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決勝
當生番浩劫初入燕南時,謝孜濯帶領南火離開大燕重返高原,瓷娃娃本來的打算是要聯合墨脫武裝,在燕西伏擊回國增援的燕軍,狠狠咬上敵人一口。但是後來帛先生把燕北大軍開拔、趕赴高原的機密消息送到,謝孜濯就猜到景泰『加重兵、破回鶻、定高原,再回援燕土』的方略。
當時瓷娃娃面臨三個選擇。
一是維持原定計劃不變,不管燕軍派去增援多少路軍隊,最終都要從西關返回大燕,南火與墨脫調過來的士兵組成聯軍繼續設伏。
不過戰局形式已變,再做伏擊顯然不夠明智:來自燕北的增援規模浩大,到高原與第一路燕西征軍匯合,就算他們與回鶻人打過一場惡仗,再回來的時候,數量也肯定會多過之前的預計,這便是說敵人便強了,瓷娃娃想要再埋伏,手上的兵力就不夠用了。逮狼的夾子打到熊腿上,熊多少會受些傷,但夾子肯定會被暴熊徹底掰碎;再就是當燕人兩軍匯合、再從高原上撤回國的時候,回鶻在仁喀的大軍就已經徹底覆滅了,這個損失太大。
第二個辦法是謝孜濯調動聯軍,去狙擊燕人的增援,不讓燕北的援軍上高原。
乍看上去此事可行,把原來準備用來伏擊回國燕軍的力量,用來奇襲新赴高原的援軍,只是換了個作戰的方向……不過還有一重關鍵:時間。布置伏擊、設置陷阱是需要時間的,原來打算第一路燕遠征軍回來,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後,可是現在北方燕軍西進,從出發地抵達關外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南火和墨脫武裝來不及布置;而更重要的是,先不去想能不能坑得了、打得過,就算瓷娃娃真把來自燕北的敵軍給攔住了,對方很可能幹脆就放棄了增援,就此轉回到國內中、東,去參加對生番浩劫的抵禦,這樣的話,至少短時間裡,燕國還能夠穩如磐石。
這可不是謝孜濯希望的結果。
瓷娃娃明白景泰的策略,自然也能清楚景泰是在賭博。
在燕皇帝的賭局中,如果兩路大軍在擊破回鶻人後,還能夠及時回援燕土,無疑是最理想的結果,為上局;若擊破回鶻人而不及回防,大燕會毀於生番浩劫,但景泰手中仍掌握著高原上的大軍、擁有中土世上最強大的武裝,為中局;可一旦前後兩路大軍都在高原上覆滅,燕國也無法在抵擋生番,景泰就會輸得一敗塗地,這都不能叫做下局,只能稱之為『慘局』。
不過『慘局』幾乎不可能出現的,當大燕前後兩支遠征軍匯合,規模空前睥睨天下,在聖城盤踞的回鶻人絕不是對手,而回鶻國內也沒能力再派出像樣的援兵,哪還有什麼力量能撼得動雄壯燕陣……謝孜濯想要景泰一敗塗地,所以她要試試看……看來到高原上的燕軍,到底是不是銅澆鐵鑄的。
所以,她做出了第三個選擇:決戰仁喀、決勝仁喀!
先說服墨脫放棄領地發動所有武裝,與南火組成聯軍,增援仁喀戰場。
墨脫也不是傻瓜,燕的局勢、大軍的動向、高原的戰況等一條條情報就擺在眼前,再經過謝孜濯仔細講解,他又哪能不明白,只要摧毀了高原上的燕軍,那個強大的燕國就徹底完了;再反觀他自己的情形,燕已經對他翻臉,都曾派來刺客加害,這次是不能真正結果了對方,等大燕緩過一口氣,自己就等著家破人亡、慘死於亂軍之中。
這一次若這能成事,墨脫大人無疑就是回鶻的恩人、南理的密友,立刻就能成為高原上的第一大勢力……大藩主咬牙再咬牙,直到謝孜濯應承他,即便此次兵敗,宋陽也會帶他和家眷去到南理深山中避難,至少下半輩子能平穩度過,墨脫終於下定決心,點起手上六萬番軍,加入了南火的行動。
花小飛為了追查稻草的下落,曾趕赴墨脫領地,但他撲了個空,那時候燕人只以為墨脫逃走避禍,又有誰會想到,他是帶著兵和南火一起向著仁喀去了。
燕軍聲勢浩大,只靠著十萬聯軍和仁喀回鶻軍裡應外合,也還是沒有取勝的機會,想要打下這一仗,非得要回鶻人再添強援不可,而且新軍若少於二十萬,乾脆就不用來了,來了也沒有意義。
有關回鶻的現狀,謝孜濯比著旁人了解得要更多些,連續的惡戰讓大漠內耗嚴重,雖然一直都在打勝仗,但一直沒有時間讓他們把勝利變成真正實惠來充實國力。另外回鶻國也並非鐵板一塊…大燕有譚賊、犬戎有沙逆、吐蕃有鬼兵,就連南理都有蠻夷作亂,回鶻自然也不例外,他們有他們的內患。而且,大漠的格局與吐蕃有些相似,大大小小無數部落、貴族共奉聖火宮,ri出東方要徵兵打仗他們責無旁貸,但也得有個限度,不是每個部族都心甘情願把全部家底都拿出來去為大可汗拼命的。
的確,回鶻國內還有五成兵力,可是這些軍隊要麼重任在肩不可妄動,要麼掌握在諸多部族手中、強征不易。所以這五成兵力要看怎麼計算了,若是外敵入侵,他們一定會奮起抵抗、全都能派上用場;若是出門遠征……能再做調用的力量實在有限得很。
大可汗就是把宮裡的侍女都帶出來,也沒辦法再湊成一支二十萬人的大軍。
大可汗沒有,但沙族有。
之前沙族與回鶻聯手,大敗草原鐵騎,那一仗沙民是應宋陽的要求出兵,可實際上是為了他們自己爭奪生存空間。所以沙民還欠宋陽一個人情、天大人情、揭穿假沙主,挽救全族的人情。
謝孜濯傳出三封信,一封給大可汗、一封給白音王、另一封傳給了還在沙民營中的右丞相班大人,很快,大可汗親自造訪沙民大營……回鶻內防空虛、要依仗沙民來衛戍東方門戶,雖然之前犬戎帝國就被打得稀爛,但狼卒仍有威脅不可不防;可是如果能在高原上打贏這一仗,結果實在太誘人,ri出東方決定冒險。
過不多久,兩萬駐防本土的煉獄重騎、四萬回鶻皇城禁衛jing兵和沙族近二十萬青壯組成的聯軍,輾轉穿越大漠,奔襲高原。
沙族又趕沙絕技,從他們正式出兵開始,高原北方就颳起了一陣陣沙暴,大軍化整為零,小心翼翼地潛行,一步步向著仁喀戰場接近。
時值秋末初冬,西北風建起,靠近大漠的高原北境每到這時都會出現或大或小的沙塵天氣,這也成了回鶻、沙民聯軍的最好掩護;至於南火、墨脫的聯軍,在行進中就更隱蔽了,他們占了地利與人和,行軍途中墨脫常常會帶上重禮去拜訪前途藩主,尋求掩護和秘密路線……燕人吃虧在境外作戰,情報不靈耳目閉塞,事先全未能察覺兩路聯軍的動向,若是戰事發生在本土,沙民、謝孜濯他們就算真的會妖法也休想瞞過燕人的查探。
而整件事中壓力最大的人,莫過於謝木謝爾,他要率部強撐、撐到兩路奇兵趕來;他還要保存足夠實力、在援軍到時發動猛烈衝鋒,唯有如此才能起到裡應外合的效果。
謝木謝爾身為回鶻遠征軍的大元帥,當然早就收到過大可汗的旨意、了解全盤計劃,否則哪能把時機把握的如此準確,但此事機密,不僅關乎到戰役成敗、更牽扯了整座中土的格局和無數人的xing命,為求保密,他對誰都不曾提起此事,獨自一人承擔巨大壓力,默默做好自己這邊一切部署。
若非決戰,他不會把兒郎們留在聖城中等死;若非決戰,他也不會對城牆上的巨大傷亡不聞不問,始終保住手上這八萬jing騎,更不會於今天調運所有騎兵上山,借勢俯衝狠擊敵營……他等得就是這一刻,他等到了這一刻。
決絕的衝鋒之前,他曾傳令全軍『五天之後,仍在此處,我與諸位共享勝果』,那不是虛言妄語,確有甜美勝果等待他們品嘗!
他要所有將士共嘗,活著的,人回來;戰死的,魂回來。
當援兵突現、猛衝敵陣之際,對遠征軍中最後的騎兵,是何其巨大的鼓舞,剎那之中殺聲雷動,每個紅衣戰士都爆發出連自己都不曾想像過的力量與兇悍;反之,從天而降的聯軍對燕人的士氣又何嘗不是毀滅打擊,燕卒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不知敵人從哪裡來,還有,他們很疲倦,真的很累呵,連續一個多月不曾間斷的攻城,就算輪流罔替也極大消磨了他們的體力。
……慘烈決戰。
謝木謝爾還是算錯一件事,小事、無關緊要,他和麾下戰士的約定:五天之約,重聚聖山。
他以為五天時間足以分出勝負了,但燕主帥不是無能之輩,即便陷入裡應外合、三路兇猛敵人的撲殺;即便燕軍士氣幾乎蕩然無存、軍心渙散無力再戰,周景還是咬牙指揮忠心部署奮力抵擋,甚至有一次險險就被他扳回了局面。
當大勢已去,周景不逃,仍做苦戰……直到十天後,喊殺聲才終於散去,景泰派上高原強大軍隊覆滅,來自回鶻、沙民、南火和墨脫的聯軍終於打勝了這一仗,慘勝。
謝木謝爾麾下jing騎折損近八成,最後只剩下不到兩萬人,幾乎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來自北方的回鶻jing銳和沙民傷亡過半,墨脫帶來的六萬人也只剩下一半。相比之下,倒是宋陽的南火戰損最小,四萬凶卒投入戰場,惡戰過後仍有三萬悍兵龍jing虎猛。
不是南火怠戰故意保存實力,正相反的,他們打得比哪支友軍都更兇橫,打到後來,燕卒寧願去面對煉獄重騎,也不想碰上這伙瘋子似的南蠻……南火作戰最猛、傷亡卻最小,原因僅在於他們是jing兵,真正的jing兵,用血、火和兇器磨練出來的戰士。
這世上沒有那支軍隊比他們更多災多難。如今,浴血重生的南火,就變成災難的象徵。
經此一戰,各方皆遭重創,不過哪怕更加慘重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任誰都能明白,這一戰都會永載史冊,因其真真正正改變了中土格局。
一戰落幕,燕國,完了。
瓷娃娃也來了,這樣一場關係重大的戰役,她又怎麼可能不來,可憐的是還不等戰事結束她就陷入深深昏迷,她在高原上耽擱的太久的,以她的體質難以支持。
諸多名醫匯聚一起,全力搶救她的xing命,暫時穩住病情後火速轉往海拔較低之處,燕國和南理暫時是回不去了,由阿夏等人護送著她急匆匆地去往回鶻。
謝孜濯神智混沌,始終不曾真正驚醒,口中常常會吐露些胡話,有小時候與兩雙父母在一起時講的笑話,有關於仁喀一戰的方略和部署,還有那一句:若得勝,通知宋陽。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