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會面

  第70章 會面

  往屆桂花宴氣氛融洽,興致甚高時坐而論道,大儒授業解惑,武夫比試拳腳點到為止,一片歡聲笑語,縱是為利益爭紅了眼也能維持體面。

  而如今,平原氣氛壓抑陰沉,明明陽光耀眼,卻仿佛暴風雨前夕。

  首輔聞人守禮雙手攏袖,臉色晦暗如鏽跡斑斑的鐵器。

  此局太陰險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什麼?

  中原世家不敢暴露私人武裝,依照大乾律法,私藏五副甲冑以上,死刑!

  朝堂心知肚明,哪家頂級門第沒有豢養上千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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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事絕對不能浮於水面,不能讓蒼生黎庶看到,敢做出頭鳥,皇權社稷必須狠狠鎮壓。

  徹底僵住。

  不派遣鐵騎,如何應付西蜀八萬鐵浮屠?

  疆場優劣高下,除了兵馬懸殊,最重要的是戰術執行力,勝負關鍵在於一個個服從秩序的後天境武夫。

  「顧公子,妙手。」

  這邊獨孤映月由衷稱讚,不時抬頭仰望閣樓,就等女皇表態,這種事不可能含糊。

  無論得到什麼答案,立刻撤離桂花宴,準備爭奪梧桐山聖地。

  「棋術精湛,這一局註定會讓世人津津樂道。」

  北莽謀士祭撫掌而笑,渾濁的目光中除了欣賞還有惋惜。

  平原一片死寂,書院夫子和武帝城城主等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只能沉默無言。

  形勢清晰,如果軒轅鍾離等門閥敢派遣私兵,敢公然僭越,朝廷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打垮他們,屆時書院和武帝城也會接詔,齊心協力將矛頭對準中原世家。

  不派兵馬,全部倚仗修行者,該犧牲多少性命?家族旁系庶脈也罷,好歹體內流淌著相同血脈,捨得讓他們慷慨赴死?

  最後殺敵五百,自損一千,顧了面子不要里子,不符合他們的行事風格。

  「就看聖人怎麼抉擇了。」夫子呢喃自語。

  再是複雜的局面,中樞就一個人在撒網。

  滿足他的需求,他輕輕鬆手,天羅地網立刻作廢。

  陡然。

  「諸位,能上一趟終南山嗎?」

  也許是謀士暗中提醒,軒轅氏老嫗目光灼灼,赫然審視著西蜀三位皇子。

  眾人腦海里靈光乍現,終於看穿了棋局的破綻。


  西蜀三皇子!!

  他們做人質,蜀帝還敢出兵嗎?

  三位嫡子危在旦夕,蜀帝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擬詔給兵符!

  「好。」

  姜宴臣緊繃的心弦終於鬆緩,他露出幾分笑臉,答應得很痛快。

  獨孤映月臉色驟冷,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南荒八家同時脊骨發涼,事態好像失控了?

  功虧一簣!!

  最大的憑仗就是八萬鐵浮屠,它能讓中原門閥騎虎難下,也能讓皇權社稷權衡利弊,一旦憑仗消失,他們幾無勝算!

  「三位殿下,懇請讓蒼生萬民免受戰亂之苦,今日高風亮節,整座天下銘記在心。」

  首輔聞人守禮反應極快,闊步走到姜宴臣等人面前,重重躬身,給足了臉面。

  主動做人質,簡直聞所未聞!

  但三位皇子僅僅一個眼神交流,相繼頷首答應。

  「敗了……」

  無數武夫內心感慨。

  原以為這一局天衣無縫,沒想到瓦解得乾脆利落,難道是軒轅司長想出了反制之法?

  終是棋差一著,滿盤皆輸啊!

  顧公子很完美了,自身孱弱以身入局,揚名造勢,暗中串聯多少勢力,明確眾家所需,幾乎要締造一場螳臂擋車的奇蹟!

  然而任何謀略都有破綻。

  「善!」

  諸多門閥族人一掃陰霾,笑容快意中暗藏殺戮。

  沒了八萬鐵浮屠,那就是掙脫了束縛手腳的鐵鏈。

  獨孤映月等人面色凝重,直勾勾盯著顧平安。

  後者眼神無波無瀾,只是輕聲道:

  「拓拔前輩,在下只有一個請求,北海神劍換取長寧殿下安然回到朝歌城,獨孤前輩,你們記住,縱死也要護送殿下。」

  拓拔洪荒深深皺眉。

  無數人眼神迷茫。

  到了這個份上,還在糾結長寧殿下的安危?

  誰料。

  姜宴臣腳步停滯,面上陰晴不定,竟率先走回皇子府位置。

  這一幕太過詭異。

  輕飄飄一句話,竟能讓西蜀大皇子改變念頭?

  「蜀帝……」

  「太絕了,太能洞悉人性了!」

  有山間野士不由得驚嘆出聲。


  蜀帝病入膏肓,雖說還能撐過一年半載,但誰敢擔保?

  他的情況天下皆知,也許明天就撒手人寰!

  倘若三位皇子在不周山做客,而長寧殿下在朝歌城。

  會發生什麼?

  皇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根本不需要政變不需要兵諫,等三位皇子得到消息再花半個月趕路,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很有默契,要來桂花宴就一起來,絕不允許有誰獨守朝歌城。

  四人都符合嫡系禮法繼承,誰先踏入皇宮誰稱王,被別人占據先手,再想扳回來就難上加難了。

  「改天做客。」

  可笑的場景出現了,姜萬里和姜無疾也紛紛回到位置,甚至還擲地有聲道:

  「誰敢綁架,就是與澹臺氏不死不休,勢必舉族之力鎮殺!」

  平原寂靜如幽谷。

  獨孤映月笑了。

  賈國師也笑了,笑意略帶苦澀。

  拿陛下的龍體做文章,偏偏三位皇子還真不敢博弈,陛下至少還能活半年,他們卻害怕冒風險。

  「懦弱之舉!!」聞人守禮額頭青筋暴起,三條蛆蟲簡直無恥膽小到了極點。

  門閥族人各個面色難看,其實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一人回朝歌,兩人做人質,蜀帝也很難下定決心出兵。

  看他們這副自私自利的模樣,誰也不會犧牲自己做人質,就算許諾重利,什麼誘惑能比得過儲君之位。

  三位蟲豸,真讓顧平安起勢了,你們三兄弟最後都是墳中枯骨!

  姜宴臣低著頭,這一次不啻於在天下面前裸奔,暴露了內心的軟弱。

  他能怎麼辦?

  明知搏一把勝算極大,可萬一賭輸了,理想悉數傾覆。

  平原烏泱泱的人群,武夫亦或讀書人,此刻都親眼目睹了一場精彩的人性博弈,想依靠扣押三皇子破局,看來是天方夜譚。

  不願做人質,中原門閥強行綁架,那就跟倒懸山澹臺氏有劇烈衝突,西蜀唯一的門閥世家,澹臺氏的實力可謂天下最強,總不能先跟他們打得不可開交吧?

  山巔閣樓。

  帷簾遮住窗戶,太后冷聲道:

  「死心了沒有?」

  「三個窩囊廢!!」女帝面色蒼白,語調森森。

  軒轅婉兒沉默不語。

  沒錯,破局之計是她想的,但三位皇子太過懦弱,沒有絲毫氣魄,真應了肉食者鄙未有遠謀這句話。


  「扶搖,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與其內心折磨,索性跪下去了卻恩怨,你是蒼生君王,當伱大庭廣眾之下卑微如塵埃的時候,沒有誰再敢指責你,顧平安再有怨氣就是他不占理。」

  「昔日太祖皇帝險些被推翻皇位,就靠雪地一跪挽回民心,祖宗能跪,你跪不得?」

  「跪完起來你還是社稷帝王,就當是幡然醒悟,你對他太殘忍了,每一次都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這一跪是你虧欠他的。」

  太后語重心長,盯著那一雙逐漸通紅的眼眸。

  女帝內心支離破碎,一想到當眾跪下,她幾乎痛苦到窒息,從此往後自己的靈魂就是顧平安的提線木偶,再也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你還在倔強什麼?」太后氣得臉色漲紅,厲叱道:

  「你想哀家跪不成,哀家跪能彌補什麼,只會讓社稷淪為笑話,你是始作俑者,你自己一錯再錯,雙膝及地就那麼難嗎?祭祀典禮上,哀家都要跪你這個聖人,哀家作為母親,何曾扭捏作態?」

  「那不一樣!!」女帝竭力克制著淚水,她覺得委屈至極,哽咽道:「朕憑什麼做到這一步,朕是為了社稷著想不想入局,朕不是害怕他,朕不可能跪。」

  軒轅婉兒別過臉去,盯著瓷器怔怔出神。

  在書院門口,下罪己詔一切就結束了,陛下偏要敷衍勉強,推卸責任不是在承認過失,而是侮辱顧平安,言下之意就是「你能怎樣」?

  如今跪下謝罪,只忍一時屈辱,恩怨隨風消散。

  十九州最有權勢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跪錯,顧平安還能做什麼?他再過激,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朕跪不了!」

  女帝輕輕低頭,青絲散亂,她的嗓音堅定而沙啞:

  「這一跪,朕的脊梁骨都斷掉了,從此往後她不是姬扶搖,而是權力的奴隸,終生籠罩夢魘。」

  「顧平安無非是要梧桐山聖地,母后你讓他上來跟朕談。」

  太后又失望又疲憊,明明束手無策,明明心中有愧疚,她就那麼驕傲,或者說悔意還沒到跪下的程度?

  「你喊他一聲顧愛卿都是在侮辱他,你指望他走上山巔閣樓?」

  太后聲音冷淡。

  「臣有法子。」軒轅婉兒突然說。

  「什麼?」太后側眼。

  女帝緊緊盯著婉兒,鳳眸中閃爍著異彩。

  讓她跪就是殺了她,但她已經認知到了,眼前的處境必須屈服做局之人。

  軒轅婉兒略默,要想跟對手博弈,首先就是了解他,她打探了顧平安昔日在國子監借讀的過往。


  「顧平安在國子監踽踽獨行,但他虧欠了國子監陳教習一個恩情,一次病患傳染,許多監生都病倒了,同窗家庭富裕很快好轉,顧平安身無餘錢,硬熬了幾天身體每況愈下,陳教習看不過去,用半個月俸祿去醫館購置藥材,最終治好了顧平安。」

  「派人找來陳教習勸說,他應該會走上閣樓面見陛下。」

  軒轅婉兒娓娓道來,誰能想到,如今的後天境第一人曾經差點被風寒擊倒。

  太后思索片刻,冷聲道:

  「哀家做人質!」

  「皇帝,你好好想清楚,該怎麼說。」

  太后拂袖離開,接著軒轅婉兒告退,安排宮婢趕緊去國子監。

  ……

  漫長的等待,平原無數人還沉得住氣,總之大乾帝王一定要給答覆,究竟是命令朝堂安排兵馬,還是作壁上觀讓中原門閥自己處理。

  「參見太后娘娘。」

  恭敬的聲音此起彼伏。

  華麗宮輦只有兩個宮婢隨行,漸漸行駛到西蜀公主府位置。

  端莊雍容的太后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一位儒袍老人氣喘吁吁跑到平原,也許是太過緊張,雙腿都在打顫,他只是國子監平庸教習,哪裡經得起這種波瀾壯闊的場面。

  看到來人,顧平安沉默半晌,主動迎了上去。

  「教習。」他笑著作揖。

  儒袍老人勉強鎮定,目光逐漸恍惚,他很難將那個樸素善良的少年跟眼前這位一己之力掀起風雲的顧先生重迭在一起。

  「平安,平安啊,你去見一眼聖人,算老夫求你了。」

  陳教習說著就要下跪。

  顧平安掌心湧出紫氣,撐住他的身體,輕聲道:

  「好,我答應教習。」

  太后鬆了一口氣。

  無數人面面相覷,這下都明白太后走到公主府的意圖了。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皇權無疑極為難堪,但自己造就了錯誤,總歸要自食惡果。

  「昔日一步步極其艱難走進金鑾殿,女皇眼底沒有他,恨不得立刻踹到天涯海角。」

  「如今為了見他一面,又是找到顧公子在國子監的教習,又是讓太后穩住人心,放低姿態邀請……」

  諸多強者感慨萬千。

  很明顯,太后就是人質,要知道顧平安的利益團體已經走在懸崖邊上,核心人物死在閣樓,那絕對一掌擊斃太后娘娘,根本沒有轉圜餘地。


  太后娘娘要是慘死,聖人必須背負弒母之罪,皇位幾乎坐到頭了。

  這樣挺好,顧公子沒有性命危險,能跟聖人好好談談,儘量避免開啟一場戰爭,戰亂禍害百姓又容易失控,真要蔓延天下,北莽趁虛而入,那聖人跟顧公子都是煌煌青史的罪人!

  「顧公子,可別犯糊塗。」

  獨孤映月輕笑一聲,她當然緊張,別看勝券在握,一旦顧平安被策反或者被女皇說服,做局之人不玩了,局面肯定分崩離析。

  顧公子頷首,緩步走向山巔閣樓。

  這一刻,無數人凝視著他的背影。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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