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使者
「國君的使者就要來了。」
「等他到來之後,我會返回河東安邑,向國君匯報一年的政績。」
當何博再次拜訪西門豹的時候,後者突然對他如此說道。
何博問他,「那鄴縣該由何人主事呢?」
西門豹說,「我在臨行之前,會做一些安排。」
「此地的新任三老,是我選拔出來的賢人,游徼是我帶來的親信衛士,他們可以主持一個月的事務。」
去國都匯報自己的功績,
快人快馬,
乘船駕車,
加上途中轉乘停留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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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一月有餘。
西門豹從漳河乘船到黃河,再溯流而去,可以直接到達安邑。
「為何不從漳水走呢?」
「我可以助你,直達銅鞮那邊。」
西門豹說,「這也是好的。」
「但我還是想先看下使者的態度。」
如果對方是個務實理智的人,那即便遇見了鬼神等奇異之事,也不會太過驚詫。
但若對方貪求,
那西門豹當初請求何博不要直接以鬼神法力,修好水渠的顧慮,就要再升起了。
東郡,
是魏國新得不久之地,也是魏國爭霸中原的緊要之處。
派來這邊視察當地官員、貴族的使者,通常是國君的信任之人,是可以在國君面前說些話的。
一旦真的遇到了「神跡」,又正好,這個國家的國君,因為年老而多疑多思著……
那麼,
使者帶著述職的官員回到安邑,只需要向國君呈報這樣的喜事就好,
而西門豹這邊,就要考慮很多了。
「生死之間的恐懼,是常人難以克服的,你能夠考慮到這些,才是賢人的做法。」
雖然春秋戰國之時,沒有太多關於「求仙」「求長生」的記載,
但後世君王,已經在這條道路上,奔跑出各種姿態了。
而人性,
從古至今,甚少改變。
雖然何博此時還出不得漳水流域,無法為遠在安邑的魏侯賜福,
可萬一為了尋求鬼神庇佑,延長壽命,魏國直接遷都來這邊呢?
畢竟才建立沒多久,
魏侯還是開國之君,
在這件事上,不會有太大阻力。
西門豹嘆息了一聲,忍不住回憶道,「魏侯是非常賢明的君主,特別是他年輕的時候。」
如果不是魏斯大刀闊斧的支持變法,又何來平民出身,官至一地之令的西門豹呢?
何博只能祝福他,「希望這次回到安邑,他還像過去那樣賢能。」
然後他又說起了自己在皋狼之地的事。
「趙國的國君去世了。」
「公子懷成為了執政。」
西門豹一驚,「這個我沒有聽說。」
他也沒有詢問鬼神,究竟為何知道這件事,只是推測,「想來公子懷並非篡逆上位的,不然武城那邊,一定會有動作。」
「是的。」
何博對他說道,「公子懷替太子執政,等其長大了,就會還政。」
「這是個賢人。」
西門豹嘆息一聲,「趙國要好起來了。」
何博想到公子懷放生到皋狼的「犬子」,覺得這倒不一定。
他對西門豹問道,「使者大概什麼時候到呢?」
「還有幾天。」
「檢閱你的政績,要花多久呢?」
「也只要幾天。」
「那我應該是可以為你送行的。」何博算了下他還在釀的醬油,正好可以踩著點,送給西門豹。
……
過了幾天,
安邑的使者果然到來。
西門豹出城迎接,並且陪同他在鄴縣走了幾圈,視察了水渠和田地,以及那些正在當牛馬的戎狄。
使者因此讚嘆他,「鄴令真是善於治理。」
「一年不到,就將鄴縣治理成了這樣!」
「今年,鄴縣一定可以豐收吧!」
西門豹拱手道,「只是為國君盡忠罷了。」
然後,使者又隨口問他,「我聽說鄴縣這邊,河伯十分靈驗。」
「是的,今年多賴河伯,得以風調雨順。」
「我想要去祭祀祂,鄴令可以陪同嗎?」
「自無不可!」
於是,西門豹陪著使者來到廟宇。
使者讓廟祝占卜了一下今年鄴縣的收成,得到的結果是「大吉」。
隨後,使者又讓廟祝占卜魏國的情況,得到的結果是「中平」。
使者微微點頭,對廟祝道,「再占卜一下國君的身體。」
最後,得到的結果也是「中平」。
對國家和已經上了年歲的魏侯來說,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魏國初立,能穩住便是好事。
魏侯年邁,不生病便是好事。
但使者卻讓廟祝退了出去,轉身藉機責備西門豹,「為什麼鄴縣大吉,國家和君主卻平平呢?」
「我在來的路上就聽人說,鄴令可以和漳水河伯通靈,是不是你在鬼神面前,只祈求了自己的政績,而不為國家和君主祈禱呢?」
西門豹只能拱手謙卑的回道,「沒有這樣的事。」
「鬼神的決定,豈是我這樣的凡人可以影響的呢?」
使者又責問他,「鬼神庇護了鄴縣,那當初為鬼神修建廟宇的人,又在哪裡?」
「因為他們違背了鬼神的意思,也不用心魏國的事務,被我處死了。」
使者還在問,「呵,他們為鬼神修建了廟宇,難道還不夠虔誠嗎?」
「你當著鬼神的面,都能如此講話,可見你面對國君,也不會說真話!」
使者一改之前的和善,變得言辭鑿鑿的逼迫起來。
不過轉而,他又得意洋洋的表示,「若你知道些道理,我在國君面前,不會說你的罪過。」
西門豹詫異道,「我是周孔的弟子,難道還有什麼道理不懂嗎?」
「你想向我索賄,用各種理由來逼迫我,可惜我沒有額外的錢財,來滿足你的心意!」
使者惱怒,「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在殺了那幾家富戶之後,將他們的錢財拿走了!」
「我留下了用來撫恤他們家中老幼和妻子的錢財,多餘的,要麼散給鄴縣被他們傷害的鄉民,要麼就是用去修渠練兵了!」
使者不信,直接說道,「你不要再狡辯了,你在鄴縣做了這麼多事,怎麼可能沒有錢財?」
「現在廟宇狹小,只有你我在這裡,有什麼話,不會有他人知道!」
西門豹哼了一聲,「我怎麼會能因為你這樣的小人,欺騙心中的仁義和鬼神呢?」
「這樣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又怎麼叫無他者知道?」
使者惱怒,就要威脅西門豹,如果不給他賄賂,便要返回安邑,對魏侯說西門豹的壞話。
結果就在這時,
已經閉門的廟宇中,忽然掀起了一陣風,高坐在台上的神像發出來微微響動。
使者聽到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他震驚的轉過身去,看向神像。
描繪上色彩,被香火繚繞了數月的神像,面目已經不如最初時的深刻清晰了。
匠人剛剛做出來的時候,還有些何博的俊逸,但當色彩塗抹上去後,就更加顯露出鬼神的威嚴和不可直視來。
此時此刻,
它沒有動,
也沒有響。
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使者捂著胸口,有些心煩意亂,又想把怒氣撒到西門豹身上。
他決定了,
之前預估的錢還不夠!
得翻倍,
多多的翻倍!
但當他再一開口時,卻覺得口舌突然麻木,臉上傳來綿延不絕的刺痛。
廟宇里詭異的風吹的更加重了。
「呃……」
使者張開了口,合不上去,啊啊的想要去抓西門豹的袖子,問他自己這是出了什麼問題。
結果一伸手,他便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手腳抽搐起來。
口舌不能再言,
身體不能再動。
於是,西門豹推開門,呼喚使者帶來的侍從。
「不好!」
「使者忽然驚厥了!」
他和侍從一同扶起使者,然後讓人背著,去外面寬闊明朗處,尋求醫者醫治。
西門豹特意走慢了一些,臉色頹唐著。
何博在他旁邊現身,對他說道,「你的擔憂成真了。」
「是的,還好鬼神並沒有直接出面。」
西門豹對何博躬身行禮,「不然我就要成為君主面前的佞臣了。」
雖然使者遇到這樣的事,必然還會聯想到鬼神。
但何博又沒有切實給過他一巴掌,他只能去私下猜測鬼神的態度,也不敢直接將西門豹推到國君面前,逼迫他去祈求鬼神,給予國君恩賜。
畢竟,
一切又沒有實證。
正如使者剛剛說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並無他人!
「會好嗎?」西門豹問。
「他不敬鬼神,以後可以正常行動,但最好還是不要說話了!」
何博攏著手,讓西門豹趕緊追上去看熱鬧,嘴裡發出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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