該立為新節,年年慶賀。
與陳平安聊著,吳憂對黎國如今的情況多了幾分了解,但同時也有些疑惑……
為弘武王續命一事,宗門應該是派人來過好幾次了,之前怎麼沒見立為節日?
甚至陳平安都未曾聽說。
「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吧?」
聊不久,吳憂舉杯飲酒,開口問道。
「不瞞客官,我是前年從嶺南逃難來的。」陳平安應道,情緒低落下來。
這並不難看出來,無論是長相,還是口音,他和建安城本地的居民都有一點細微的差異。
「沒辦法,嶺南……唉,那裡不是人待的地方,記得我來的時候,嶺南就已經一整年長不出任何東西了。」
「明明風調雨順的,可就是什麼糧食也種不出來,要麼不發芽,要麼不結穗,樹皮都被啃光了。」
提到這些事,陳平安的表情就會變得極為痛苦,他未提及雙親何在,可能正是死於嶺南饑荒。
吳憂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安慰。
「不都說仙人降世國泰民安嗎?這麼大的災禍,仙人肯定會出手解決的吧。」
「希望如此吧……」
陳平安端起酒杯,一飲半杯,放下酒杯時人已經愣住了,看看酒杯再看看酒壺
「這是我們家的醉仙釀???」
吳憂笑。
摻了靈氣的酒,哪裡能是凡間酒水可比的。
……
在吳憂藏在酒坊里喝酒的時候,上宗來人,武王延壽的消息已經迅速傳遍了京城的權貴圈子。
建安城祥和的景象之下,暗流,開始了涌動。
城北,平陽侯府。
一位相貌威嚴高貴的中年男性指尖摩挲著手中剛剛得到的信箋,面色平靜毫無波瀾,喃喃道:
「鏡天宗,吳上仙……告訴夏將軍,調軍於京城外二十里,隨時做好準備。」
他將寫滿字的紙張遞給一旁的下人,對方接過後將紙張快速對摺,投入了火盆之中,生怕瞥見一個字。
另一位下人則將平陽侯口述的命令寫於紙上包卷好用信鴿將消息放出,銀灰色的羽翼扇動,很快消失在了視線中。
在平陽侯的身旁,大腹便便的李尚書目送信鴿飛遠,恭敬問道:「依君候之見,這位上宗的吳仙人,是否為我們的計劃帶來一些……無法預料的變數?」
「如果他們想要插手,在一開始就會插手。」
平陽侯的聲音冷靜而果斷。
「黎國的皇帝是什麼樣子,是昏君或是明主,傀儡還是掌權者,甚至是死還是活,仙人們是不會在乎的。」
「只要如往常一樣供給上宗特殊物產,提供可能有修仙潛力的幼童,他們就斷不會幹涉。」
「畢竟在他們眼裡,我們……不過是螞蟻啊。」
李尚書若有所思。
他挪動著肥胖的身軀,靠**陽侯一步,試探著問道:「那如果這位吳上仙,覺得干涉螞蟻的命運是一件有趣的消遣,那……?」
「如果上宗對我們一無所求,我倒會有這種擔憂。而且仙人們可冷漠的很,李大人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君候高見。」
……
清風吹動小池塘的水,綻放的荷花微微搖曳。
張文遠,國相大人的那位書童,又一次著急忙慌地敲響了世子的門。
「世子!出大事了,仙人真的來啦,聽說陛下都能下床走動了!」
「世子你在嗎?世子!」
在張文遠拍門吶喊的時候,一隻手啪地拍在了他的肩頭,嚇得他一個激靈,頭上的書童帽差點抖掉了。
「啊——」
「好了,好了,別一驚一乍的,你不是找我嗎?」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把張文遠的魂拉回了身體裡,他轉過頭,拍著胸口定心定心:「哎呦,世子你不要嚇我,你知道我膽子小的很。」
轉身,一襲藍白錦袍的念千生正笑著看他。安慰了張文遠兩句,他推開房門,讓書童進屋一敘。
……
「就是這麼回事,現在陛下已經沒有大礙了,我就說仙人會來嘛。誒,世子你說,等仙人治好了陛下,他會不會同意幫國相大人也……?」」
念千生坐在桌前,手指輕敲著桌面,靜靜聽完了張文遠的話,沉思著,沒有回話。
他早就知道這些了。
京城的局勢與龍椅上的那位剛向上宗發去信函催促時已經大不相同,事態的發展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無論是他和商相,還是陰影中蟄伏的群狼,都不得不提前面對。
京城的動亂,要開始了。
「好吧……」
對方的沉默讓張文遠的情緒也低落下來。
「我也知道,仙人可能沒那麼好說話,但總得試試吧?」
念千生這才收回了思緒,他看著張文遠哭喪著臉的樣子,明明在考慮如此嚴峻的局勢,卻還是被逗笑了。
「好了好了,過兩天我陪你一起去向仙人求情,懇請他出手醫治商相可好?」
「真的?世子你別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
最後一抹昏紅的陽光消失在地平線,建安城,已是燈火通明。
新節的名稱已經定下——拜仙節。
沒有規定的儀式,也沒有任何典故可借鑑,但今晚的建安城,都快趕上春節熱鬧了,從舞龍舞獅到燈街遊行,百姓們的慶賀方式也是千奇百怪。
此時此刻,滿朝文武都已經齊聚明華園——皇宮附近的一處宏偉園林。這次的宴飲規模,御筵殿已經擺不下了,只能開在這明華園。
園中燈火通明。
這宴席的位置在一處淺凹的圓形空地上,造景出的小溪如絲帶蜿蜒環繞,曲水流觴,極為風雅。
眾人印象中本該形如活屍,瘦比骷髏的弘武王正坐在整個宴會場地正西側最華麗的宴桌上,東向而坐。
他雖依舊瘦削,但精神煥發的樣子讓見過弘武王此前形貌的人無不驚嘆。
當真是仙人手段。
弘武王兩側,平陽侯與定海候在左,國相商書魁在右,在商相的右手邊,還有一個座位空著。
那是上將軍念百關的位置。
此時的念百關正帶兵在外,邊關的戰事,讓他無法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趕回京城。
對應的,東側,是一個空著的座位,孤零零的,那是專門為吳憂準備的位置,雖然明知他不會來。
眾人落座,月色初上,弘武王手握金樽,為今夜的大宴開場作言:「今日,上宗仙人降世,為朕驅邪延壽,此乃祥瑞,無妨暫遣憂慮……」
話雖如此,今夜的這頓盛宴,卻註定沒有幾個人能吃好了。
再沒有眼力的人,也該感覺出在定海候、平陽侯、國相大人之間緊張肅殺的氣氛。
月色悠悠,波光粼粼,為黎國的新史,翻開了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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