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鋪奇思
兩分鐘後,眾人便抵達了目的地。
一面黃旗上大大的『當『字,以及門面上方牌匾隸書『友豐當『,足以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家當鋪。
從門口望去,長長的架子上擺滿了物件沿著牆壁一直延伸到盡頭,粗略估摸差不多占地五百餘平方米。在這稀土寸金的秦淮河,也算頗有規模了。鋪內夥計眾多,身著各色衣服,其中更有身材魁梧手持長棍的護衛在內。
一名身穿馬褂的中年人雙臂靠在櫃檯上與一戴著眼鏡的老者交談著。他身材瘦小,面如蠟黃,不時還微微顫抖兩下,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他說話的同時,一隻腿不停地抖動,似乎很是著急。
與他交談的老者看得出來有些不耐煩,他抬眼望向門口正好看到走進來的劉氏兄弟,眼睛一亮:"掌柜來的好,請過來一閱。"
劉繼嗣早已沒有遊戲之色,他走過來,與那中年男子示意後,便聽老者介紹情況:"這位是安慶的徐慶之徐老闆,本是欲從上海帶貨返鄉,途中船隻擱淺貨物與船具堵在長洲島岸。"
這時中年男子一把抓住劉繼嗣,神色焦急道:"在下在家鄉湊盡資財又四處借債,方才辦得這批機械,誰知居然擱淺江面!收回成本在下不指望咯,這次來是打算將這批貨物直接賣與貴當行,還請掌柜高抬貴手,至少讓我不落得家破人亡!"
"機械?"劉繼嗣眉毛一跳,扭頭看向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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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在下一年前才從上海恆豐洋行過手,進了二十六部英國造麵粉機,準備在安慶開辦麵粉廠所用,一切準備好了就等機械一到便可開業,誰曾料到天有不測風雲。"徐慶之說話時欲哭無淚。
劉繼嗣若有所思道:"在下理解沒錯的話,徐先生是準備用這已經擱淺江中的機械為當?"
"是的!是的!"
"何時擱淺?"
"今日日出時,光線黑暗船家看不清楚不慎。"
「可有物契?」
徐慶之從懷中掏出一張印了官印的紙張來,急忙道:「有有!」
劉繼嗣點頭,也不理會喋喋不休的徐慶之,他拿來物契看過,見所賣機械屬於安慶慶豐麵粉廠,走到櫃檯後面沉思起來。接著他拿起算盤開始飛速敲打,那算珠來回滾動、聲音清脆極是漂亮。
"不知徐先生覺得你的這些機械可賣多少?"
既然是直賣,就不存在當期、利錢了。
"實不瞞掌柜,在下自己掏出兩萬兩,又和他人湊了六萬兩銀子來辦廠子,這機械都是和恆豐洋行訂的最好最新的機械,要價是三萬八千兩庫平銀。在下不指望全收回來,只求一萬兩庫平銀。"
劉繼嗣點了點頭,接著問了一堆有關物契上所標的物主:對方在安慶籌備的工廠的問題。
"廠房已砌好,紅磚的!用的工人都是鄉里鄉親,是城區的空地。還有,找了兩個上西學的人,準備當技師。"徐慶之如此答道。
當問及是否有在官府註冊登記時,他卻有些支支吾吾:"這個。此事。自是有找大人商量,也是得了允許才敢興辦這工廠的。"
接著劉繼嗣又問了一些有關投資的問題,直到察覺到對方有些答不上來,心性已亂的時候,忽然拋出早已準備的問題:"一萬兩銀子?徐先生覺得江中已經進了水的廢鐵值一萬兩嗎?"
徐慶之張口愣在當場,在劉繼嗣的注視下一時語塞,接著想到什麼急忙辯解道:"船隻雖然進水了,但擱淺江面未沉,打撈上來也還可用。"
"機械最是金貴、零件眾多,隨意碰撞都會弄壞,更別說進水大事了!況且如你所說還需要打撈來,其中還有額外一筆支出,都是需要算進去的。一萬兩著實多了。"說罷,劉繼嗣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道:"江寧打撈所費不過百兩,若尋常人早就僱人打撈了……況且機械非常人可操作安裝,必有專人陪同,以此來看徐先生怕是早知道機械損壞已無法使用,才來我當鋪的吧。"
徐慶之臉色數變,面路冷汗。他不敢再看,拿起帽子便準備離開。剛一出門,卻聽見後面聲音傳來。
"不過徐先生不幸遭遇如此天災,在下還是深表同情的。若先生將隨船而來的專人請來,容我與之交談了解情況,這當或許也可當得。"
掙扎良久,徐慶之轉身回頭道:"請掌柜稍等片刻,我去請人。"說罷快步離去。
見他消失,方才一直插不上話的老者小心問道:"掌柜,您真準備收那破銅爛鐵啊?此人,言辭不可信也!"
劉繼嗣微微一笑,道:"薛帳房不必多心,等那專人來了再說。這徐慶之渾身上下服飾普通,滿口黃牙,談吐低下,哪裡可能是拿得出三萬兩白銀之人?待我問及他投資工廠的事宜時,對工廠規模、工人人數、占地面積這些資料倒是倒背如流,但一問及報官註冊、商路銷售卻根本一無所知,如何都不像是負責籌辦工廠之人。況且這機械打撈上來花費不過數十至多百餘兩,這錢若他真是大紳不會承擔不起,如此則機械完全可以自行處置,何必要找我當鋪?綜上所述,估計此人只是某士紳之管事,負責工廠建設,眼見貨物被毀擔心被責怪,故而欲圖賤賣宗主之貨攜款潛逃。如此想來,則各種古怪便可說通。想他日出時出事,半日不到便已來當鋪,可見應當是急於拿錢潛逃。這類急於用錢之人,才是我當鋪之最佳顧客啊!"
劉繼嗣分析到頭頭是道,讓眾人不得不佩服。除了心智聰慧外,分析判斷準確,看人精確,能看到商機或許才是成功之秘訣。
薛帳房也摸了摸鬍子笑道:"老夫只是看出此人絕非可購置機械之人,卻沒掌柜想得遠、想得周密啊!"
劉繼嗣點點頭;"這類人,此刻必然會到其他當鋪詢問,但一來數額龐大必然需要掌柜做主使時間延遲,二來以此人之差勁表現這江寧城內無人會上當,而他乃急於套現之人必然不耐等待。且看,我估算不出一個時辰必返。"
這時,一直在旁聽沉默的劉繼業,卻忽然問道:"既然這機械所有權不是此人的,那麼萬一他在安慶的主人前來討要這批機械,怎辦?"
此等事情在後世商法之中,徐慶之在沒有受理情況下非法拋售不屬於自己的實體物品,若買方不能與產權所有者達成協議,屆時三方都要上法庭慢慢辯論。劉繼業記憶中並無遇到此類糾紛的印象,倒是很期待看自己這精明的表兄如何處理,或者說清末之人如何處理商業糾紛。
"簡單,若只是安徽的一方土豪在江寧毫無勢力,理都不需要理會。若是有些勢力,便如實告訴他這些機械已經被切割當作廢鐵、廢鋼販賣給江南製造局。到時候頂多付出百餘兩銀子,對方便無話可說。"
直接就是如此無賴行徑,這就是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吧。看著毫不在意的堂哥,劉繼業如此想到。
眾人在店內一間雅間坐下,不需吩咐下去便有夥計端了茶水點心上來,一邊吃喝一邊閒聊一些生意上的趣事。如此等了莫約三刻鐘時間後,外面有人報來徐慶之到了。
"請他進來。"
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便傳來,滿頭大汗連衣物都快濕透的徐慶之帶著一個洋人走了進來。
"掌柜,介紹一下,這位洋大人是恆豐洋行的技師,休?傑克遜。
在他身後的洋人上前一步,脫下禮帽鞠了一躬,
"你們好,我是休?傑克遜蘇格蘭人,我的高興見到你們。"
這是一個留著紅色長髮的年輕人,深邃的眼睛和高高額骨,慘白的臉上點點雀斑,擁有一張很友善的臉。透過單薄的襯衫和馬甲可以察覺他骨架高大,卻很消瘦,脖子上皮膚緊緊貼在身上。中文說的很差,但勉強能聽懂。
"Itisanhonortomeetyou,MisterJackson。「
聽到對面年輕的中國少年說出了頗為標準的美式英語,傑克遜忍不住稱讚:"讚美上帝,想不到在這裡聽到了如此流利的英語,仿佛我回到了上海!年輕人你去過美國嗎?"
"並沒有,我從出生就一直活在這片土地上。我的英語是在一所美國傳教士所辦的教會學校中習得,它叫匯文書院。"
"原來如此!見到你真好,請問你的名字?"
"繼業?劉。"
兩人用英語交流,眾人只能幹看著,徐慶之更是楞的呆住了。這個年代的中國大規模留洋才剛剛開始,除了上海、天津、廣州外,中國人還是很少接觸外國人,更別說把英語說得如此好的了。等十餘年後大批留學生回國、國家進一步開放了懂英語也就沒那麼誇張了。
劉繼業對一句不懂的眾人解釋道:"剛剛傑克遜先生詢問我的英語從何而學,我就回答是從江寧匯文學院學習的。"
"噢噢噢。"
劉繼嗣微笑接過話題:"徐先生怕是不適應江寧之炎熱吧,今日已是算很清涼了,徐先生卻還是滿頭大汗。此事不急的,徐先生實在沒必要著急呵呵。"
徐慶之聽了表情尷尬不已,只能推說休?傑克遜住所遙遠。
"在下玩笑而已,不必當真,諸位請坐下議事。"
一陣椅子的搬動聲,談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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