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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補天裂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宴鴻門(十一)

  上百騎軍在山道中經行而過,一匹匹或者從青唐,或者從河曲挑選出來的良馬,這個時候都是瘦骨嶙峋,鬃毛雜亂。艱難的挪動著四蹄。而馬上騎士,雖然也是疲倦萬分,一個個顴骨都高高聳起,沉重衣甲似乎都背負不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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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每名騎士,卻都將頭高高昂著,大聲應和著響徹山道中的歡呼之聲,緊緊握著手中兵刃。在衝出蔚水河谷,而面前女真韃子軍勢空虛,生路甚而反敗為勝的機會就在眼前的時候,戰意高昂到了極處!

  楊可世與魏大功就立馬在側,楊可世微微有些不解之色,而魏大功面容卻是繃得緊緊的。

  此前魏大功找到楊可世,說動他領兵東旋,撞開一條生路之際,也已然全盤托出了蕭言的對他們這支敗軍的安排。

  出蔚水河谷,立即轉而向北,爭奪飛鳶堡,掩護大軍北上通路,同時將回師撲來的宗翰所部在飛鳶堡以西阻擋一陣。而楊可世所部迅速北上,度過岢嵐水,就進入了更為空虛的岢嵐軍中,那時候再向西旋,就能進入河外三州了。

  而蕭言親鎮的樓煩方向,韓世忠所在的窟谷寨方向,當以猛烈攻勢,牽制住留守的斡魯與希尹所部,讓他們不能阻撓楊可世所部的行動。只要北上通路幾個要點能早早搶到,楊可世所部有很大可能能走完這條路!

  這個逃生之路,長約三四百里。打的就是女真大軍兵力捉襟見肘,調動過度之後的時間差,尋隙抵暇,快打快走。

  雖然意料之中萬餘衝出蔚水河谷的敗軍。真正能夠脫身的最多四五千之數。但剩下來的都將是菁華骨幹,是苦戰殺出一條血路的強悍之師!而不是敗軍崩潰之際。僥倖逃生出來已然喪膽的潰軍!

  以這四五千人馬為基幹,就可以用來整合河外三州,重新建立起對宗翰所部的西翼戰線。

  楊可世當時接受了這個安排,但是現下卻覺得,時勢已然變易。

  如此順利的就衝破了蔚水河谷,沒撞見幾個女真韃子守軍,燕王果然如約興起攻勢,大量牽制了宜芳女真軍馬。

  如此厚意,遇到兩名將主棄軍而逃,而西軍諸將裹足束手。只是在大河對岸不敢向東一步的楊可世而言,真的覺得是要出盡全身氣力方能以報!

  既然若此,為何還要北走,為何還要去河外三州?不如就在此間拼死打破女真韃子居中阻隔,歸於燕王麾下,再打出老西軍的威名出來!

  看魏大功這樣盯著自己,楊可世沉默一下方道:「要多少人馬?」

  魏大功豎起一個巴掌:「俺領五百騎為先鋒。星夜奔襲飛鳶堡。而請楊將主在後收攏人馬,接著跟進。俺一定為楊將主搶下飛鳶堡,掩護大軍度過岢嵐水!」


  楊可世頓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向東而來的鄜延敗軍,雖然有萬餘之多,但是真正還有一定機動性,能在此刻保持住一定戰力的,也就他麾下騎軍加上鄜延軍一點零星騎軍罷了。最多不過三千之數。他準備用來直撲宜芳。打通與蕭言聯絡的依仗。也就是這些人馬而已。其餘大隊步軍,只能緩緩跟進。以壯聲勢而已。

  一下子就給魏大功領走五百騎去,戰力分出去未免也太多了!

  魏大功看著楊可世神色,沉聲道:「楊將主,莫不成你還想去打宜芳?就在此間與燕王打通聯絡,就此合軍?」

  楊可世點點頭:「燕王大軍在東,宜芳空虛若此。不在此時儘快歸於燕王麾下,還等到何時?輾轉而上河外三州,這萬餘鄜延兒郎,一切順利,能帶出去的也不過半數。既然現下有此機會,某如何能錯過?」

  魏大功神色急切,張口想勸。不過看著楊可世堅定神色,只能又將話咽了下去。

  畢竟他只是客將,且與楊可世位份相差太多。楊可世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個拿定主意就不動搖的人物。不然怎麼會在諸將皆走之際,還死硬的帶著敗軍堅持到底?

  輾轉北上三四百里,於途不知道要倒下多少關西子弟,現下有機會保全他們的性命,只需要拿下宜芳,打通與燕王的聯絡而已。楊可世視西軍兒郎如命,又怎麼能說動他放棄這個機會?

  魏大功翻身下馬,拜倒在地。

  「將主領軍要繼續東進,與燕王合兵,末將無什麼說的。只是北面必須也要以軍遮護,萬一之際,也是一條退路!還請將主賜末將一支兵,且去行事也罷!」

  楊可世默默沉吟少頃,終於慨然揮手:「某給你三百騎,你將著北上罷。一旦有召,必須迴轉………就如此罷!」

  魏大功又行了一個禮:「末將必不負楊將主所託!」

  楊可世揮揮手:「你將著某的親衛去,此刻也無什麼軍令牌符了。收攏一個精銳騎軍指揮給你,就去行事也罷。此次你之大功,對鄜延子弟的厚恩,某始終念在心上。將來有用得著某楊可世的時候,儘管開口說話。」

  他一聲招呼,幾名親衛頓時從後而出,接過了楊可世調兵予魏大功指揮的將令,準備陪同魏大功去收攏人馬。而楊可世抖擻起精神,朝魏大功拱拱手以示作別,就猛加坐騎一鞭,帶領數十名親衛搶道上前。

  山道之中,響起楊可世中氣十足的呼喊之聲:「直娘賊的去搶宜芳!多殺些女真韃子,為俺們那麼多戰死的弟兄報仇!」

  大隊襤褸髒污的西軍甲士發出鬨笑之聲,竟然是隨劉光世東進以來從來未曾有的輕鬆,從來未曾有的士氣高漲!仿佛宜芳就是囊中之物,只等他們馬踏過去,伸手去取!


  而魏大功立馬道旁,面色卻是凝重萬分。幾名楊可世親衛不耐煩的在側等候,不住以羨慕的目光投向滾滾而過的大隊自家袍澤。

  女真韃子的兇悍頑強。魏大功所深悉。樓煩一戰,不管是都如虎部魏大功部或者李忠所部。都是燕王麾下最為強悍所部,依城而戰,反覆拼殺,幾千精銳幾乎打光了建制,才擊敗了銀術可所部。

  現今敗軍雖有萬餘,能使用上去的不過就是二三千騎而已,且相當飢疲。就算宜芳空虛,能不能順利打下來,能不能與燕王合軍,真的是在未定之天!

  楊可世捨不得繼續北上途中必然要損折的幾千弟兄。選擇了冒死在宜芳一衝。不要到最後反而將這萬餘好不容易掙扎出來的弟兄都斷送了進去!

  不管了,反正俺還是奉燕王號令,打開向北的通路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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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最後一聲決死拼殺的吶喊之聲消歇下來之際,回望四下,已然暮色四合。

  黑茶山腳下的戰場之下,幾處營寨都已然變成了廢墟模樣,屍體重重迭迭堆壘在一處。鮮血四下橫溢,滲入腳下泥濘當中,晚霞再一映照,放眼儘是層層血色,將這山川大地全部暈染。

  一名女真謀克正持手中長刀,送入了一名宋軍軍將的胸膛,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那名宋軍軍將只是睜大眼睛瞪著他。最後吐出一口氣。就再不動了。

  那女真謀克拔刀而起,帶起一縷鮮血。仰首向天,就發出狼嚎也似的怒吼!

  婁室所部,在那一夜過後,就想黑茶山一線的斷後營寨發起了兇悍果斷的衝擊!

  這萬餘軍馬逃出去倒沒什麼,婁室也有自信將來就是這些敗軍再度整練起來,還是會被他乾脆利落的打敗。偏生他們是向東而走,擺出一副與蕭言會師之態!婁室如何不知曉,完顏斡魯那裡兵力空虛?萬一斡魯在東西兩路的夾擊之下支撐不住,讓蕭言所部衝出了嵐水河谷,這好容易取得優勢的河東戰局,也許就要再度翻轉過去!

  婁室向來與麾下兒郎同甘共苦,臨陣之際也愛惜他們性命,並不輕易浪擲。可到了關鍵時刻,婁室卻向來咬得緊牙,狠得下心,敢於打最苦犧牲最大的戰事。而麾下女真兒郎,也願意為婁室效死!

  這些女真精銳,一浪浪的湧上。縱馬馳射壓制寨牆,披雙層重甲之士填壕挑開鹿砦。然後再是重甲之士持重兵刃上前,突破寨柵。

  幾處營寨,都遭遇這般狂濤巨浪也似的圍攻。不比後世的假女真,陣戰之中傷亡個數百就能動搖戰鬥意志。這個宋末之交的真女真,在關鍵時候,卻是真的敢於反覆衝殺數十會合,毫不吝惜的拼人命的!


  留守宋軍都是敗殘之軍雜湊而成,建制混亂,且疲憊不堪。更有戰鬥力的各部如楊可世的騎軍,都向東衝突而走。

  雖然這些留守宋軍已然是竭盡所能而戰,要為東去弟兄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但是在兩天一夜的持續戰事之中,仍然最後在女真韃子的狂攻之下被淹沒。

  一處處營寨被踏破,一處處火頭升騰而起,一股股殺紅了眼睛的女真重甲之士從大大小小的缺口蜂擁而入。當進入雙方混戰之際,就是這些女真精銳對留守宋軍的一場殘酷殺戮!

  黑茶山腳下一場短暫而激烈的攻防戰,以兩三千留守宋軍全軍覆沒而告終。打到這種程度,留守宋軍也沒有在最後關頭投降還能保全一條活命的幻想。

  而寨柵之外,壕溝之內,婁室所部的死人死馬,同樣密布。其間傷損,也足有六七百女真最為精銳的戰士!

  這名女真謀克刺死了最後一名抵抗到底的宋軍軍將之後,怒吼一聲,搖晃兩下就一屁股坐倒。

  泥濘之中汪著的都是血水,被他坐下,四下飛濺。這女真謀克連擦都懶得擦一下,喘著粗氣四顧。就見屍堆之中,站著坐著的都是同樣疲憊的女真兒郎,每個人都跟血染紅的也似。有的人身處之地靠近燃動的火頭,濃煙一陣陣的卷過來。這些女真兒郎卻連動彈的氣力都沒有了。

  這女真謀克吃力的轉動著頸項,只覺得渾身酸軟。關節處發出滯澀的響動之聲。開口時候,嗓子裡面仿佛被銼刀銼過一番,說一個字都要嗆出一口血來。

  「有人去回稟婁室沒有?俺們將這個鳥寨子打下來了!」

  周遭幾名女真軍士呆呆愣愣的看著他,眼中猶是赤紅,還未曾從這一場血戰之中緩過來。

  西面突然響起了馬蹄密密響動之聲,如萬道雨點落在地面,摧動得那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漾出一圈圈波紋。

  那謀克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力,一下跳了起來,舉目而望。就看見了自西而來的代表婁室的巨大黑色矗旗!

  數千女真甲騎,就穿過積屍密布的戰場。從正在燃動的宋軍營寨之間,呼嘯而過,拼命向東涌動而去!

  無數戰馬,踏過血污,濺起無數赤色的泥點。仿佛就如一場從地面向著天空下的血雨一般。

  就在這樣的血雨當中,數十面猛安旗,謀克旗。各色軍將認旗翻飛舞動,氣勢驚人已極!

  婁室毫不停頓,就在宋軍營寨被踏平之後,馬上就率領大軍向東追擊而去,去加入宜芳戰場!

  看到婁室矗旗向東,這謀克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氣力,大聲怒吼:「去尋俺們的馬!追上婁室大隊!婁室向前。俺們豈能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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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群山之間。另有大隊人馬正拼命向北,要衝出蔚水河谷的重重群山之間。然後再轉而向東。沿著來路再殺回宜芳左近去。

  帶隊軍將,滿臉橫肉,身形高大。騎在一匹健馬之上,光著腦袋露出腦後金錢鼠尾。因為長久時間未曾刮頭皮了,已經冒出了亂七八糟的一層發茬,讓這軍將看起來更形兇惡。

  這軍將正是宗翰本部驍將蒲察烏烈,因為未曾接應到銀術可所部狠狠吃了一頓鞭子。平常人這頓鞭子挨過怎生也要躺上一個月。而對這女真悍將而言,卻是視若平常,第二天就照常騎馬。

  此次自宜芳而出,沿著岢嵐水包抄鄜延軍北面,深入群山之間側擊鄜延軍所部。蒲察烏烈一直都沖在前面,就想將此前丟的面子全找回來。

  不比婁室所行進的蔚水河谷大道,北面群山之中山道前行為難。雖然沿途宋軍布下的軍寨抵抗並不甚烈,可蒲察烏烈推進得並不算快。好容易快殺出群山之間,沖入蔚水河谷當中砍殺鄜延敗軍之際。突然就遇見了婁室派來的傳騎,說宋軍大隊向東而去,要攻撲宜芳方向,而宜芳斡魯所部,很大可能已然被南朝燕王所部牽制住,東面幾乎就為鄜延軍所敞開,戰局就有翻轉過來的危險!

  如此通傳的軍情,讓蒲察烏烈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性子暴烈,西路軍中服氣的人就三人而已,宗翰斡魯加上婁室。婁室如此說,他便深信。不等宗翰傳來進一步號令,蒲察烏烈就馬上掉頭轉身,沿著來路又沖了回去!

  身周女真甲騎都傳來了粗重的喘息之聲,戰馬胸腹之間有如拉風箱一般劇烈起伏,馬嘴白沫橫流。

  從北而來女真軍馬同樣經歷了長途奔襲,一路未曾得歇。蒲察烏烈掃視身周甲騎一眼,舉手號令:「入娘的都歇歇罷!一炷香的功夫!餵點馬料飲點水,緊緊馬肚帶。誰只顧著自家睡,俺老大鞭子不饒人!」

  一眾女真甲騎翻身下馬,趕緊收拾起坐騎。而蒲察烏烈親衛也掣出一支線香,用火鐮點燃。捧在手間以為計時。

  蒲察烏烈也如身邊軍士一般照料自家坐騎,餵了幾口水之後就給馬耳朵掛上料袋,收緊了鬆動的馬肚帶,還用毛氈收了收馬汗,這才一屁股坐在一塊大石之上。

  周遭女真軍士都在默不作聲的趕緊吃著乾糧,蒲察烏烈卻拔出一柄解腕尖刀刮著自家頭皮。

  刀鋒過處,發茬紛紛而落。頭皮也被拉破,幾縷血痕出現,蒲察烏烈只當不覺。

  一名親衛給蒲察烏烈送上乾糧,蒲察烏烈只是擺手:「馬背上俺吃過了,你們自顧自就是。吃得飽些,還有遠路要趕!」

  親衛疑惑的問向蒲察烏烈:「怎生甩開大隊走得這般急?俺們人盡撐得住,馬卻受不住。南下以來,軍中戰馬損折兩三成了,再倒下一批,以後仗怎麼打?」


  蒲察烏烈終於刮乾淨發茬,滿意的拍拍青黝黝的頭皮,獰笑一聲:「馬上打不了步下打,怎生不是殺這些南狗?」

  他站起身來,活動筋骨,渾身關節爆響。周遭兇悍堅韌的女真甲士都疲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蒲察烏烈卻像是才活動開身子,一副精力體力正在巔峰的模樣。

  「要緊的是飛鳶堡!斡魯在宜芳,哪裡那麼容易給這些南狗擊敗?要是希尹,俺就等著看笑話了。那些南狗到時候只能朝北逃,過岢嵐水!要過岢嵐水,必須將飛鳶堡掌握在手裡,才能掩護大軍渡河,俺帶領輕騎先行,就是要把住這個緊要所在!到時候婁室從後追上,宗翰大隊趕來,這些南狗不在合河死,就在宜芳死也罷!反正南狗死得多了,地更肥些,長出牧草來,俺向宗翰請了為自家猛安份地,多養些好馬出來!」

  他一邊走動一邊興致勃勃的搓手:「這南軍軍將不知道是誰?倒是有點本事,還能給他找出一條生路出來!到時候這南軍軍將頭顱卻是俺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個好夜壺出來。你幫著俺留意一下,南狗當中有甚好匠人,留他們一條狗命也罷!」

  親衛躬身領命,蒲察烏烈卻被自家話語激起了凶性,渾身都燥熱起來,簡直站立不定。看著親衛還捧著線香在那兒,不過才燒了一半。一把就搶過來用手捏滅。

  「入娘的,一口氣喘勻了沒有?都隨俺上馬,繼續前行!都給俺好好長長臉,宗翰這一頓鞭子,可不能白挨!」(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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