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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車兵戰紀之二

  這時候,南邊傳來了一陣火銃聲。

  只見南邊的海岸線上白煙徐徐,山岩和荊棘叢中有些靛藍『色』的身影在起伏、隱蔽、『射』擊,好不威風。「那是水兵營的兄弟們。」韋盛所在的四中隊的百總官驕傲地喊道,「他們早就埋伏在海邊,就等著賊子們上岸。咱們的任務,就是支援他們!」

  這附近的海岸多是嶙峋的山崖和礁岩,只有幾塊很小的沙灘可以登陸。如果廣西軍在此埋伏千人規模的部隊,再配足了火器『藥』,那麼再多賊船也沖不上來。但眼下埋伏在海邊的水兵只有幾十人,還分成幾組分守。水兵手裡只有火銃,威力也很有限。海上的賊子被『射』翻了幾個,其餘的卻嚎叫著搖動船槳,加速向岸上衝來。

  小山上的「四中隊」車兵立刻行動。韋盛他們衝出炮台扛起火箭箱向東西兩邊奔行,沿著小山丘的脊線布置了火力,每個小旗為一個火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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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看看。」旗長死黑瓜裝模作樣地站在山脊上,「距敵足有二百步,太遠了。」

  「二百二十步!」不遠處的百總舉著測距尺大喊,「各小旗,架火箭!」

  「那麼遠能打倒個屁!」死黑瓜嘀咕著,但還是對水兵們吼著:「箱子給我架起來!」

  車兵們架起了火箭箱子。他們是急行軍,沒有帶步兵架車,因此只能原地找些石頭和碎磚把火箭箱墊高了角度,實在不行就用膝蓋支撐。韋盛和另外一個小兄弟合力撐起一個箱子,那96根箭裝填著好幾斤的發『射』『藥』就抱在他們懷裡。據說這鬼東西有千分之一的爆燃概率,若是趕上了,這倆兄弟就都會被燒出油來。

  那個小兄弟哆哆嗦嗦地掀開蓋子,又檢查了導火繩,緊張地笑著點點頭。韋盛也同時把箱頂上的一個支架豎了起來。那是一個簡單的瞄準設備,是一個「卜」字型游標尺。最頂端的格子代表「二百步」,正是火箭的最遠『射』程。[

  「端穩了!」死黑瓜沖他倆吼著。「都給我睜著眼睛。」他跪在火箭箱後面,把游標調到了最高處,穩穩地對準了遠處的海岸線——

  至少有二十條賊船已衝到了岸邊。小號的賊船裝著十幾個人,直接就衝上了沙灘。後面大船兩舷上的賊子們則扛著竹排和藤牌跳下海,向岸上撲騰。還有些賊子就躲在船上向岸上『射』箭、放銃。

  賊子的火器竟然比廣西軍更多,『射』得也更遠!小山坡上的石頭都被打得「砰砰」暴響。緊接著就有一個晶亮的東西跳在韋盛腳底下,在土坷垃里滋滋『亂』轉……那竟是一顆足有荔枝大的鉛!韋盛的額頭上冒出一層汗。他堅忍著蹲著不敢動,好像與懷裡的火箭箱子鑄成了一體。

  「火箭。『射』!」


  一聲令下,旗長死黑瓜點燃了導火繩。那箱子先是「哧」地冒出一股青煙,緊接著便砰砰地顫動著噴『射』了一道壯麗的白煙。整個山脊上接連騰起了八道白煙,近千根火箭噴發而出在天空中劃出慢圓的曲線!

  士兵們屏著呼吸望著那些箭矢,它們飛速灑向半里之外……由於北風的作用,它們都超過『射』程落在了海里。有幸被『射』中的賊子只有零星幾個,各船上的賊子都咒罵嚎叫著,緊急著就有更多的鉛朝山上『射』來。

  就在這時,山坡上的炮台也開火了!

  「砰、砰……」連續的六聲炮響,炮台上頓時灰煙騰騰。雖然看不清這幫靖海本地炮兵『射』中了什麼。但他們也算是盡責了。

  四中隊的車兵們士氣大振,不停地釋放著火箭。『射』光了一箱就再抬一箱子,漫天的箭矢如蜂群般潑灑過去。白『色』的煙塵在戰場上空蔓延著,好像是一塊厚重的大棉花,被北風吹著向海面上飄去。

  但海里的賊子卻越來越多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猶如拉網中的群魚『亂』竄『亂』跳。他們上了岸就用藤牌和竹筏子擋著身子,四處尋找隱蔽處。有的躲在山岩後面,有的幾個人用藤牌結陣。還有些人合力掀起了一條小船橫在沙灘上,作為一道臨時的堡壘。

  那些藏在岸邊的水兵也在持續開火,四處的銃聲如蹦豆般連綿不斷!

  海邊不時地有賊子正在奔跑中就猝然摔在地上,不知是被火銃『射』中的還是被火箭戳翻。他們在沙灘和海水中翻滾著哀嚎著,或者哆嗦幾下就沒了動靜。但隨著戰鬥的持續,上岸的賊子卻越來越多了。他們用藤牌竹筏結成楯牆,後面還有人不時地伸出火銃向外『射』殺。他們甚至把幾條小船也抗在肩上,安安穩穩地躲在裡面。

  ……

  山脊線上,旗長死黑瓜正衝著車兵們大吼:「你們楞個屁,用火銃打啊!」

  說句心裡話,死黑瓜也有些惶了。他是南丹衛的老兵,在去年對猛坎的一戰中,他曾親身經歷了「雷鳴堡」的那場火箭大戰。[

  他發現眼前這情況比去年的雷鳴堡嚴峻多了——同樣是盾陣戰術,那猛坎的山兵結的是密集陣,水兵們用火箭吊『射』正『射』在他們頭上。而眼前的海賊們卻散成十來人、幾十人的小隊伍,火箭『射』過去九成都會落空,命中的也多是『插』在了竹排和小船上。

  還有更可恨的,去年的猛坎山兵只有竹弓竹箭,而這群賊子卻用火銃跟官兵們對『射』!四中隊的士兵們都躲在山脊線上,距離賊子那麼遠,還是被『射』傷了好幾個。

  還有更更可恨的——四中隊的火箭不多了。他們只帶了90多箱火箭,不到一刻鐘就消耗了大半。去年那種「用火箭淹死你」的戰術絕不能用了。


  死黑瓜的小旗只剩下了三箱火箭,他下令士兵們『射』了兩輪火銃。

  「給我站起來『射』!」死黑瓜大喊著,「你們趴著是戳**還是裝死?」他說著就狠狠踢在了一個小兵的腰上。那孩子忙站直了身子,低著頭往銃管里塞子,雙手顫抖著半天也沒塞進去……突然間,那孩子聲地栽倒在地。旁邊的韋盛忙掀開他,只見那小臉已被鉛洞開,鮮血正噗噗地湧出來。

  韋盛愣愣地看著那小兄弟的身子還在顫動,臉卻逐漸變得慘白……

  這小子。剛才還跟他蹲在一起抱著同一箱火箭呢,現在就變成了一具熱乎乎的屍體。

  死亡竟咫尺之近!

  「起來,放銃去!現在不是哭喪的時候。」死黑瓜扯起來韋盛,「命賤別怪天!」

  韋盛悲憤交集,他抓著那小兄弟的火銃「嗷」地就跳了起來。一雙眼睛像火一樣瞪著死黑瓜!

  「啪!」死黑瓜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反了你了!」他扯住了韋盛的衣襟毫不退縮,「你厲害呀。你他娘的白長這麼大個子,骨子裡就是個『毛』賊爛命!有能耐殺幾個軍功給我瞧瞧啊!你們這幫爛崽子。但凡有幾分能耐也不會跟著胡賊被殺得滿山橫屍了。」

  韋盛還要暴起,旁邊幾個兄弟忙壓住了他,又忙不迭地向死黑瓜求情。死黑瓜又踢了他們幾腳,「你們穿這身衣服,真他娘的糟蹋!給我殺賊子去!」

  ……

  四中隊的百總聽到動靜,向這邊冷漠地望了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那百總轉過身,望著北邊的江灣——鄭芝龍的火船攻勢已經結束了,再沒有新的小船被派出來。

  江口的海面上飄著數的斷木殘船,滾滾濃煙之下灑著數的火焰。明軍集結在江灣里的幾十條帆船都完好損。鄭芝龍前後投入了數十條小火船。卻沒有任何一條能突破三里營的炮火之網,沒有任何一條能沖入那江口!但鄭芝龍沒有放棄。海灣里的賊船隻正升起了帆,緩緩地結陣,最前面的賊船正向岸上開炮。

  百總又把目光轉回到了港區船隊,他在桅杆上搜索著——那幾百根桅杆上飄著幾面淺藍『色』的旗幟。雖然看不清細節,但想必是屬於那些守護船隻的馴象營第一、第二車兵大隊。

  金士麒將軍曾經許諾給山脊線上的「第三大隊四中隊」的那組信號旗,此刻還未升起來。

  他們只能守下去!

  ……

  不久之後。

  海岸上的情況更嚴重了。上岸的賊子恐怕有千人,他們結成數十個小集團,正向岸上進。

  守在海岸附近的車兵們終於放棄了!他們正一群群地向後撤來,不停地向後丟煙霧手雷。有好多水兵受傷,有人剛站起來就被打翻在地。山脊線上的第四中隊忙組織火力以掩護他們——哪邊有賊子敢『露』出火銃,山脊上就立刻一輪『射』殺過去。


  緊接著,駐守炮台的靖海營兵們也跑了。他們順著山坡狂奔而去,有人摔倒了滾了下去,爬起來不顧滿臉的鮮血就繼續狂跑!

  四中隊的車兵們也開始慌了!眼看著穿著相同軍服的兄弟們正在撤退,然後繞過他們駐守的小山向後逃走,只剩下一群背影……誰他娘的能不慌啊!

  「掩護他們!」四中隊百總大喊著,「我們最後撤!」

  上岸的賊子越來越多,進的速度也更快了。他們成群結隊地組成為一條寬闊的橫線,還在兩翼加快了突進速度,逐漸形成了包抄之勢。這群海賊頗有些戰術素養,他們這幾年攻擊過福建廣東許多鄉鎮縣城,其中骨幹人員更是常年出海殺掠搶奪,因此對官兵毫畏懼。

  山脊線上的四中隊車兵們還在繼續『射』擊,拼死阻擊著賊子。韋盛的額頭上沾著不知誰的血,他機械地裝填、站起,瞄準了在越來越近的賊子『射』殺,他腦袋裡卻是空空的。他的火銃管子都熱了,裝填時若燙在手上就哧哧冒煙,恐怕再打就要炸膛了!

  水兵們大多撤退了,只剩下最有一組水兵被火力壓在山坡下一個土坳里。賊子實在是太多了,恐怕快兩千人了。官兵一『露』頭,鉛就砰砰的潑灑過來。到處都是鉛劃開空氣的嘯叫聲、竄入泥土的哧哧聲、打碎山岩的爆裂聲!現在就連死黑瓜也不敢站直了『射』擊,他身邊已經躺下了第三個士兵的屍體!

  「所有火箭!」百總嘶吼著,「都用上!」

  只剩下了4個火箭箱,都被抬上來向賊子集群噴『射』而去!距離大約在百步前後,那一股股的火箭幾乎是直『射』過去!硝煙剛剛綻開,下面山坳里的最後五個水兵們便跳起來狂奔……

  白『色』的火箭硝煙迅速瀰漫視野,只聽著山海之間火銃聲如潑水般爆響!

  那硝煙還未散盡,便聽到山坡下面幾聲哀叫!車兵忙探頭去看,只見幾個水兵都躺在山坡上,有兩個已經死透了,剩下三個還在掙扎,腿上、腳上的鮮血汩汩地流出來。他們掙扎著往山上爬來,距離車兵兄弟們不過十幾步……他們後面的賊子們正層層迭迭地壓上來,晃動著密密麻麻的銃管子!

  韋盛望著那些苦命的水兵,他們正在用聽不懂的漢話方言哀叫著。距離不過十幾步,連他們眼睛裡的悲切焦慮都看得清清楚楚!

  「全旗跟我來,扯水兵上來!」死黑瓜舉著折開衝刺的火銃,衝著最後五名山族車兵嘶吼著:「賊子在裝填,快!」

  韋盛悲憤地大吼:「我們的命,沒漢兵值錢?」

  死黑瓜死死盯著他,提起銃刺就壓在他胸口。「你要是死在我手裡,就是一條爛屍。」他又把火銃指著山坡下面,「要死,也給我死在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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