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水不在深
第217章 水不在深
年曆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明明前幾日還雨雪連綿,陰冷得能凍死老狗。
到了大年三十這天,天突然就放晴了,氣溫也一下子就暖得讓人想要脫下棉襖,只利利落落的穿兩層單衣。
吃過早飯後,楊戈踩著板凳站在自家院門外,手裡拿著抹了漿糊的紅紙對聯問身後一大清早就來蹭飯的方恪:「正了麼?」
方恪:「下邊往左偏點、再偏點……正了!」
楊戈貼好對聯,跳下板凳退後看了一眼,再將板凳搬到門楣下。
方恪將橫批遞到他手上,楊戈拿著橫批對著門楣示意:「正了麼?」
方恪:「正了!」
楊戈貼好橫批,跳下板凳拍手:「齊活兒!」
適時,旁邊的院門打開了,素麵朝天的謝雲芝挎著小藥箱走出院門,見了打量自家對聯的楊戈,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他家門上:「五福常臨積善家,吉星永照平安宅,萬事如意。」
她不禁莞爾。
那志大才疏、心比天高之輩,她見多了。
但明明有著安民濟世的大本事,還把日子過得這麼有煙火氣兒的人,她僅見過自家鄰居一人。
楊戈笑呵呵的與謝雲芝寒暄:「謝姑娘,大年三十兒還出診啊?」
謝雲芝微笑著頷首:「也不是出診,就是循例去給幾個病患複診。」
時光能磨平很多東西。
三年過去了,她整個人都安寧了許多,不再似昔年初到路亭時那麼憂鬱破碎,雖然容貌也變黑了、變得粗糙了,卻有種清新素淨的氣韻。
「辛苦了。」
楊戈笑著回應道:「晚上有事嗎?沒事過來宵夜啊!」
謝雲芝笑著揮手:「不用麻煩啦,幼娘說今晚吃扁食。」
楊戈揮手:「好的,路上慢些。」
謝雲芝點頭,轉身扶著小藥箱離去。
然而她還沒走遠,打開的院門裡又探出一顆小腦袋來,笑嘻嘻的朝著楊戈招手道:「楊大哥,你別聽她的,晚上我把扁食端過來,咱們一起吃啊。」
「幼娘!」
遠處傳來謝雲芝又好笑又好氣的叫喊聲。
楊戈也佯裝聽不見,笑道:「好嘞,就這麼說定了,你晚上想吃點啥?我給你做。」
院門口的小腦袋聽言眼睛一亮,脫口而出:「糯米丸子!」
楊戈沖她豎起一根大拇指:「識貨!」
「嘿嘿。」
「行啦,忙你的去吧,我回去繼續大掃除啦。」
「哎,我鍋里蒸了包子,待會兒給你們送一屜過去啊。」
「那感情好……」
楊戈提著板凳回到院兒里,方恪笑吟吟的沖那邊的小丫頭點了點頭,跟著楊戈進屋。
「門別關,開著吧。」
「哎。」
楊戈取來掃帚,撥開腳邊撒歡的狗兒子,接著灑掃庭院。
方恪上前接過他手裡的掃帚:「大人,我來吧。」
楊戈也不跟他客氣,把掃帚遞給他,轉身就又去伙房打了一盆清水出來,擰著抹布仔仔細細的擦拭門窗上的灰塵。
方恪瞅著他的踩在板凳上擦門框的模樣,佯裝漫不經心的笑道:「大人,這家裡也是該有個女人了……」
楊戈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笑道:「能幹就干,不能幹就坐著等吃現成的,別逼我在喜慶的日子扇你嗷!」
方恪「嘿嘿」的笑道:「本來就是嘛,您說您,又是個閒不住的,三天兩頭往外跑,這家裡連個餵小黃的人都沒有……回回出完遠門到家,家裡都積灰了吧?」
楊戈:「我好歹還有個家,你呢?」
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什麼來,扔下抹布轉身看著方恪:「對了,是從未聽你提起過伱自個兒的婚事,咋想的?」
方恪連忙道:「這您都沒還成家呢,我哪能先您一步成家啊?」
楊戈:「我成不成家,關你屁事?」
方恪只好說道:「我這不是還沒得空琢磨這事兒嗎?回頭一定好好琢磨琢磨。」
楊戈狐疑的打量他:「照理說,你也不缺錢吧?官兒也不小了吧?」
方恪:「不缺不缺,衛里有多大油水,您還不清楚麼?您還是操心操心您自個兒吧,我要想娶還不容易?一口氣娶七個都成!」
楊戈正想說話,就聽到「嘭」的一聲,半掩著的院門被人踹開來,一身新衣裳的劉莽,拎著兩包年貨嘻嘻哈哈的衝進來:「湯圓呢?洒家的湯圓呢!」
在他身後,大著肚子的劉鄧氏扶著拄拐的老掌柜跨過門檻走進來,老掌柜瞅著長子吹鬍子瞪眼道:「體面!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點正形兒?」
方恪也笑呵呵的沖劉莽豎了一根大拇指……當今天下,還敢踹這扇門的,估摸著也就這位爺!
楊戈從板凳上跳下來,接過劉莽手裡接過年貨,笑著低聲埋怨道:「來就來吧,還帶什麼禮啊?」
他昨夜就請了老掌柜一家今日過來過年三十。
劉莽陰陽怪氣的說道:「怕不送禮,你不煮給我們吃啊!」
楊戈忍不住笑道:「你就皮吧,自個兒找地方坐……老方,去屋裡搬幾把椅子出來,今兒天氣好,正好曬曬太陽,對了,桌上有瓜果,也拿出來。」
方恪應了一聲,丟下掃帚進屋搬椅子。
楊戈收好劉莽提來的年貨,返身扶著老掌柜到葡萄架下落座。
小黃撇著飛機耳甩著屁股湊到老掌柜身前嚶嚶嚶。
「乖乖,想爺爺了麼?」
老掌柜一手撫著小黃,一手顫顫巍巍的從衣襟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手帕,逗弄著小黃慢悠悠的一層一層揭開,露出一個煮雞蛋:「看,這是啥?」
明淨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花白的頭髮都仿佛透明了一樣,映襯著他蒼老面容,越發的慈祥。
楊戈望著這一幕,忽然不敢再看……
「他二叔,要幫忙麼?」
劉鄧氏擼著袖子上前詢問楊戈。
楊戈嚇了一跳,慌忙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嫂嫂現在可是咱家的活祖宗,你歇著,想吃啥想喝啥,儘管使喚我和老方……」
劉鄧氏笑道:「哪有那麼嬌氣,在家你莽哥還不是把我使喚得團團轉!」
「哈?」
楊戈扭頭,目光不善的看向劉莽。
一旁正抓著一塊綠豆糕在啃的劉莽聽言,叫屈道:「哪有,你又冤枉我!」
楊戈不慣著他,上前就一個擒拿,「啪」的一下就把他按在了葡萄架上:「你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了?嫂嫂現在也是你能使喚的?」
劉莽嘴裡叼著綠豆糕,含糊不清的喊道:「衣裳、衣裳,我今兒才穿的新衣裳……」
劉鄧氏叉著腰,「哈哈哈」的笑。
老掌柜也抱著拐杖,笑容滿面的鼓掌道:「該,使勁兒修理他!」
院子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不一會兒,院子裡就瀰漫起了炊煙。
楊戈先炸了一大筲箕酥肉,端出來給他們當零嘴,然後把雞鴨全燉上……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蕭寶器的大呼小叫聲從門外傳來:「掌柜的,拜年啦!」
方恪拉開院門,就見悅來四熊穿著新衣裳、拎著大包小包,整整齊齊的戳在門外,佯裝面色不善:「二爺沒請你們吧?」
蕭寶器咧著嘴不要臉的笑道:「瞧你說的,拜年還需要誰請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擠開了方恪的手臂跨進院兒里,後邊的流氓、跳蚤等人也跟著一擁而入。
「喲,老掌柜的也在呢?」
「二爺,拜年啦拜年啦!」
方恪關上院門,哭笑不得轉身回到院子裡,結果還沒走到葡萄架下,就又聽到敲門聲響起。
他只得又轉身去開門。
「喲,方大人也在呢?」
門外,一身新衣裳的連環塢頭目吳二勇,領著一票繫著紅腰帶、拎著大包小包年貨的連環塢嘍囉,笑容滿面的揖手。
「是吳兄弟啊!」
方恪側開身,對著院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快快請進!」
吳二勇點了點頭,扭頭對身後的嘍囉們說道:「手腳輕些……」
聞聲從伙房裡鑽出來的楊戈見狀,笑道:「是二勇啊,地方小,自個兒找地方坐,待會兒留這兒吃飯。」
「老掌柜的也在吶,正好,我就不跑第二趟了……二爺,您別忙活了,小的坐一會兒就走,得連夜趕回塢里。」
吳二勇揖著手回應道,末了朝著身後的嘍囉們一揮手:「二爺,這是咱老當家和少當家的一點年節心意,這些是二爺的、這些是老掌柜的!」
楊戈看了一眼,見都是各種各樣的山貨、藥材,雖也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但好在不是金銀一類的玩意,當即笑著點頭道:「替我感謝李叔……老方,你去我屋裡把我給李叔備的年貨取出來,讓二勇順道帶回去。」
方恪應了一聲,正要進屋,半掩著的院門就又被敲響了。
他一扭頭,就見到了韋鑫那隻笑面虎。
「二爺,拜年啦!」
一身新衣裳的韋鑫站在院門外揖手,在他身後同樣跟著一票扎著紅腰帶的明教嘍囉,乍一看,人數比連環塢還多。
吳二勇見狀,連忙指揮著他們連環塢的嘍囉們退到一旁,給明教的人騰地方。
楊戈頭疼的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解下圍裙迎出來:「是韋鑫啊,快進來坐。」
「哎!」
韋鑫向後一招手,帶著一大票明教嘍囉進屋:「二爺,除夕安康……這些是我家堂主、右使與教主的一點年節心意,這些是我家堂主的、這些是右使的、這些是教主的。」
楊戈頭疼的掃了一眼明教等人送來的年貨,都包的嚴嚴實實也看不出裡面都是啥,又不好當面拆開了細看或是直接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好揖手還禮:「替我感謝楊叔和你家教主,老方,屋裡也有楊叔的年貨,你一併取來。」
方恪拔腿就往裡屋走,結果才走出幾步,就又聽到敲門聲。
院內的眾人齊齊回過頭望去,就見到一道身穿酡紅石榴裙的風流人影,站在院門外探頭探腦的往裡張望。
楊戈一見到來人,頭都大了,沒好氣兒的說道:「你怎麼也來了?」
院門前的柳東君理直氣壯的問道:「他們都能來,姑奶奶憑啥不能來?」
楊戈都無力吐槽了,索性說道:「老方,你去外邊看看,巷子裡到底還有多少人!」
「哎!」
方恪應了一聲,擠開擁擠的人群出門去。
柳東君見狀,回過頭一招手:「還愣著做什麼?走著!」
她挺胸抬頭的進門,豪氣的說道:「咱叔嫂之間就不整那些虛的了,喏,這些是咱教主送你的一點年節心意,這些是十二地支托嫂嫂順道一併帶……」
她越說聲音越小,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退了兩步:「吶吶吶,伸手不打笑臉人啊,今兒可是除夕哦!」
卻是她瞥見楊戈的拳頭都硬了。
楊戈努力鬆開拳頭,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道該說點啥。
要說和白蓮教一點交情都沒有吧……
十二地支與他又的確是過命的交情。
而且大過年的,人家千里迢迢跑來拜年,一點面子都不給,好像的確說不太過去。
他只能勉為其難說道:「行吧,東西放下,人趕緊走!」
柳東君詫異道:「你不是吧?嫂嫂千里迢迢來給你拜年,你飯都不留嫂嫂吃一頓?以後見沈老二,你還好意思打招呼麼?」
楊戈的拳頭又硬了。
適時,方恪回來了。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後還帶著一大隊身穿黑色勁裝、腰懸牛尾刀的人馬,為首之人,內穿朱紅蟒袍、外罩紫色大氅,赫然正是西廠廠督衛衡。
衛衡一跨進院子,老臉就笑成了一朵菊花,遙遙揖手道:「恭喜楊侯爺、賀喜楊侯爺吶!」
他說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一名小太監捏著嗓子,用尖銳卻又不太響亮的聲音輕聲呼喊道:「聖旨到!」
楊戈無語的掃視了他們一眼,沒有搭理那個雙手捧著聖旨的小太監,而是徑直將目光轉向方恪:「門外就他們了?」
方恪:「不止,還多著吶,還有全真教的人、五毒教的人、樓外樓的人、正氣盟的人、江東項家的人、五峰船隊的人……」
他搖頭如撥浪鼓:「看不到頭,根本看不到頭兒!」
楊戈:……
熙熙攘攘的院子裡,只有劉莽一人在雙眼放光:『開眼界、大開眼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