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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殺意與真心

  第69章 殺意與真心

  岑冬生抬起頭,瞧了眼天空。

  原本陰雲密布的蒼穹,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黑夜,已經消失了大半;

  天空仿佛一塊巨大的幕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雲後是現實世界的天空,似已過去了一日,燦爛的陽光灑落在被藤蔓覆蓋的廢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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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妖沒有消亡,鬼屋空間卻已經被破壞得所剩無幾。」

  他當然猜得到這是怎麼回事。

  「被『無間之刃』砍斷了嗎……」

  伊清顏——

  幼年期大魔王,尚未成為平等王的那個女孩,最後還是在鬼屋內部覺醒了咒禁。

  從她坦誠相告的那些話來看,這可能就是對方一念之間的事情吧。

  既然是她給自己設下的枷鎖,要脫下來也很正常,他並不覺得意外,也不妨礙他要做的事。

  在岑冬生身邊,聚集起了數十個黑影,都是受到「虎魄」之力操縱的倀鬼。

  在這群「二五仔」的帶領下,岑冬生沒有動手,很快驅逐了其它黑影,隨後在現實的校門附近找到了藤妖的本體。

  它變成了一段藤蔓,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中爬行,看上去就像是條小小的蟲子,打算就這樣悄悄溜出去。

  如果說岑冬生對它核心重創,讓藤妖不惜使出渾身解數,吸取活人血肉打算做最後一搏;那伊清顏的覺醒,就是給它腦袋上來了一下狠的,徹底慫了。

  藤妖很清醒,兩邊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和被屋主製造出來、受它限制的那些厲鬼不一樣,屋主本體是有可能脫離鬼屋生存的。

  只可惜……

  岑冬生找到了它,一腳踩住了這根小小的藤蔓。

  *

  「伊清顏……同學?是你嗎?」

  田敬文和肖麗婷畏縮著躲在角落裡,看著自門口出現的長髮少女。

  田敬文是從一開始就躲在教室里;而肖麗婷則是被厲鬼追逐,在走廊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逃,最終回到了這個地方。

  前者抱著「衛燕燕」,卻發現她變成了十年前慘死的女生;後者與「楊超」一起逃跑,結果「楊超」脫下人皮,真身是曾經與她有過牽連的鬼魂,那個男生可以說是被她害死的。

  兩人本以命懸一線;而如今,就在他們面前,渾身沾著雨水和泥土氣味的女性厲鬼被斬斷了雙手,像橡皮蟲般的男性厲鬼,則是被斬斷了下半身,只留一截身軀在地上緩緩爬動。


  「是你?原來你一直在隱藏自己……」

  從驚慌失措中回過神來後,田敬文一臉驚喜地望向伊清顏;相比之下,肖麗婷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了。她顯然還沒忘記,自己有曾「欺負」過她的舉動。

  剛才這一幕,讓眼前這個纖瘦的身影在他們心目中的印象,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沉默,內向,寡言,這些最開始讓人不放在眼裡的標籤,如今全都成為了她身為強者的證明。

  就算是普通人都能看出來,同樣是身為咒禁師,如果說岑冬生的風格和柳曉川已經很不一樣的話,那伊清顏簡直是站在另一個次元,她殺起鬼怪來實在太輕鬆了,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動作。

  「你,你是來救我們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已經死了。」

  她的語氣淡淡的。

  「死……死了?」

  田敬文有些吃驚,但她的下一句話,更讓他瞠目結舌。

  「嗯,被我殺的。」

  「為、為什麼……?!」

  相比之下,肖麗婷似乎更早就放棄了。

  「……我就說了,這個女人是瘋子……」她喃喃自語,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快點吧,想動手就來。」

  伊清顏沒有理睬兩人的反應,她的目光轉向厲鬼們。

  「人也是,鬼也是。鬼屋已經要崩潰了,你們很快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要……不要阻止我!」

  厲鬼有著智能,它們與人一樣,能看得出彼此間的實力差距。

  但不同之處在於,它們往往比人類更執著,受到自己的核心執念所驅使。

  就算明知不可能是眼前這個人類的對手,但「衛燕燕」和「楊超」還是不約而同地朝著伊清顏撲去。

  而結果,自然是被砍下了更多的「身體零件」,狼狽地摔在地上。

  伊清顏沒有當下消滅它們的意思,也多虧了它們不是血肉之軀的人類,被砍下四肢或是半截身體後,還能繼續維持存在。

  「我說了,我有問題想問。」

  她跳上講台,坐著,用手托著下巴,望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兩人。

  「無論是想殺人,還是想活下來,我想知道,你們的理由哪邊更正確。」

  「……對的人,能活下來?」

  「嗯。」

  伊清顏很認真地點頭。

  「雖說殺人只是殺人,但如果能分清誰對誰錯的話,我可以選擇殺錯的那一方……鬼也一樣。」


  只要說服她,就能活下來。

  人在求生欲望面前爆發出了無窮的可能性,包括剛才還一副放棄模樣的肖麗婷,開始跪在伊清顏面前,爭相說明著自己的苦衷。

  每個人都有苦衷,就算是明明做錯的人,比如「我和她是真愛」、「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那樣」等等。

  厲鬼在一旁咆哮著,陰森地咒罵著,它們懷著受害者的怨念,卻也對殺害無辜之人毫無心理障礙,它們本就以吞食活人為生。但它們同樣不想就這樣輕易消亡。

  伊清顏很耐心地聽著。

  「……我知道了。」

  直到五分鐘後,她覺得自己已經得到答案了。

  少女的表情似是略微失望,但又像是早有預料,

  如果放在八年後,恐怕根本不會有人想著真的在伊清顏面前爭辯是非對錯。

  因為後世的平等王,已經用她的行動踐行了自己的理念:

  出於道德,性別,種族,階層……人們總會因為種種不同的身份和利益關係發生矛盾。

  而平等王解決矛盾的方法,往往是把兩邊通通殺光。

  以殺止殺。

  殺光這世上所有煩惱,殺平人間一切紛爭,殺得一片清淨太平——這對平等王來說,這不僅是一句口號。

  雖說規模完全不是一回事,那個時候的她一般是跳到幾大勢力最激烈的戰場中去,把所有人拉一塊揍;而現在的伊清顏只是在寥寥數人面前。

  不過,從她接下來的選擇中,這種價值觀已可見一斑……

  「你們誰都不想死,是這麼回事吧。」

  伊清顏抬起一根手指。

  「那就逃吧。試試看,能不能從我手中活下來。」

  田敬文和肖麗婷面面相覷,隨後,他們一個激靈跳起身,不約而同地朝著教室門口奪命狂奔。

  只留下了兩個鬼。

  「殺了我吧。」

  女鬼猙獰地笑著。它身上的傷口正在被陰炁填補,它自己卻沒有再動了。

  男鬼沒有說話,只是艱難地、像個人類一樣,坐了下來。

  她垂下眼帘。

  「……這樣啊。如果你們還活著,我說不定……」

  一瞬間的彈指,厲鬼們煙消雲散。

  「請幫我……殺了她……殺了他……幫我……幫我們報仇……」

  伊清顏沒有回答,她跳下講台,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


  ……

  「距離……擴張……」

  來到走廊上,她的瞳孔呈現出深淵般的顏色,

  伊清顏抬起的手指,筆直指向前方。

  「比想像中更遠呢……」

  女孩小聲喃喃。

  她也是十幾分鐘前才解開能力的枷鎖,這份力量比她想像中得更加危險。

  物質世界在她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水墨畫般的黑白二色,只要用手指劃出一撇一捺,就能留下不可磨滅的巨大創口。

  構築起世界的根基,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我……我想活下去!」

  「讓我做什麼都行!別殺我,別殺我——」

  女生的頭飛上了天空。

  「老師,老師,我是無辜的……」

  「你這個瘋子!殺人犯!殺人狂——」

  男人的頭落在了地上。

  ……

  她望向天空,燦爛的陽光,讓女孩不自覺眯起了雙眸。

  雖然沒有刻意想要破壞這個地方,但在她使用了數次無間之刃後,鬼屋空間的根基仍然不可避免地毀壞了。

  黑白色的世界裡,炁的流動一覽無餘,

  是生是死,一清二楚。

  伊清顏很快找到了最後的目標。

  就在樓下。

  藤妖已經變成了一條小小的「蟲」,試圖溜走。

  她收起能力,跳下平台,然後就看到目標被一隻鞋子踩住。

  青年就站在她的面前。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

  岑冬生踩爛藤妖的表殼,打了個響指,鬼影們在陽光下消散。

  「好了,這下就全部搞定了。」

  他朝著伊清顏邁出一步。

  但不知為何,小姑娘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冬生哥,你、你已經恢復了嗎?」

  她注意到自己的態度有些微妙,連忙開口。

  「嗯,還行吧。」

  最後一點陰炁被煉化後,現實中的才新中學即將回歸;金燦燦的光芒灑落在兩人的身上,照亮了附近的廢墟。

  男人注意到,兩人之間正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


  「你覺醒了自己的咒禁?」他問。

  「嗯。」

  「覺醒之後,去做什麼了?」

  「……去殺人了。」

  伊清顏低聲回答。

  「學校里的人,已經全都被我殺光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覆,但在聽到後,岑冬生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能問一下理由嗎?」

  「我和冬生哥說過……一旦我接受了這份力量,就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她抓住自己的一邊胳膊,頭偏向了一旁,似乎是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這就是理由。從現在開始,我已經無法停止殺害他人的行為。」

  「……」

  岑冬生沒說話。

  「我知道這樣不好,所以才一直忍耐,一直忍耐……就算是現在,雖然本身只是想要殺人而已,但我還是想這個行為尋找意義。」

  「然後,我問了那些人……那些會成為第一批犧牲對象的人問題。如果我的做法真的有意義的話,說不定能從他們口中找到……答案。」

  「那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沒有。」

  她搖了搖頭。

  這時,剛才還默不作聲的岑冬生突然靠近,他像之前那樣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腦袋——

  伊清顏吃了一驚,慌慌張張地往後退了一步,躲開這次「突然襲擊」;但他的手,卻順勢將女孩的頭髮撥開來。

  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女孩臉上展露的神情,總算是符合這個年齡的迷茫。

  「為什麼要躲開?」

  岑冬生明知故問。

  「冬生哥,你、你聽了剛才的話,還不明白嗎?」

  小姑娘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她抓緊自己的手臂,身體因激動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起來。

  「——我是在擔心,會忍不住把你一起殺了!」

  ……

  「……」

  有很長一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頭頂陽光明媚,校園內寂寂無聲,微風拂過他和她面容後靜了下來,這一刻,連遠處婆娑的樹影都停止了搖晃。

  岑冬生看著抱住手臂垂著腦袋,仿佛在壓抑著什麼的女孩,突然笑了起來。


  「我知道。」

  他說著,又朝她踏出了一步。

  *

  岑冬生想起了那個不久前才重溫過的舊夢。

  在回憶中,平等王曾經說過,她不喜歡他人對她的行為「賦予意義」,因為殺人就只是殺人,結果總有人會因為她的行為而會錯意,因為殺了某某某,就覺得她是站在他們一邊的正義使者;

  而在今天,尚未成為平等王的伊清顏卻說,她想為自己的行為尋求意義。

  這矛盾嗎?

  並不矛盾,因為她所要求的意義、她想要說服的人,僅僅只是她自己。

  伊清顏在這一刻的態度,終於讓他得到了答案。它有關於一個讓無數人好奇和困惑的問題:

  平等王的真心究竟是什麼?

  又或者說,她真正的執念,她的命禁所代表的欲求為何物?

  眾所眾知,命禁是一個人內心欲望的體現;同時,亦會反過來刺激一個人的欲求。

  所以,每個「祖」看起來都是如此自我,因為他們欣然接受了特等命禁所代表的強烈到近乎執念的欲望。

  從平等王的言行出發,大部分人覺得她是為了實現所謂「絕對的平等」,也有人認為,這份欲望象徵著一種偏執的正義。

  但真相其實比所有人想像得更簡單。

  《無間地獄》——它代表的欲求,純粹且可畏。

  那就是……「殺人」。

  最違背社會秩序,藏在每個人心理陰暗面深處的衝動,即使性格再敦厚、再溫順的人,在他(她)的一生中,也一定會有某個瞬間,對什麼人、什麼事,產生殺意。

  「這傢伙/那傢伙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想把他們全殺了」——

  這種想法在和平的日常中會被壓抑,但若是遭遇突發事件,在強烈的情緒衝動驅使下就會湧上心頭,使人去做出那些殘忍的事。

  這種欲望潛藏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潛移默化地在群體間連鎖傳染,最終引發大規模的暴力衝突,乃至戰爭。

  若《無間地獄》所象徵的,正是人類心底這種混雜著破壞欲與毀滅欲的原始衝動,那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在受到無止盡殺意的影響,竟然還能忍到現在的伊清顏,可能真的是這世上最適合的宿主。

  因為最終,她並沒有成為單純的「殺人王」,而是成為了「平等王」——

  是她主動賦予了這份能力、這份欲望以特殊的意義;這,也是未來的伊清顏為自己尋找到的答案。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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