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補天裂 第二百零四章 宴鴻門(四十一)
「…………維其時也,清河郡公持刃而前,裂女真萬戶特特首。惜清河郡王亦負創落馬,兩軍搶上,死戰不休。
其是時也,高廟渡河而前。親扶清河郡公於萬軍之中。寧鄉侯步下,宜芳侯馬上。憤而越高廟而前。女真當之,無不碎裂。大眾呼嘯而上,遂女真潰焉。
其是時也,大雨陡降,岢嵐水平地暴漲。而高廟使諸軍盡焚舟筏,轉而西北。女真雖婁室,蒲察,斡魯諸軍盡至,咸望河興嘆而已矣。
斯役矣,西軍渡河東進,聯營數十里,與河外勁兵聯。然則六萬雄師,一朝敗潰。高廟親身赴於險中,收潰軍,戰宜芳,奪飛鳶,渡岢嵐。潛龍一躍,竟出羅網。後世讀史至此,當將欄杆拍斷,高廟壯舉若此,非天命加身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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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而下,這些日子的酷熱之後,又是一場充沛雨水自天而降。
在這靖康四年,連天候都註定是這般變幻莫測,一如此刻的戰局。
暴雨之中,一行人馬逶迤向西北而行。軍容凋殘,近乎人人裹創。戰馬在雨中踟躕舉步,縱然主人不願再增添它的負擔,只是牽著前行,這些戰馬都走一步顫抖一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隨時都能倒下。
戰馬若此,人的狼狽景象更是過之。
大雨泥濘之中,這些瘦削帶創的戰士,將能丟棄的負重都盡數丟棄了。只是帶著隨身兵刃而已。殘破甲冑打成甲包,背在身上。已經再無一名輔軍能幫著戰兵背負這些重量。
弩機弓矢,全都棄之。長矛也變成了拐杖,用以支撐著自家身子,一步一步前行。
隊伍當中,還有在飛鳶堡左近解救的百姓民夫,這個時候也沉默的跟在隊列當中,掙扎而前。
蔚水河谷轉戰至此,終於衝過岢嵐水,一路血戰,一路留兵斷後。現下這支軍馬,從最多時候萬餘人馬,現在僅剩歩騎不足四千。
可留下的,盡數都是骨幹,盡數都是種子,盡數都是百鍊而成的精鋼!
大雨之中,只是掙扎前行。再是艱難,也絕不停下腳步。
雨幕之中,幾隊傳騎自前自後紛紛而來。都是隊伍中精選出來還能奔馳的戰馬。甚或連蕭言那匹白電都在其內。在一群消瘦的戰馬當中,白電顧盼自雄,顯得精神十足。
這幾隊傳騎匯聚向隊伍中段,離著十幾步就跳下馬來,向著被甲士簇擁的數人回稟前後軍情。
隊伍中段,就是中軍所在。一群燕王直甲士和楊可世親衛簇擁著蕭言這一行人。
蕭言仍然戴著鬼面,卻去了甲冑,兜鍪也摘去,只是戴著一頂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斗笠。同樣拄著一桿長矛,挽起了褲腳,深一腳淺一腳的只是在泥濘中前行。
而郭蓉楊得林豹頭幾人,都緊緊的護持著他。郭蓉俏臉上全是雨水,幾次想拉一把蕭言,都被蕭言輕輕推開。
前後趕來的傳騎小心翼翼的對這始終戴著鬼面的貴人行了一個禮,然後還是奔向楊可世所在的之處。
楊可世所在,是兩匹戰馬之間拉著的繩網之上。身下墊了皮子,身上蓋著油氈,身邊還有親衛為他張蓋擋雨。
麾下兒郎只是在泥濘中艱難跋涉,自家縱然負傷,卻安安穩穩的躺在這裡,還占了兩匹還能負重的健馬,楊可世躺在繩網上也自不安,一路上幾次要掙紮下來。卻被親衛們牢牢按住,也只能受著了。
聽到巡騎趕來之聲,楊可世竭力支起頭來,親衛們忙不迭的在他腦後又墊上一團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衣物。楊可世看著行禮的哨騎軍將,低聲問道:「如何?」
只是兩個字,楊可世就牽動傷口,痛得臉上肌肉只是一抽。
帶隊巡哨的軍將站在雨中,一一稟報。
「…………東面希尹所部,並無所動,連韃子巡騎都看不見。許是神武常勝軍打得緊,希尹這韃子頭不敢動了。」
「…………西北面嵐谷縣處,也無韃子動靜。嵐谷縣只怕是空虛異常,俺想再領人深入一下,說不得就能拿下嵐谷縣!至少讓弟兄們有個落腳的地方!」
「…………南面岢嵐水處,北岸韃子都給打散了,不知道逃散何方。大雨之中,也對俺們這支軍馬沒什麼威脅了。只是在南岸,韃子還在拼命趕製筏子,不知道是想冒雨搶渡還是搭出個浮橋來,瞧著他們笨手笨腳的樣子,再加上水勢暴漲,總要差俺們一兩日路程!」
楊可世皺眉聽完,輕輕道:「你們先歇息一下罷,再分頭出去巡哨。這大雨裡面,也難得有口熱湯喝。是俺對不住你們,再撐持一下就好了。」
幾名小軍將都是一笑:「將主說哪裡話來,都一路衝殺到此間了,還想偷安不成?人總有一死,到時候想怎生歇息就怎生歇息,何必急於一時?」
雨幕之中,這些臉色又青又白,明顯已然疲憊過甚的小軍將都行禮而去,各自翻身上馬。陡然之間,就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喂,照顧好白電!」
接過蕭言讓出白電的,是一名看起來憨厚異常的軍將,聽到這聲呼聲,轉頭看去。就見一張被雨水洗刷得愈發清麗的面孔正向著自己。
小軍將點點頭,策馬而去。白電長嘶一聲,就在雨幕之中歡快的撒開了蹄子。
在那邊楊可世卻催促著親衛將馱著他的坐騎趕向蕭言身邊,湊近之後就要在繩網上支起身子來行禮。卻被蕭言一把按住。
楊可世嘆息一聲,又躺倒下去:「末將無用,這個時候起不了身來。還請貴人決斷,嵐谷縣也許空虛,是不是搶下來讓兒郎們歇歇腳,再行上路?」
蕭言搖搖頭:「停不得!南岸韃子,就想著我們停步!現在只有一路向西北走,借著雨勢拖慢韃子腳步,才是唯一生路!」
楊可世喃喃道:「兒郎們撐不住了…………」
蕭言堅定的就是一句話:「丟了甲冑,丟了軍械,只帶乾糧,拼命走!」
楊可世一怔,丟了甲冑器械,就算能走得脫。到了折豺狗的地盤,又拿什麼來對付這支豺狗?
不過蕭言一句話,他馬上就奉命唯謹,低聲對身邊親衛下令:「丟了甲冑,丟了軍械,只帶乾糧,拼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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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嵐水南,大雨如注。河水暴漲。
大隊女真甲騎,蝟集在南岸,如蜂如蟻,望著陡然漲起來的河水只是跺腳。
北岸灘頭,一張張被燒毀的木筏堆在一起。更遠處就是一地的人屍馬屍,證明了北岸這一場突圍戰到底進行得有多慘烈。
女真軍馬也在拼命趕建著渡河木筏,但是一推入水中,哪怕上三四個人撐篙控制,也只是被水流帶得團團打轉。憑藉木筏而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將南岸大軍盡數運送過去。
一處小丘之上,豎起了矗旗。旗幟之下,婁室與蒲察烏烈並肩而立。兩人都顯得更憔悴了一些,望著眼前奔涌的岢嵐水,婁室臉色青黑,蒲察烏烈兩眼直欲噴出火來。
陡然間蒲察烏烈就怒喝一聲:「希尹這廝,俺不與他干休!只是縮在洪谷寨不動,俺們打生打死,是甚麼道理?這支南軍若是走了,看宗翰如何收拾他!」
婁室輕輕道:「不能讓這支南軍走脫!」
蒲察烏烈冷笑一聲,指著眼前河水:「怎生追?你告訴俺,怎生去追?」
婁室冷冷道:「要不他們就去搶嵐谷縣落腳,某等就追得上去!要不他們就不顧一切奔河外三州,到時候飢疲萬分之軍。那棄了他們而走的折可求,難道還會對他們放過不成?決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要不就將他們擊滅在嵐谷縣,要不就追得他們窘迫萬分,最後讓這些南人自相殘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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