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論(下)
以何博還做人時積累的淺薄認知,只知道墨子是華夏史上有名的學者。
不僅僅擁有智慧,
還擁有強大的發明製作能力,曾手作大量工具,提出許多理論。
因此他私以為,墨子應該是理智的、注重於現實的。
儒家的根基,和祭祀有些關係,因此儒家格外注重禮法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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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開創者孔子,也只是「敬鬼神而遠之」。
後來的荀子,更是認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他雖然成了鬼神,但也不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
當何博還在漳河裡流淌的時候,墨子已經提出了這樣的理論。
而此世,又只有何博一個異類。
想來,
墨子應該是沒有見過其他鬼神的。
「因為鬼神遠比人要賢明,所以墨子提倡遵從鬼神的命令,讓人世變得更加美好。」
「可是墨子又沒有見過鬼神,他又怎麼知道,鬼神比人還賢明呢?」
侍立在一旁的隨巢又忍不住將自己和越蘭辯論時的言論敘述出來,「天地間風雨變幻,陰陽交替,如果不是鬼神的力量,又怎麼會如此變化呢?」
何博告訴他,「風雨變幻,是大海的水升到了天上,凝聚後又要落下;陰陽交替,是因為我們腳下的大地,乃是一個不透光的圓球,太陽只能照射一面,使其光明。」
隨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在夏汛之時的情況,忍不住感慨道,「即便鬼神有操控風雨的能力,也無法違背天地的法則,只能盡力引導罷了。」
也許,
等他能夠奔流入海,將世間的山川湖海都掌控住後,才能做到真正的隨心所欲吧。
反正眼下,何博連奔入母親河的懷抱,都得挨上兩巴掌,只能在夢裡期待下這樣的場景了。
隨巢還忍不住道,「你又不是鬼神,你怎麼知道鬼神沒有這樣的能力呢?」
「……」
何博看他一副犟種的模樣,凝視不語。
他還能說什麼呢?
何博只是對相里勤道,「我覺得在人世,還是要重視人本身的作用。」
「水土是很重要,但人的所作所為,也不應該被忽略。」
他捻須緩緩說道,「如果只知道遵從天意,祈求鬼神的恩賜,那大禹又何必治水呢?燧人氏何必生火以取暖?神農氏何必嘗草以成藥呢?」
「天之生人,必有其用,豈能忽略自身,而追求他物?」
相里勤點頭道,「是的,所以墨子也強調『非命』,即讓人盡力而為,不要認為一切是命中注定。」
他行走了這麼多的地方,從未見過真正的鬼神,心中對墨子的主張,也是有些思索的。
墨子生前,相里勤也曾服侍在側,見到墨子曾因為「明鬼」,而不斷發出嘆息,露出一副困擾無奈的神情。
他便若有所思——
以墨子的智慧,對鬼神之事,也是無法明了的。
要不然的話,就不會一邊強調「天志」,一邊要求人「非命」。
這是墨家理論中的一大弊端,也是受限於春秋戰國的時代,而無法探究的大問題。
世界,到底是如何運轉的?
如果沒有鬼神的存在,那麼多神奇的現象,又是如何發生的?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劇烈變動,社會大轉折的時代,身為小民的代表者,墨子還要進一步去思考——
那些索求無度的諸侯,自稱繼承了祖先高貴的血脈,又有周天子的冊封任命,是天生的貴人,理應統治庶民。
因為諸侯而引發的動亂,那也是貴人給予賤民們的福報,只能接受,不能拒絕。
可真的是這樣嗎?
難道真的有人天生高貴,有人天生低賤?
墨子不信這樣的事,但又沒辦法真的否決諸侯的高貴。
數百年的傳承,不是一時可以被打破的。
曾經反抗過的盜跖,也已經失去了蹤影。
於是,
墨子想到了鬼神。
「所以說,聖賢之所以成為聖賢,便在於他們總是要為人考慮。」何博感慨說道,「如果捨本逐末,顛倒黑白,只知道敬畏鬼神而不願意自己去奮爭,就違背了先賢的意願。」
用鬼神來約束肉食者,
是墨子在這個禮崩樂壞,道德淪喪的時代,做出的一種嘗試。
其本質,和後世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差不多。
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約束君主的了,
那就祈求上天來監督吧!
隨巢對此不滿,又插嘴道,「你的意思,和儒生的非常相似。」
「難道你是儒家的人嗎?」
何博撫須笑道,「我的確認識儒家的弟子。」
隨巢於是說,「那你和巨子的辯論,就同我和越蘭的辯論一樣了。」
「既然各有所道,不如請你和我比武,看誰能說服誰吧!」
他拔劍,意圖用武力,將何博的大道泯滅。
何博直接拒絕他,「不要!」
「君子面對別人的質疑和挑釁,會退縮不前嗎?」
「這個我不清楚,畢竟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忽視氣鼓鼓的隨巢,何博又對相里勤說道,「鬼神的力量,只能在遵循天地法則的情況下,進行一定的調整。」
「就像水不管流向哪裡,總歸是從高到低的。」
「偶爾幫一幫人可以,但一直幫下去,那蹣跚學步的孩童,就會永遠跑不起來。」
西門豹就曾經多次勸導過何博,請求他不要過度插手人間的事務。
引一些水流進行灌溉可以,
救助一些人的性命,也可以。
但如果總是如此,那人除了祈求鬼神,就不會其他的事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這是聖人的道理,也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墨子的心意是好的,他的智慧也是高深的,只是一世有一世的情況,鬼神都不能超脫,何況他呢?」
何博再次把那袋子精鹽拿出來,交給相里勤。
「我今天能夠知道墨子的志向,多虧了你們。」
「還請收下這個,作為報答。」
相里勤嘆息一聲,收下了。
隨巢仰頭看向何博,皺著眉頭,「你既不是鬼神,也不是有名的聖賢,憑什麼說墨子的智慧,不足以超脫此世呢?」
何博站起身,負手而立,低頭看他,「智慧顯露出來,自然是要讓人評價的,難道不是鬼神,不是聖賢,就不能評價墨子了嗎?」
「你就不怕自己的評價有偏差嗎?」
「有偏差就有偏差,難道我看上去是什麼很有智慧的人嗎?」
「如果是大道,那千百年後,也不會有所改變,一時的評價,又能影響什麼呢?」
何博一攤手,擺了。
「我還是無法認同你!」隨巢說著,又想向何博進行約架。
靠嘴巴說服不了,
那就用拳頭說服,
這是這個時代,學者士人的常規做法。
於是,隨巢雖然沒有跳上巨石,但企圖站在旁邊,俯下身體去抓何博的腳,把他拉下來打一頓。
何博在巨石上靈活走位,繞著相里勤小步快跑,就是不讓隨巢抓住他。
其他墨家弟子也一擁而上,要麼勸架,要麼趁機也想抓著何博打一頓。
既然當著弟子評價其祖師的理論,
那麼就應該做好挨打的準備!
因為巨石上的混亂,相里勤連起身都做不到了,只能伸手呵斥弟子們退下。
隨巢抓不到人,急得有些氣喘。
何博笑話他,「你想抓到我的話,不如先去和公子朝練練手!」
「他的行動,可比山里靈活的狗!」
而何博的靈活度,還遠在公子朝之上!
說完,
何博直接跳下巨石,朝著那因為面向流水,而沒有被墨家弟子蹲點的方向跳下去。
撲通一下,
便不見了蹤影。
正好,
他那進度條已經圓滿,
該去做鬼神應該做的事情了!
相里勤等人看著這一幕,直接大驚失色!
他們趴在巨石上,朝著水裡看去,又淌水而行,除了攪出許多渾水外,一點線索都沒有。
相里勤瞠目結舌了好一陣,然後便沉默著,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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