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游碧海而暮蒼梧,女帝又得意起來
第33章 朝游碧海而暮蒼梧,女帝又得意起來
太白樓。
姜宴臣雙手撐著欄杆,一身紅袍織繡山水畫,他的心情亦如衣裳般熱烈而張揚。
「王爺,不出半天,朝歌城都會知道你是幕後主使。」
身後站著一個美鬢飄飄,灰色僧袍的謀士。
姜宴臣反笑了一聲:
「本王光明磊落,不遮不蔽。」
「牽姻緣線何錯之有?普天之下誰能以此詰責本王?」
「不像某個暴躁拙劣的武夫,授意死士暗殺,事敗後老老實實送上一車藥材,醜態畢露,無能盡顯!」
僧袍謀士莞爾。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他們懷疑就是二皇子,很符合其急躁的性子。
姜宴臣俯瞰著長街,悠悠道:
「你一個出身卑微的庶民能迎娶澹臺氏嫡女,也算功成名就、光耀門楣,做人要學會知足。」
「你若嫌棄尚書之女不夠美艷不夠溫婉,再挑一個鍾意的,這是澹臺氏最大的誠意。」
「從此倒懸山澹臺氏給伱撐腰,曾經高高在上將你逼出金鑾殿的衣冠士族,往後也得恭敬稱一聲顧公子。」
僧袍謀士遲疑半晌,低聲道:
「他應該會拒絕。」
姜宴臣面無表情,也許是早有預料,他並不惱怒。
「抗旨不遵?重則身死。」
「當然,父皇絕不會因為單單抗旨就冤造殺孽,這太殘暴了,況且顧平安本就是輿論風暴裡面的人物,父皇也不想遭受口誅筆伐。」
「那就只有一條路,公然違背帝王意志,既然君令都管不到他,那蜀國沒有他容身之地,天高任鳥飛,終生別再踏入蜀地。」
略頓,姜宴臣笑著說道:
「他走了,就對本王沒有威脅了,有朝一日異地相逢,也許能同飲一壺酒。」
僧袍謀士撫須而笑。
真正的陽謀,手段堂堂正正,明知是坑,不得不跳。
「本王希望他能附庸母族,但也想瞧瞧一個庶民究竟能驕傲到什麼地步。」
……
闕台安靜得像空山幽谷。
宮婢內侍面如死灰。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顧公子迎娶澹臺女,那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公主府被聖人摒棄了!
「殿下,臣告退。」
禮部侍郎不敢久留。
顧平安接住聖旨,看了一眼冰冷至極的姜錦霜,隱約能察覺到殺機醞釀,他走過去低聲道:
「殿下,遏制住自己的情緒,天塌不了。」
姜錦霜緩緩閉上眼眸,她近乎失控,但聽到這句話,仿佛一陣風讓她歸於平靜。
顧平安一如既往地冷靜,步伐穩重,朝著大殿而去。
司琴渾渾噩噩,麻木地跟著步伐。
公子娶澹臺女,公主府怎麼辦,抗旨不遵,公子怎麼辦?
殿內陷入冗長的死寂,窗颱風鈴輕微作響。
「遵從詔旨,本宮不會有任何怨言,真的。」
姜錦霜打破壓抑的氣氛,她的嗓音很冷很輕,卻很堅定。
她直直凝視著顧平安,繼續說:
「我一直以來都心懷愧疚,是我讓你捲入漩渦。」
「那天我準備了很多交換籌碼,只是先拋出裴擒虎,實在沒想到姬扶搖竟然答應了,其實我所能給的肯定比不過政事堂,如果晚幾天,我沒有那麼焦急,張相張太岳或許也會出手。」
「命運截然不同,你不必綁在沉舟之上,你會擁有很多選擇……」
「殿下!」顧平安斷然截住她的話語,沉聲道:
「我當初那麼狼狽受到萬眾唾棄,是你帶來了一縷陽光,我很喜歡待在公主府,也從未想過其餘選擇。況且你為何覺得眼下這點坎坷都算絕境?」
姜錦霜一言不發。
無論抗旨還是成婚,她都不能接受!
「本宮立刻找父皇要個說法,何以偏袒至此?!」
「殿下!」顧平安攤開聖旨,語出驚人:
「你把澹臺嫡女這四個字換成長寧公主,能想通麼?」
「本宮?」姜錦霜猛然轉身。
司琴一臉震駭。
「詔旨明面上在逼我,內里卻是讓你做選擇。」
「看穿這一點,你再想想自己該怎麼做。」
顧平安條理清晰。
「本宮願意。」姜錦霜脫口而出,似乎覺得不對,撩起散亂的青絲掩飾自己的失措,一臉無謂說:
「婚姻只是表象,以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
顧平安望著她美到驚心動魄的臉頰,斬釘截鐵道:
「暗藏的利刃就在這兒!」
「依照禮法繼承制,殿下一旦嫁作人妻,就剝奪了儲位繼承權,在你沒有執掌大權、沒有顛覆規則的能力之前,你只能妥協。」
「爭奪皇位,本就是幾隻蠱蟲不斷蠶食吞噬,最後只留下最強大的毒蠱,無論它是哪位皇子,都符合姜氏、澹臺氏的利益,而殿下永遠是澹臺氏的眼中釘。」
「陛下是蜀國君王,也是你的父親,他只是覺得你毫無勝算,他想趁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讓你及時抽身遠離蜀國。」
姜錦霜眸色恍惚,既震驚又覺匪夷所思,只能久久無言。
……
御花園。
晚春時節,蜀帝卻披著厚厚的鶴氅,拄拐慢行。
昔日孑然一身殺穿十七座蠻山的蓋世梟雄,如今遭到病魔無情地折磨,瘦到只剩皮包骨,脖頸裡面隱約可見幾隻淺色小蟻,氣息斷斷續續。
他身邊跟著一個其貌不揚皮膚黝黑的老人,若是擼起袖子手拿鋤頭,任誰都覺得他的鄉野農夫,而非名震天下的毒士賈似真。
「陛下,長寧公主來了。」老太監輕語。
片刻。
姜錦霜冷冰冰走進御花園。
「他要麼迎娶澹臺女,要麼娶我?」
她直截了當問。
蜀帝佝僂著身子咳嗽一聲,反而看向身邊:
「國師,他很厲害,姜宴臣比他差太多。」
賈似真低頭,不敢接這句話。
能猜到陛下真實用意的,朝堂不過五指之數,而身處險境非但臨危不亂,還能迅速揪出暗藏機關,顧平安非常可怕。
而他僅二十歲。
「怎麼,朕的寶貝女兒下嫁給他,他敢不答應?」
蜀帝接過太監遞來的雪白蓮子,吞咽後勉強能多說一會話,他笑著說道:
「暫且不提尊貴的身份,霜兒,朕雖不喜江湖好事者排出的胭脂榜,他們憑什麼妄議朕的女兒,但每一年你都是榜首,容貌氣質冠絕世間,配他顧平安綽綽有餘了。」
姜錦霜寒聲道:
「父皇,你應該知道兒臣話中之意。」
蜀帝臉龐笑容逐漸消失,歪歪斜斜走了兩步,喟嘆道:
「朕如今徘徊於尺寸之地,即將老死於宮闕之中,朕多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們很年輕,天地之大隨意闖蕩,朝游碧海而暮蒼梧,問奇於名山大川,看遍秋月春風,世間美景盡收眼底……」
蜀帝再度彎腰劇烈咳嗽,蓮子失效,聲音也愈加渾濁嘶啞,顫聲道:
「是的,要麼娶你,要麼娶澹臺女,沒有第三條路……」
「他敢違抗聖旨羞辱澹臺氏,朕不保他,你覺得澹臺氏會怎麼做……」
「朕……朕疲憊了。」
說完在賈似真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離開。
姜錦霜正要追上去。
「殿下,請回。」老太監攔住她。
……
翌日。
兩儀殿外。
金奎躊躇了好一會。
明知陛下極度厭惡聽到「顧平安」三個字,也下達命令別再關注,可現在是一條重磅消息,再過兩天就會傳遍天下,知情不報乃是嚴重瀆職!
宮婢走了出來,小聲說:
「陛下問,是關於卑鄙的叛國者嗎?」
「是。」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金奎緘默,重重頷首:
「捷報。」
「覲見吧。」宮婢說。
金奎趨行入殿。
女帝正在翻閱奏章,頭也沒抬道:
「先想清楚,別破壞朕的心情。」
金奎深呼吸一口氣,鏗鏘有力地匯報:
「西蜀姜宴臣向朝廷提議一樁婚事,顧平安迎娶澹臺嫡女,那位病虎下了聖旨,婚約板上釘釘。」
「顧平安只有兩條路,背叛公主府屈服於澹臺氏或者抗旨不遵,後者下場要麼驅逐,要麼打入天牢。」
話音落罷,女帝緊緊攥住筆桿子,指節發白,片刻後又抬手輕輕撥弄發梢,激昂的情緒無法克制。
「再重複一遍。」她說。
金奎低頭,又匯報一次。
女帝完美絕倫的臉蛋展露一抹笑顏,亦如窗外灼灼綻放的牡丹。
「他如草芥般低賤的出身,能娶到澹臺氏嫡女,也算祖墳冒青煙!」
女帝聲音透著戲謔,隨意揮袖道:「退下吧。」
「遵命。」金奎恭敬告退。
宮殿沉寂了很久,女帝嘴角微微翹起,再也控制不住得意之色。
「朕要跟母后分享喜悅。」女帝抬起雪白下巴。
「喏。」宮婢登時前往慈寧宮。
一炷香時間,太后姍姍來遲。
聽到蜀國病虎擬定的聖旨內容,太后微微愣神。
「母后,無論叛國者怎麼選,都會證明朕的眼光無比卓越,世人全部誤解了鳳凰臨巔者!」
「他要是迎娶澹臺女,誰有眼無珠?誰鼠目寸光?是姜錦霜!她所謂的信任,全部給了白眼狼,回過頭還要反插一刀,她是徹頭徹尾的笑話!」
「當初朕拋棄他,證明朕英明果決,千古明君獨有的非凡魄力!」
「如果朕悉心扶持他對抗朝堂勢族,一旦遇到生命威脅,他絕對毫不猶豫地背叛皇權,投入勢族的懷抱,狠狠打朕的臉!」
女帝越說越激動,笑吟吟道:
「他抗旨不遵,眼裡沒有王法的逆徒,那就一定會被驅逐,大乾棄子,又被西蜀拋棄,所以朕當初做錯了嗎?」
太后竟一時語塞。
只從結果來說,確實沒錯。
「詭辯!」她冷叱。
女帝在殿內優雅邁步,裙尾輕輕飄揚,風輕雲淡道:
「當然,他還有一條活路。」
「屈節以事蠻夷!祈禱十萬大山派遣說客,茹毛飲血的野人空有蠻力而無智慧,肯定很欣賞這種一肚子陰謀詭計的狡詐惡徒!」
「能夠背叛生他養他的大乾,也能背叛整個中原大地,死心塌地成為蠻夷走狗,也許還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扶搖,過分了!」太后眼含薄怒。
「過分?」女帝冷笑:
「他殺皇宮內侍,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栽贓陷害朕的名譽,怎麼沒想到自己做得太過分?」
「如今,他縱然在大乾邊境跪十天十夜,國門不開!!」
太后毫不隱諱,盯著她直言道:
「你越貶低痛罵,無非是心中一種情緒驅使,你害怕他崛起,害怕自己陷入悔意?」
女帝不露痕跡地避過視線,只是笑著譏諷:
「現在誰在後悔,恐怕是姜錦霜吧?無論遵不遵旨意,世人都會恍然大悟,原來鳳凰臨巔的那位明君,從來就沒錯。」
太后柳眉微顰,思索了很久,幽幽道:
「哀家覺得,話別說太滿,等到塵埃落定,再慶祝也不遲。」
她始終覺得此事反常,蜀帝不至於糊塗絕情到打壓公主府,那個擋在他前面赴死的女人唯一的孩子。
如果單純厭惡顧平安,絕不會是賜婚的方式。
「那就拭目以待!」女帝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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