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四)
「長孫湘雨?莫不是當朝長孫丞相膝下的孫女,與舞將軍並稱為[傾國雙璧]的長孫湘雨?」在片刻的沉吟後,王旦皺眉說道。 「對,就是她!」一想起自己昨日被那個女人戲弄,謝安就恨地牙痒痒。 「謝大人見過此女子?」王旦驚訝問道。 謝安沉著臉點了點頭,一旁李壽大吃一驚,瞪大眼睛說道,「你小子太好運了吧?」 「好運?」謝安歪著腦袋望向李壽。 李壽顯然沒有注意到謝安眼中的神色,猶自說道,「那可是我大周第一美人啊,美艷冠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此女自幼精熟百家書典,盡知天下之事,就連當朝長孫丞相也曾承認,他的孫女智慧遠在他之上……」說到這裡,他終於注意到了謝安不悅的神色,心下愣了一愣,神色一正,正色問道,「怎麼回事?」 猶豫了一下,謝安便將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李壽與王旦,只聽地二人長吁短嘆,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怎麼可能?!——你說,那一日的事,竟然是她暗中為之?」李壽愕然地望著謝安。 「她自己親口承認的!」謝安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 而王旦更是難掩臉上的震驚,無法釋懷地說道,「謝大人,你……連你竟也不是此女對手?」 儘管謝安心中不服氣,但是一想到昨日那個女子始終主導著對話的主動權,絲毫不給他反擊的機會,他不禁有些氣餒。 「真是想不到,我素來以為此女賢淑,卻不想心機如此之深,心腸亦如此歹毒……」李壽失望地搖了搖頭,畢竟以他與謝安的關係,謝安是不會去騙他的。 「王老哥,朝中的丞相,是偏向太子李煒的那一派麼?」謝安問王旦道。 「長孫丞相?」王旦聞言撫了撫鬍鬚,搖頭說道,「這個我倒不知,不過我當初在太子身旁為幕僚時,卻未曾聽說過此事……為何這麼問?」 謝安搖了搖頭,皺眉說道,「我只是有點不明白,那個女人幹嘛要去幫那個惹人厭的太子!」 「幫?」王旦愣住了,繼而連連搖頭,說道,「謝大人,你錯了,此女可不是在幫太子……」 「不是?——王老哥,你沒糊塗吧?那日若不是我正巧撞破,舞……咳,那個笨女人早就被那個混帳太子得逞了……」 「是大人糊塗了,」搖了搖頭,王旦壓低聲音,沉聲說道,「大人以為此女在幫太子,事實上,她是要殺太子!」 「殺……太子?」謝安驚呆了,繼而古怪說道,「你的意思是,藉此事讓太子被廢?」 「不!——是殺!」王旦搖了搖頭,繼而撫著長須說道,「倘若在下猜得沒錯的話,此女主導此事,為的就是叫舞將軍**於太子,若非是謝大人中途插手,破壞了此事,恐怕在北境的四皇子,早已率十萬大軍南下攻入冀京了……」 「四皇子?李茂?」謝安一臉愕然,不解說道,「這關他什麼事?」 「咦?大人不知此事?」王旦驚訝地望著謝安,緩緩說道,「在下聽說,早些年,四皇子李茂曾多次向老梁丘公提親,但皆被婉言回絕……」 「不……不會吧?」謝安愕然望向李壽,卻見李壽思忖了一下,點頭說道,「先生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四哥確實對舞將軍頗為愛慕,前些年上府提親,但被老梁丘公回絕,說是舞將軍乃梁丘一門最後血脈,日後也要繼承家業,即便四哥再是懇求,老梁丘公始終未鬆口,是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些我怎麼不知道?」謝安張大嘴愕然瞧著李壽,古怪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會兒我就被那位項王殿下盯上了?」 「不至於吧,只要這件事沒傳到北疆……嘛,反正你二人也沒成婚,四哥如何會知曉?不礙事,不礙事的!」李壽連聲說道,但是他的表情,怎麼看都感覺有些心虛。 「……」謝安疲倦地拖了拖額頭,回望王旦,沒好氣說道,「王老哥的意思是,那個長孫湘雨也不喜太子,是故,故意主導此事,為的就是讓四皇子怒髮衝冠為紅顏,率軍回冀京找太子算帳?」 「嗯!」王旦點點頭,皺眉說道,「傳聞四皇子頗為愛慕舞將軍,倘若得知太子對舞將軍做那齷蹉之事,必然大怒,親率十餘萬北疆士卒返京,然太子乃一過儲君,無論是朝廷還是當今陛下,多半不會容忍四皇子的做法,到時,冀京必然一場血戰……」說著,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此期,冀京可用兵馬不多,而東軍神武營也必然因為舞將軍之事對太子憤恨,如此一來,冀京可用兵馬可是少之又少,而四皇子麾下北疆軍隊,乃是常年與外戎交戰的雄壯之師,依我看,太子難有勝算,必然會被四皇子所殺……而四皇子若殺太子,則為反臣,自然也無緣作為皇儲,這樣想來,對得益的,恐怕就是置身事外的八皇子了……是故應當說,那位長孫湘雨幫的,是八皇子!」 「……」此刻的謝安,隱隱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混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叫做長孫湘雨的女人,她預謀的事,要比謝安所想到的更深遠。 真是了不得啊,僅僅只是放出一個謠言,便能牽扯出那般嚴重的劇變,若不是自己恰巧撞見此事,恐怕這會,梁丘舞那個笨女人早已含辱自刎了吧,而那位坐鎮北疆的四皇子,在得知此事後,恐怕也會一怒之下率軍攻打冀京,到那時,冀京必然免不了一場血戰…… 想到這裡,謝安不禁打了個冷顫。 因為他感覺,那個叫做長孫湘雨的女人太可怕了,若不是自己碰巧撞破,她險些就能將兩位皇子殿下,以及冀京、北疆上百萬人,甚至是整個朝廷、整個大周玩弄於鼓掌之內。 這等心機…… 這等城府…… 想到這裡,謝安倒抽一口冷氣。 舞說的對,這個女人太危險了! 謝安暗自搖了搖頭,在夕陽下朝著東公府的方向而去,因為他答應了梁丘舞,要在日落之前回府。 因為走得急,他並沒有注意到,那輛停在路旁的馬車,窗簾悄然撩起了。 「喲,這不是謝大哥麼?」 那熟悉的、帶著濃濃親昵口吻的語氣,讓謝安渾身一顫,他愕然轉過頭去,正巧望見那輛馬車的車窗內,出現了一張他不想見到的笑靨…… 長孫湘雨! 這個女人,怎麼會在這裡? 謝安如臨大敵地凝眉望著車窗內的女人,那個據說是冀京第一美人的女人。 「[這個女人為何會在這裡?]」紅唇微啟,長孫湘雨吐出一句讓謝安滿臉愕然的話。 「你……」 「猜對了呢!」長孫湘雨甜甜一笑,模樣可愛地仿佛是向大人討糖吃的小女孩。 然而謝安可不敢大意,在經過王旦的解釋後,他已經知道,眼前這位笑得無比甜美的女人,可不是善茬。 不過,她怎麼在這裡呢?難道…… 「你……」 「[你跟蹤我?]」在謝安開口的瞬間,長孫湘雨說出了他心中所想。 「……」一時間,謝安的眼睛瞪大了。 「似乎又猜中了呢!」長孫湘雨笑吟吟地望著神色不安的謝安,忽而輕笑說道,「不必費心猜測了,奴家既不會什麼讀心術,也不是特地跟蹤你,只是湊巧在此碰到,與謝大哥打聲招呼罷了!——若是謝大哥不棄的話,到車廂內吃杯茶?」 謝安皺眉望著長孫湘雨,說實話,他不想與這種心機深的女人有什麼瓜葛,但是若要讓他轉身離開,這也有點不妥,畢竟謝安可不想承認他怕了眼前這個女人。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大哥冷冷說道。 盯著謝安望了半響,長孫湘雨咯咯一笑,戲謔說道,「[我倒是要瞧瞧,你到底耍什麼花樣!]——對麼?」 「……」謝安心中一驚,要不知他堅信世上根本就沒有讀心術這種神乎其神的事,他還真會去望這方面想,畢竟眼前這個女人,準確地把握到了他心中的想法。 啊,不是讀心術,而是察言觀色的本事,這個女人,能夠從對方的神情把握內心的想法…… 真是了不得的才能! 皺了皺眉,謝安瞥了一眼馬車上為他撩起帘子的馬夫,一彎腰鑽了進去。 車廂內,除了長孫湘雨外,還有一個伺候的侍女,看年紀在十四五歲,粉撲撲的臉蛋算不上漂亮,不過很精緻,也很可愛。 「謝大哥,坐呀!」長孫湘雨輕聲喚道。 望了一眼那張小几旁的那一塊墊腿的褥子,謝安也不客氣,像長孫湘雨那樣,正襟危坐。 說實話,他實在有些受不了跪坐,這對於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小桃,替這位公子奉茶!」長孫湘雨吩咐自己的侍女道。 「是,小姐……」小侍女低著頭替謝安倒了杯茶,放在車內僅有的那張小茶几上。 「謝謝!」隨口道了一聲謝,謝安暗自打量著車廂內的擺設,他有些錯愕地發現,車廂內空間,大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粗粗估計,至少可以擠上四五人,倘若移開那些木質柜子,恐怕還能再添幾人。 瞥了一眼神色有些拘謹的謝安,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手中那精緻的摺扇,嬌滴滴說道,「謝大哥今日怎得這般守禮了?奴家還記得,謝大哥昨日一直盯著奴家瞧呢,還當著舞姐姐的面,羞死奴家了……」 「……」謝安不發一語。 要是說以往他或許多半還會被對方的美色所迷,但是昨日之後,尤其是今日王旦說了那番話後,謝安心中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厭惡與忌憚,哪裡還會起半分色心。 舉杯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謝安沉聲說道,「茶已經吃完了,若是你沒有什麼事的話,謝某就告辭了!」 長孫湘雨眼中閃過幾分異色,咯咯笑道,「謝大哥怎得這般心急?哦,奴家知曉了,謝大哥是急著回去與舞姐姐相會吧?——明明與奴家待在一起,心中想的卻是舞姐姐,真是傷人呢……」說到最後,她舉起摺扇掩著俏臉,身軀微顫。 「別再演戲了!」絲毫不理睬長孫湘雨那誘人的模樣,謝安冷冷說道,「像你這種心腸歹毒的女人,我一刻也不想與你多呆!」 「謝大哥真是嚴厲呢!——好嘛,奴家錯了,日後不敢了……奴家昨日只是閒悶,與謝大哥開個玩笑嘛……」 「開玩笑?」謝安冷笑一聲,毫不掩飾眼中的冷意,冷冷說道,「教唆太子對舞不利也是開玩笑?真是不得了啊,你一個玩笑,差點就叫整個冀京陷入戰火呢!」 「……」長孫湘雨聞言秀目一凝,臉上的甜甜笑容也逐漸收了起來,淡淡說道,「哎呀,被看穿了呢!——奴家真是沒想到,謝大哥看上去傻傻的,不想這般聰慧……不過嘛,也只是這種程度罷了,倘若昨日便道破,奴家倒是還會對謝大哥另眼相看,如今嘛……哼!」 望著她不屑一顧的表情,謝安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畢竟,即便是演戲,但是長孫湘雨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楚楚可憐,對謝安而言也有著莫大的殺傷力。 「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大哥指的什麼?」舉止優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長孫湘雨慢條斯理地說道,「是指奴家前些日子那心血來潮的主意?」 「心血來潮……」謝安難以置信地望著長孫湘雨,憤憤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心血來潮,會讓數十萬人遭罪!甚至是失去生命!冀京,大周的國都,亦會因此蒙受戰火!——就算你是想幫八皇子,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幫八皇子?李賢?」長孫湘雨莫名其妙地望著謝安,失笑說道,「奴家可不是要幫他喲!」 「你就算狡辯也沒用,會以為這件事而得益的,只有八皇子李賢!」 「都說了不是了……」長孫湘雨微微嘆了口氣。 「好!那你倒是說說,你真正想幫的,是誰?!」 長孫湘雨抬頭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奴家誰也沒打算去幫,只是閒著無事,想找點樂子罷了……」 「……」謝安驚呆了,潛意識告訴他,對面那個女人所說的,是實話。 這就意味著,王旦的猜測出錯了,長孫湘雨並不是打算幫八皇子成為皇儲,而是單純地,想引發一些動亂而已。 這是何等可怕的女人…… 如果是為了幫效忠的皇子成為皇儲,謝安儘管無法接受她的做法,但是依然可以理解,然而這個女人…… 「找樂子?」謝安的語氣,略微有些顫抖。 「啊,」微微吐了口氣,長孫湘雨淡淡說道,「冀京太悶了呢,所有人都在重複前一日的事,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實在無趣……」 「夠了!」打斷了長孫湘雨的話,謝安滿臉憤慨,激動地說道,「就因為這樣?只是因為這樣?你便設計要挑起太子與四皇子之間的爭鬥,將整個冀京當做戰場?這可是冀京啊!是大周的國都啊!」 「那又怎麼樣?這種沉悶、一成不變的城市,消失了才好……」 「你!」謝安氣地滿臉漲紅。 什麼叫做唯恐天下不亂,謝安總算是見識到了。 「那麼做,對你能有什麼好處麼?」 「好處?」長孫湘雨咯咯笑了笑,不屑一顧地望著謝安說道,「謝大哥也只是凡人呢……要說好處的話,就是,奴家不用整天對著這座沉悶的城市……」 「你就不怕戰火牽扯到你麼?」 「牽扯到也無所謂了,反正也是這般無趣地活著……」 「你這傢伙……」謝安語塞了,他實在弄不懂眼前這個女人究竟再想些什麼。 「說起來,謝大哥真的打算與舞姐姐成婚麼?」 「什麼意思?」謝安皺眉說道。 只見長孫湘雨咯咯笑了笑,忽而仿佛靈機一動般,眼睛一亮,望著謝安說道,「要不,你帶著我私奔吧?」 第一次,她沒有用奴家自稱,也沒有用謝大哥來稱呼謝安。 謝安並沒有注意到她語氣的改變,因為他被她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蒙了,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半響,謝安這才搖頭。 不知為何,長孫湘雨的眼中,隱約露出幾分惱意,但她臉上的神色,卻更加甜美的幾分。 「為何?難道奴家不美麼?——別的不說,至少在相貌上,奴家還是很有自信的,另外,奴家還精讀百家書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天下間的事,沒有奴家不知曉的,如此,豈不比只會舞刀弄槍的舞姐姐更討人喜歡麼?」 「……」 「謝大哥也注意到了吧,舞姐姐的皮膚與沒有那般細膩白皙呢,平日裡打扮得也跟男人似的,性格也粗魯……」長孫湘雨一個勁地說著梁丘舞的缺點,渾然沒有注意到,謝安眼中的怒火越來越濃。 「夠了!」謝安怒聲斥道,「收起你的自以為是!」 「……」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 「對,舞雖然也是美人,但的確長地沒你好看,皮膚沒有你白皙,甚至摸上去有些粗糙,性格也偏向男子……不過,就算這樣,在我看來,她也要比你好一萬倍!」 第一次,謝安在氣勢上壓倒了長孫湘雨。 在長孫湘雨微微皺眉的目光注視下,謝安咧了咧嘴,冷笑說道,「你說你知道天下所有的事?好!那你告訴我,這太陽為什麼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呢?——少給我扯什麼鬼神之說,以你的才智應該不難猜到,事實並非那樣!」 「……」長孫湘雨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知道天下所有的事?哼!」冷笑一聲,謝安拿起面前的茶杯,隨手將裡面的茶水潑向角落,繼而指著茶杯內側的圓,冷冷說道,「那麼你知道麼,每一個圈,它的邊緣長度與通過它中心點的直徑都有一個倍率,多少來著,說呀!」 「……」 「食物和水,是人活著所必須的,但是還有一樣更重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麼?」 「……」 「你知道降雨時的水從哪裡來麼?知道閃電打雷的形成原因麼?知道叫什麼叫做重力麼?知道什麼叫做槓桿原理麼?」 「……」 從始至終,望著神色激動的謝安,長孫湘雨啞口無言,從小熟讀百家書籍,自詡盡知天下之事的她,眼中隱約流露出幾分不知所措的神色,畢竟,謝安所提出的那些疑問,她別說知道,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 「知道天下所有的事?別笑死了!——你只是一個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罷了!」說著,謝安起身離去,在鑽出車廂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長孫湘雨,丟下一句話。 「而且還非常令人討厭!」 「……」 望著那猶自搖晃不已的車簾,長孫湘雨挪了挪身子,向車窗外望去,望著謝安那朝著東公府而去的背影。 忽然,她夕陽的餘光照在她眼中,讓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擋,隱約間,她眼中那一層對世界的冷漠,似乎稍稍退散了一些。 「真是……意外,原來還有那麼多事,是我所不知道的麼……」她暗自喃喃說著。 「而且聽上去,似乎很有趣的樣子,嘻嘻……」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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