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兵工之辯
「收?」金士麒仔細地判讀著這個動詞的含義。
「公子!」孫管家推了他一把,「還不快謝孫大人,大人收你做學生啦!」
「我?」金士麒的心狂跳起來。他先是一愣,但緊接著便是一喜,最後臉上幾乎樂開了花!
他最開始發愣,是想自己掌握的基礎科學知識,已經超越了這時代的任何人類,恐怕你孫大人真教不了我呢。
但緊接著一喜,是想到自己剛才還費力地向拉攏這大人,現在成了師徒,那就是自家人了,以後靠著這層關係不但可以執掌大明的國防軍工,還可以獲得文官體系的支援。孫元化,你就是我除了便宜老爹之外的第二棵大樹了!
而最後臉上樂開花,是因為他想到這孫元化與蘇家婦女有舊,到時候順理成章地請老師做媒人,學生入洞房……
看著金士麒還在傻笑,孫管家忙推了他一把:「還不快拜先生!老爺若是知道了,開心死了!」
金士麒卻轉身望著田師傅,「可是,田師傅,我拜過你為師?」這公子讀過武俠小說,心中牢記江湖規矩:拜新師傅要先徵得舊師傅的同意。
田師傅沒讀過武俠小說,一臉的茫然:「我早就把你趕出師門了!快,快給先生磕頭!」
「恩師在上!受我一拜!」金士麒喜滋滋地向孫元化拜倒,倒也是誠心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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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公子拜了高官為師,那孫管家和田師傅都很感動,覺得這大公子終於轉回正途,我等也不負老爺所託了。他們與孫大人相商,立刻將這好消息報告給金冠將軍,等待戰事平定之後再備下薄禮,尋個好日子舉行鄭重的拜師禮。
金士麒心裡暖洋洋的,覺得來到明朝一整天,好運倒是不斷啊。他也是真心敬佩孫元化——這孫老師又懂作戰又懂科學,而且勇敢無畏、勇於承擔,說話也和氣。按理來說,這種高級人才是本公子「收」的對象啊!怎麼反被人家給收了去了……真是戲劇化啊。
「士麒,為師的空手而來,也沒甚見面禮……」孫元化的語氣變得更親切了,「明年是你及冠之年,我送你一個表字如何?」
「謝恩師!」金士麒忙又鞠躬。
孫元化想了半天,「念你之前沉迷於聲色犬馬,卻又懂得有過則改,重回正道……就叫『改之』如何?」
「不可不可。我有一個姓楊的朋友,表字就是『改之』,後來被人砍斷了手臂,三十多歲都沒老婆,混得很慘。」
「喔,那為師就奉勸你輕放兒女私情,專注於軍武之道……叫『別情』如何?」
「啊!我有一個姓王的朋友,表字就是『別情』,後來莫名其妙地揮刀入宮了……這個更不吉利。」
「你這小子,不喜歡也不用編排別人嘛。」
「恩師你起得表字都是在批評人嘛!」
孫元無奈地一笑,忽然一悟,「我師有言,『墨道百家悉為卓傑。』就稱你『悉傑』如何?」
金士麒「噗哧」一笑,這個名字讓他想起遊戲裡那個又會射彈幕、又會發火箭的地精英雄,倒是調皮可愛。「甚好,謝恩師!」他恭敬地拜謝了孫元化,抬頭又道:「學生我也有寶物送給恩師!」
「什麼寶物?」
「就是它。」金士麒用手指著那柄「必勝之弓」,解釋道:「不瞞先生說,小子我的射箭功夫也只是平平無奇,若非此神弓相助,根本無法戰勝吳三桂。在下願獻出這些全套器械畫稿,助我大軍製造千支、萬支必勝之弓,我大明便有千萬名神射手,定將那建奴逐出中華啊!」…。
金士麒說得自己都感動了,眼眶有些濕潤。
孫元化點點頭,竟然很平靜。他轉頭望著田師傅,「田老哥,你為何搖頭?」
田師傅嘿嘿一笑,「公子有些言過其實了。」
「喔?」孫元化疑問著。金士麒卻先急了,「師傅啊,難道這弓的神奇你不信?」
「我信。」田師傅道,「我雖然愚鈍,也曉得你這是提前算好了弓的力道和箭羽的落點。公子啊,你可以造出一把神弓,但你造不出千百支神弓。因為每一把弓都不相同,你沒有時間去一一測量校準它們。」
金士麒卻笑了,「田師傅你多慮了,只要嚴格控制工序和質量,使所有的弓都一致就可以嘛!」
「不可能,弓不可能一致。」田師傅很堅決地說。
「怎麼就不可能!」金公子有些不快了。
「因為弓是用木頭做的,木頭是從樹上鋸的,那山上的樹,每一棵都不一樣!」田師傅說得比唱得都好聽呢,估計又是什麼蒙古人的歌謠。
「這……」金士麒語塞了,但立刻明白這老傢伙用的是「等同替代法」,是一種詭辯術啊。「哈,田師傅,你騙不了我。因為我不要求外觀一致的木頭,我只要求同樣的『力』!」
「可是力也在變。」田師傅寸步不讓。「同樣的一把弓,冬天與夏天不同,海邊與山上不同,晴天與陰天不同。新造時與使用數年後又相差許多。弓弦每季一換,根根不同。甚至同一支弓,在每個人的手上都截然不同,又何況千百把?你如何來同樣之力?」
「師傅你這是在苛求!」金士麒確實急了,「一切工具都有誤差範圍!而且我們持續地追求技術進步,總有方法來彌補這些誤差!」
「誤差?那豈知是誤差!」田師傅淡然地笑著,「今天我告訴你吳三桂算錯了地形,相差就是三尺!這等誤差尋常人如何算得?大公子你也算了半天呢!」
「也很簡單,回頭我編制一個速算公式來,尋常人只要一下下就算出來……」
「這就更不著邊際了!軍中有幾人能寫會算?尋常兵士連買米買炭都算不清楚,我不相信就算得出什麼勞什子!」
「是公式,不是勞什子!」金士麒急得冒汗。
「我該說的都說了!」田師傅不理睬他,轉身向孫元化一抱拳,「孫大人,你怎麼看?」
金士麒也忙道:「先生!你可是學習過幾何的,你要理性!」
孫元化低頭看著那把弓,尋思了許久,最後嘆了一口,「鄙人基本上……站在田老哥這邊。」
「哈!」田師傅樂了。金士麒則黯然無語。
孫元化走過來,拍拍金士麒的肩膀,「你的創造可謂卓絕,但是你高估了兵士的水平啊!為師舉了例子,你說鳥銃易用嗎?你幾天能學會?」
鳥銃就是火繩槍,金士麒琢磨了幾秒鐘,道:「無非是裝藥、裝彈、擦槍膛、瞄準、射擊……這還用幾天學習?半個時辰便能記住,半天就能熟練。」
「沒錯,你確實能如此。但我曾在軍中各營教習兵士們操練鳥銃,一個月之後仍有大半的人記不清步驟。」孫元化無奈地搖搖頭,「你再說說,火炮的操練是否容易?」
「不容易。」金士麒不敢吹牛了,「但火炮操縱各兵士職責不同,有些工種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兒。難的工種……三五天?」…。
「告訴你實話,整個關遼軍中能開炮的兵士總計只有一百四十人!是從識字最多的浙江營兵三千多人中選得,為師又訓練了將近半年才算草草成軍。」孫元化微微一笑,「現在你再說說,你的弓弩速算之法。」
「唉……」金士麒徹底失望了。
「別急,悉傑你做的器件也不是百無一用啊。你造的步規……就是這個測距尺就很好,比炮手們當下裝備的更簡單易用!」
「真的?」金士麒又活了過來。
孫元化略一沉吟,「不如你便幫我做個監工,快速打造百隻,我要發往關外各營去。」
「好好!」
「要連夜製造,明日就造出來。還有,你這測距尺只能測一百步。但我需要兩種火炮用的,分別測量二百步和六百步,各五十隻,如何?」
「很簡單!」金士麒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不簡單,你去匠戶營做了監工,就知道了。」孫元化說完,便轉身去找來制式公文紙張,手書:「此令龍武水師金士麒監造炮兵步規一百隻樣式規格具由金士麒繪製恆定折價……」
孫元化抬起頭來,「上等木料上等工,每隻尺三錢銀,一百隻……就算二百兩銀子!」
「這……恩師啊,你的算數,真是跟徐老先生學的?」
「士麒你心地純善,其中奧妙你去了營造司就知道了。」孫元化嘆道,「二百兩還未必夠呢。」
……
金士麒等人告別了孫元化,匆匆離開兵備司衙,天色已經陰暗下來。
烽煙剛起,山海關城中便有了戰亂之像——街道上雜亂的官吏和兵士匆匆而過,到處是吵罵的和叫嚷,隱約中還有女眷的嚶嚶哭泣。街口處幾輛馬車撞在一起,滿箱的糧草和兵械散落在地。又有幾輛馬車隆隆而去,車上捆滿了箱子行李奔出城門,向著關內逃去。
金府的車馬忽然緩了下來,孫管家指著一處院落道:「大公子,不如接了小公子一起回府。」
原來那是一處書院,門額上提著「燕梁」二字。金士麒隨著孫管家進去,立刻有一個金府的僕從迎上來拜了,急忙道:「大公子,孫管家,剛才升了狼煙,學生們都跑了。只有咱家小公子卻說未放課,還在裡面讀書呢。」
大公子一笑,心想這三弟金士鵬的性子倒是純稚啊。
他悄悄進去,過了門廊入了內堂,把學堂的內門推開一道縫,只見那大房間裡擺放著數十個桌椅,卻只有一個少年,便是自己的弟弟金士鵬了。他端正地站著靠窗的桌前,正捧著書本朗誦。堂上還坐著一個皓首老翁,正閉目聆聽,桌案上兩點燭火微微跳動。
看到這一幕,金士麒忽然覺得很親切,又有些感動。
他獨自站在書院的角落裡,聽著牆外隱然傳來的喧囂聲,還有寒風在門廊中凜冽呼嘯,還有空氣中灌滿了狼煙的焦臭。而他眼前卻是這付清雅、端莊的畫面:一師,一生,燭火盈盈,安然誦讀,不聞窗外春秋。
他隔著房門看著弟弟,那個十二歲的消瘦的背影。在這戰亂的寒潮之中,這男孩卻如礁石般剛強。
「山海關,這歷史上從未被攻破的頑城。」金士麒心潮澎湃,「我真的就在這裡啊。」
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陣喧鬧。
緊接著就聽到有人「噠噠」地跑了進來。課堂上的三弟也聽到了,遲疑地抬起頭。那白首老翁卻只是搖搖頭,三弟便繼續朗讀著。
金士麒卻已經奔了出去,正看見田師傅和孫管家迎面跑來,他們滿臉肅穆,齊齊把手指向半空中。
山海關上狼煙滾滾,已經增為四道!
管家很焦慮,「請小公子回府。」
金士麒卻搖頭,「讓他讀完這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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