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殺出血路
金士麒的心被緊緊揪起。
距離只有2里,他老爹金冠就在那營里,弟弟士駿也應該在那裡。
還有黃百總,還有查應才,還有那麼多熟悉的親兵、部屬,現在都在那困軍中鏖戰。金士麒眼睜睜地盯著那戰場,身子好像被一個漩渦撕扯著。他吼道:「都被殺光了!他們還在拖延!」
田師傅抓著他的手腕,「已經在過來了。他們會過來的。不能亂,那陣一亂,那全營就會崩潰。」
「我救不了他們……」金士麒悲憤無比,眼睜睜地看著那營軍陣被不斷地衝擊著,車馬都已經所剩無幾,灰藍色的水兵陣列正被一層層地斬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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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前面領陣的魏百總突然吼道:「該我們了!」
遠處的山腳下,數百名敵人騎兵正衝殺過來。他們服飾奇特:穿的不是罩甲,也沒戴鐵盔,而是各色的皮袍子裡面掩著鎖甲。領頭的騎兵舉的短矛上掛著一道狼皮,在風中亂跳個不停。
他們的隊形拉成散亂一線,正從側面包抄過來。距離不足百步。
「是蒙古騎兵。」魏百總大吼道:「準備。兩輪齊射。」
沒想到那群蒙古騎兵突然變換了路線,躲入那群民眾之後。
金士麒怒道:「嚇唬人嘛!」
浮橋那邊擠滿了黑壓壓的幾千軍民,都困在柵欄之中掙扎著前進。那伙騎兵竄到了人群背後去,便擋住了身影。前面的魏百總驚呼:「包抄我們?」
田師傅卻喊:「詐你的!還從前面來。」
魏百總吼道:「火銃兩隊,分前後伺候著!」隊中有60個火銃手和20個弓兵,立刻有一半轉過身去。
田師傅大吼:「哈!還不信我!」
話音未落,那隊騎兵果然又從前面繞了回來,這一次竟是緊貼著那些人群沖了出來,相距不過30步。但魏百總一聲令下,便轟然開火了!沖在前面的十幾騎紛紛中彈。
這是金士麒頭一次近距離感受火銃的威力,震得他耳朵嗡鳴渾身發麻。幾乎是就同一刻,那旁邊的幾千民眾也慌了——戰場就在他們身邊!
剎那,幾千人像是炸窩了一般涌動起來。蒙古騎兵正要繼續衝殺上來,卻聽到那些難民中爆發著驚天動地的吼聲,「咔嚓咔嚓……」聲音不斷,他們竟然撞開了柵欄,如洪水一般狂瀉出來。
太可怕了!金士麒眼看著幾千人涌過來,比昨天那次還要密集!那些黑壓壓的人群沖開了柵欄沖開了蒙古騎兵,一浪一浪地越過金府私兵的防線,全都沖向浮橋!後面的幾道柵欄也被紛紛推到,上千人一起湧上橋面。
浮橋開始的30步鋪設在硬冰上,成百計的民眾擠不上浮橋就繼續向前跑。緊接著,冰層就開始斷裂……前赴後繼,數十人都摔進了那冰海里。浮橋被壓迫著一段段地沉浸在海水裡,等災民落水之後,又「嘩」地浮起。它就像是個受傷的大蛇一般扭曲著,數根纜繩根根扯斷!
「我的橋啊!」金士麒狂吼著。若是橋斷了,這邊還有幾千軍民就全被屠殺下海了!
海里的浮橋已經承載不堪,後面的人拼命湧上去。黑壓壓至少還有3000人擁擠在長寬不足百步的冰層上。金士麒的私兵們也全都被擁在一起,這時候別說作戰了,所有人都混雜擁堵在一起,哪裡還分不清是兵是民是好人還是建奴……
但轉瞬間,外面廝殺聲陣陣傳來,建奴騎兵已經殺了過來。…。
金士麒只覺得周圍的壓力頓輕——民眾們又開始慌不擇路地跑了起來。這一次他們徹底慌了神兒了,他們哀嚎著四散開來,浮橋上不去,竟有很多人衝到海里去、往山上跑、沿著海岸向東邊跑、迎著建奴的鐵蹄跑過去……
「公子!」田師傅一把扯起他半邊身子,「你還活著,真結實啊!」
魏百總等人正慌忙集結隊伍,一片混亂中私兵的陣線也全都亂套了。四周都是敵人騎兵。他們衝出人群,且戰且退,也被逼到了冰層的邊緣。這時候才發現最要命的事兒:金士麒召集的那批工匠們全不見了!
那伙工匠本應該在最後關頭毅然衝出來,拆除浮橋以阻斷敵兵。可是這一陣混亂,他們不是跑了,就是被踩死了、淹死了……
「退到橋上去。」金士麒吼道,「我們來拆浮橋。」
上橋的路是很艱難的。
前面一堆堆的民眾在冰水裡撲騰著往浮橋上沖,後面是一股股的建奴敵人追殺。只剩下這160多名私兵排成緊密的三角隊形往前沖,用盾牌和刀劍拼命闖出一條路來。箭矢不停地落下,身邊的同伴便哀嚎著摔倒在地。斜刺里又截上來十幾騎建奴騎兵,那些長矛手便迎著他們撞上去,長矛「喀」地斷裂著戳在馬肚子上,自己也被砍開半個頭顱!等他們終於衝上了浮橋,只剩下100人。
但他們終於奪回了浮橋。再奔出幾十步,橋下面已經是薄冰和海水,很多屍體在冰水中起起伏伏。
金士麒指著浮橋上的木筏構造,告訴親兵們如何進行破壞。「這裡!這裡!用力砍……不是現在,聽我命令!你先住手……對,還有外面的纜繩……嚓!早如此我該準備火藥才對!」
十來個刀盾兵紛紛找准位置,準備開工。無數災民蜂擁而至,從他們身邊狂奔而過。他們看到私兵們要拆橋了,跑的更猛了!
那岸上,已經殺成了一片!
戰場已經到了橋頭。
是龍武中營和右營的殘部正排著密集的陣型,分別從西、北兩側緩緩殺出,聚會在橋頭的海灘上。
雖然都只剩下幾百人的隊列,但水兵們仍然頑強地並肩列隊,一邊行進,一邊迎著四方的敵人殊死鏖戰。戰車已經全都被拋棄,火炮也丟失了,火銃只是零星地開火,只剩下長矛、刀盾,陣中還有少數明軍騎兵作為先鋒拼命搏殺著!
在龍武中營的中央,還高舉著半截染血的將旗。他們終於聚集在海灘上,終於一步一步逼近浮橋,他們士氣大振!
轉瞬間,兩隊併攏合營,化作一個空心方陣。
建奴騎兵成群結隊,如群蛇一般在他們四周阻擊,不斷地發起一輪輪衝殺。此起彼伏的攻勢,每次都從那藍灰色的明軍結陣中撕扯掉幾十名甚至上百名水兵的性命。更遠處的幾隊建奴騎兵正紛紛下馬,從百步之外射箭過來。那箭如雨下,從每個水兵的額頭、肩膀、臉頰上戳殺進去。
忽然,海岸邊吹起了一聲悽厲的號角,一些外圍的騎兵部隊紛紛掉轉馬頭分開。只見一隊200名金甲鐵騎正急馳而來。
居前的騎兵持大戟,扯著金燦燦的五尺長條戰旗,上面繡著一條黑色雲龍。後面的騎兵也是同樣的明黃色罩甲,盔上翹著野雞翎,手握八尺鐵桿鋼刀,胯下騎著的都是青黑色駿馬,都披著厚重的馬鎧。他們姍姍來遲,卻傲然地奔向浮橋,仿佛他們才是這場盛宴的……主菜!…。
數百步外,血陣之中——
「一百一十五!」金士駿吼道,一槍刺出,槍尖剛有刺入的生澀感,他反手又揮向左邊,正砍在一個偷襲過來的騎兵脖頸上。「一百一十六!」
「你太慢了!」金士駿吼道,他眼睜睜地看到一柄長刀砍在自己胸口。但那揮刀的人前一秒已經死在自己槍下,那無力的一斬根本破不開他的三層甲。「一百一十七!」
身下的馬哀鳴一聲,「噗通」地跪倒在地。士駿踩著馬頭凌空跳出去,一腳將前面的敵兵踢下馬,順勢跨在那鞍上。轉身一看,「沒踢死你?還是一百一十七!」
金士駿,名列關寧三傑,此刻的龍武水師的先鋒將。他領著軍陣已經殺了兩里路了,只覺得自己殺敵的頻率略有下降……分明幾十上百的建奴騎兵就在前面游弋著,他們為何只亂射箭,不敢上來攔我了?
士駿怒了,把矛向前凌空一刺,怒吼道:「誰他娘的是一百一十八?」
像是回應他一般,那些零散的騎兵竟然紛紛向兩邊散開!後面露出了200百金甲騎兵。他們列成了一個長陣,橫向20騎,縱向10騎,威嚴地把守著浮橋的一端。他們長刀兩兩交迭,化作一個騎兵刀陣。
「終於等到了。」士駿大吼一聲,「給我換馬!」
「來了!」後面陣中立刻衝出幾個私兵刀盾手,牽著兩匹馬。他們把馬掉轉過來,兩匹馬背上都綁著個黑漆漆的鐵傢伙。剎那間,對面的金甲騎兵們好像明白了什麼。可是已經遲了,那些私兵掏出火繩點燃了弗朗機炮。
金甲騎兵慌忙閃開,前面的兩三排剛奔出去,後面的騎兵還在詫異,立刻就看到兩團火光在面前乍起!
龍武中營僅存的兩門三號弗朗機炮。「長四尺,重二百斤,口容鉛彈五兩或散彈一斤,用藥六兩。可在馬背上馱負,不可在馬上燃放。」
士駿7歲那年在兵書上看到這一段時,就在想是何人寫了最後那句話,莫非他試驗過馬上放炮的效果?那會是什麼樣子?這件事情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留下深深的烙印,直至10年之後,在龍武水師絕地求生這一戰中,他終於開眼界了。
「轟」地一聲,耀眼的炮火噴涌而去,那匹馬也飛向了後面。緊急著又是悽厲的一炮,又飛出去一匹馬。
兩團烈火夾帶著百計的彈丸橫掃出去,那隊金甲騎兵一片狼狽!硝煙猛然被撕開,一騎槍將正飛般襲來!
鎧甲被生生刺破,甲片被槍尖壓在了脾臟深處,「……八!」
眼珠猛然反轉,一股濃稠的腦漿噴涌而出,「……二!」
心臟仍在搏動,鮮血卻從一個新的出口砰然綻開,「……四!」
肌肉震撼之中,股骨隨之陣列成兩段,直刺破動脈,「……三!」
出征前吃下的肉包子剛剛進入胃腸,轉瞬又暴露在空氣之中,「……六!」
……
金士駿拉住韁繩,馬蹄正踏在了浮橋之上。血水浸透了三層鎧甲,槍上只有淺淺的一道血痕。「一百五十五。累了。」
轉瞬間,幾百名龍武士兵咆哮著沖了上來,他們砍翻最後那些零散的騎兵,紛紛湧上橋頭,朝著遙遠的張山島撲涌過去。背後的建奴騎兵還在掩殺,箭如蝗災一般襲來。
「二公子!」黃百總急吼吼地衝上來,他還背著渾身血淋淋的金冠將軍。見黃百總面色慘白,金士駿忙把老爹背在自己身上,踏著浮橋跑了出去。
黃百總嘿然一笑,他那兩米高的身軀搖搖晃晃,最後緩緩坐倒在冰面上。箭不停地射在他背上,那身軀已經沒了知覺。
建奴騎兵紛紛下馬,幾十人,幾百人,竟上千人追了上來。前面的追上明軍便刀砍槍挑,後面的便紛紛射箭。浮橋上連綿的士兵混雜在一起,砍殺廝打著,互相扯拽著摔進冰海。
金士麒見事態嚴峻,立刻下令砍繩子,斷橋!
他們已經且戰且退逃出了幾百步,橋下都是滔滔海浪,大小浮冰激盪著。後面的橋面上還殘留著至少200人,正在跟建奴混戰。但他決不能有婦人之仁,那些已經被追上的水兵,都難逃一死,現在必須斷橋以保證後面島上那兩萬多人的性命!
幾個刀盾手連忙開始砍繩子,剛斬幾刀,頭頂上箭雨落下,身邊幾人接連中箭翻到在地。
金士麒抓起一隻盾牌擋住身子,抄起一把刀。他剛跳起來,膝蓋上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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