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兩翼齊飛之陣
戰鬥剛一開始,就陷入了一邊倒的局面,沖在前面的流寇們紛紛死在官兵的長矛陣上。但是官兵這邊的傷亡卻極小,僅有極個別的官兵被那些古怪的兵器打中送命,大多數的官兵都在盾牌和矛陣的保護下,活得好好的。
官兵們占了上風,但是士氣仍然不高,大多數官兵還是畏畏縮縮地躲在盾後,怕死是人類的天性,在官兵身上,這種天性尤其明顯。
但是官兵們哪怕再慫,仍然可以打得鄭彥夫一夥兒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鮮血在戰場上橫飛,殘肢斷臂四處飛灑,王二看得幾乎傻了,茫然地道:「這……就這麼簡單?官兵居然厲害到這個地步?」
「嗯,對付一夥子根本不懂打仗的流寇,本來就不難。」朱元璋嘆了口氣:「別看官兵懦弱,但是真正打起仗來,對付泥腿子根本不花什麼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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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知道,在明末農民戰爭的初期,起義軍和官兵交戰,基本上就沒贏過。什麼闖王李自成,西營八大王張獻忠,紫金梁王自用,老回回馬應守,曹操羅汝才……這些名頭響遍天下的義軍首領,都在官兵手上吃過大虧。尤其是李自成,好幾次被官兵攆得像狗一樣四處逃竄。
直到許多年以後,因為種種原因,有大量官兵加入了義軍,又有一些真正有才華的人物依附到義軍隊伍里,農民軍在與官兵長時間的交戰中累積了一些經驗,才真正變得可以與官兵抗衡。這個過程非常長,不經過數十場大戰,血與火的考驗,是不可能完成蛻變的。
激烈但並不算緊張的戰鬥持續了短短半個時辰,流寇的隊伍開始崩潰,剛剛還氣勢如虹的匪徒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有幾斤幾兩,在官兵嚴整的隊伍前面,他們連一丁點兒的機會也沒有,衝上去只有死,轉身跑也許還有點機會。
陣前開始有掉頭逃跑的流寇,士氣崩潰得非常迅速。
王二激動地看著戰場,他的立場還是偏幫著鄭彥夫這邊的,看到鄭彥夫一伙人開始潰敗,他的心思也提到了嗓子眼上,激動地叫道:「不行了,打不贏了……快逃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
這時朱元璋又皺了皺眉頭,手指輕輕地敲了敲,低聲道:「撤盾陣,中軍緊逼咬住敵尾,左右兩翼前突,使用雙翼齊飛之陣,越敵之後合圍,可將鄭彥夫一伙人全殲……」
王二聽了這話,心頭一冷,他剛才聽到朱元璋說了一句「擊鼓……進軍……」,結果官兵還真的做了,然後就是鄭彥夫一伙人大敗,現在又聽到朱元璋來了一句雙翼齊飛可以全殲,嚇得他全身冷汗直冒,苦道:「不是?朱八兄弟,你覺得鄭彥夫一夥要完了?」
「哈,不會!」朱元璋輕笑了起來:「放心,這個叫楊洪的千戶,沒這麼厲害的軍隊運作能力,我敢肯定,他的雙翼飛不起來。」
這時官兵的中軍果然開始擊鼓了,鼓點的節奏很奇怪,似乎左咚咚兩下,右咚咚兩下,明顯是在對軍隊傳遞著某種信號,經過朱元璋剛才的解說,王二大至猜到了,這就是雙翼齊飛的指令。
官兵的軍陣開始變化,在左右兩翼的兩隻百人隊,開始做出加速向前跑的架勢,有趣的是,士兵們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畏懼之情,兩翼前突的速度都非常緩慢,仿佛腳下拖著千斤巨錘一樣,根本跑不動。
王二滿臉茫然地道:「官兵這是啥意思?」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原因很簡單,士兵怕死。他們縮在盾牌和長矛後面的時候,還能似模似樣地運轉軍陣,要讓他們撤了盾陣向前沖,那就是拿命拼了……這隻軍隊士氣不夠,做不到這樣的衝鋒。」
果然,怕死的官兵們只裝了裝樣子,迫於軍令,兩翼象徵性地前突了幾十步,就開始慢吞吞地磨嘰,很明顯,士兵們沒有繞到流寇前面的去夾擊的勇氣,現在所採取的動作,僅僅是想把流寇們嚇跑而已。
其實這也是冷兵器時代的一個老大難問題,士兵們不會完全聽武將的命令,他們也有自己的思維,知道害怕,知道恐懼。古代打仗,明明大勝,卻讓敵人幾乎毫髮無傷地逃回去的戰例多不勝數,這並不是因為武將們不想將敵人趕盡殺絕,而是手下的士兵認為已經打了勝仗了,何必再拼命?在追擊的時候就不會努力……
尤其是明朝末年,軍紀敗壞之後,大明朝的士兵們多有貪生怕死之輩,使得整個軍隊的戰鬥意志都不高。打了勝仗之後,意思意思地追兩下,縱容敵人逃走,放虎歸山。一旦打了敗仗,就大規模崩潰逃竄,或者向敵軍投降……清軍入關之後,大多數的明軍並不是被清軍打敗的,而是主動向清軍投降的,可見當時的軍隊有多糟糕。
楊洪坐在中軍的馬上看著緩慢得像蝸牛的雙翼,大怒,辱罵道:「你們這些混帳,老子叫你們兩翼齊飛,你們在飛個屁啊?這他媽的簡直是兩翼烏龜齊爬,我帶了你們這群慫貨出來打仗,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的霉。」他眼看要抓到鄭彥夫,取了他的首級去換賞錢和報功,結果這些不爭氣的丘八兵壞了他的好事,怎能讓他不氣?
鄭彥夫一伙人在士兵們的故意放縱之下,終於甩開了後面的官兵追擊,向著山坡上逃了回去,一路上丟盔棄甲,扔下了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漢」的奇門兵器。那些裝帥的,扮酷的,充面子的武器,扔了滿地都是,一溜兒從山腳擺上了山頂。
看著流寇們逃了,楊洪趕緊下令鳴金收兵,中軍里的鼓聲停了下來,換成銅鑼「咣咣咣」地敲響,士兵們也就順勢退了回來。
所謂「鳴金收兵」里的金,是指的一種名叫「鉦」的樂器,這種樂器很像鈴,柄中上下通,是用銅製的,顏色近似金,所以有鳴金一說。但是在明末時期,鉦這種樂器已經被棄用了,大多數軍樂隊改為用鑼,這玩意方便攜帶,左手提鑼,右手提個木錘,用力一敲,就咣咣咣地響,非常適合用來指揮軍隊。所以準確來說,明末應該是「敲鑼收兵」。
「咦?我又不懂了!」王二摳著頭道:「官兵為什麼不乾脆趁著勝利,攻上崖頂去,搗毀鄭彥夫的山寨呢?居然在崖腳下就收了兵。」
「哈!」朱元璋搖了搖頭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力大無窮啊?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交戰,士兵們都累了,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攻崖。只能暫時休息,我估計楊洪會在明天天亮之時,重整隊伍攻上崖去。」
「唉,朱八兄弟,今天我真是學到太多東西了。」王二苦著臉道:「真沒想到,打仗居然有這麼多的學問,我還以為自己武藝厲害,上了戰場會無往而不利,結果今天一看……光是那矛陣就能讓我死上十七八回。」
「打仗本來就不是靠著個人武勇可以決勝負的。」朱元璋拍了拍王二的肩頭。
王二又嘆道:「你懂得真多,居然對行軍戰陣也看得明白,我這次真是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了,你以前不是放牛的麼?究竟在哪裡學來的這身本事?」
「我說路遇一個仙人傳授的,你信不?」朱元璋胡說道。
「你若這樣說,我就這樣信!」王二豪氣地道:「我王二從來不懷疑自家兄弟,所以你可不要騙我。」
「好,我不騙你。」朱元璋似笑非笑地道:「我是太祖皇帝轉世,所以不用學也懂打仗,天下間,我是最會打仗的一個。」
「哈,王二兄弟,你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王二認真地道:「算了,你不肯告訴我,我就不問,想畢你有不能告訴我的理由。」
「嗯!」朱元璋點了點頭道:「不問最好。」
兩人說到這裡,氣氛略有點冷,抬起頭來又看戰場上的情況。只見殘餘的流寇們已經逃回了山寨,大約有兩百多人平安地逃了回去,其餘的都被官兵擊斃在崖下。官兵已經開始清掃戰場了,士兵們將流寇的首級割下來,吊在腰間,等著回去換賞錢。流寇們扔在地上的兵器,也被士兵們撿了回來。
打仗的時候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慫,打掃戰場倒是一個比一個積極。有個士兵拖著宣花大斧回來,大笑道:「這東西起碼可以融出五斤好鐵,回家找鐵匠打個鍋,再打個犁頭。」
「我撿了一把上好的刀……」
「這個狼牙棒怎麼處理?上面刺太多,不好帶……」
王二看著喜氣騰騰的官兵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賭約,他對著朱元璋抱了抱拳道:「我輸了……你說官兵會贏,官兵果然就贏了……從今天起,我改叫你朱八哥,你改叫我王二兄弟。你這一身本事,我叫你一身哥也不虧。」
朱元璋微微一笑,低聲道:「王二兄弟!」
「朱八哥!」
「哈哈!」兩人互相叫了一聲,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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