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荊襄龍鳳
就在戲志才領著張煌等人來到了徐福曾經居住的小屋後不久,荀彧便拽著怏怏不樂的徐福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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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似乎在經過了荀彧的開導勸說後,徐福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不過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似乎哭過一般。對此,張煌與黑羽鴉們很識趣地假裝沒瞧見。
「這裡……好多的書啊。」李通目瞪口呆地打量著屋內,加起來認字不過百來個的他,在那密密麻麻擺放著書籍的書櫥前,隱約有些要窒息的錯覺。
可不是麼,說起來徐福曾經居住的小屋,其實比他在長社的家要寬敞地多,不過屋內的擺設卻也十分簡單。多的是書櫥,幾乎擺滿了屋內所有的牆壁。不過書櫥內所擺放的書籍卻是不多,基本上都是手工抄錄的手抄本。
「這些是我曾在書院裡學習時所抄錄的書籍。」見張煌面露納悶之色,徐福輕聲解釋道。
「難道書院不發放些書籍下來?」張煌納悶地問道。
徐福聞言苦笑一聲,旁邊戲志才搖搖頭感慨道,「首領可不知書本的珍貴,想我寒門弟子若想獲得一本先賢的書籍,那是何等的艱難。……書院內的書籍基本上都存放在孔廟旁邊的藏書閣,若有學生需要,則按需要前往借閱……咱們當初都是一連借上好幾本,然後花幾天功夫將那些書全部抄下來,然後再細細研讀。」
此言一出,荀彧、戲志才、徐福無不轉頭驚愕地望向張煌,這讓張煌心中一凜,待細細想了片刻後這才暗暗苦笑起來。因為他這時才想起,活字印刷出現於宋朝,距離這個時代何止數百年。
「印刷?」戲志才似有深意地打量著張煌,問道,「卻不知小張兄所說的印刷所指何物?」
張煌哪裡敢說活字印刷,只好含糊地將雕版印刷的技術簡單解釋了一遍。畢竟活字印刷那可是四大發明之一,不難猜想它的提早出世將會給東漢的文學界帶來極其強烈的衝擊性,為了防止有人追問他從何得知,以此暴露了他的身世,張煌情願暫且將這門跨時代的技術爛在心底。
「原來是雕版拓印之術!」聽聞張煌的解釋,戲志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對此並不了解的張煌心裡有些吃驚,試探著問道,「志才兄聽說過?」
戲志才聞言哈哈笑道,「小張兄這可是太小瞧在下了。如此影響重大的事,在下如何沒聽說過?……早在熹平年間,便有墨儒研究出雕版拓印的技術……唉,子張之儒還是落後一截啊。」
張煌聞言心底一愣,繼而又聽到戲志才的感慨,心中更為納悶,疑惑問道:「墨儒……不也是儒家分支麼?聽志才的口氣,似乎對子張之儒未能領先墨儒而感到惋惜?」
戲志才還未來得及說話,屋內荀彧正色問道,「張兄從何得知墨儒乃我儒家分支?」
見荀彧表情嚴肅,言辭毫不客氣,張煌頓時就愣住了,詫異說道,「難道不是?」
可能是想起張煌並非儒家子弟,荀彧繃緊的面色稍稍放緩了一些,搖頭說道,「我儒家正統僅八支,具體前邊已向張兄解釋過。至於那墨儒……是隸屬於我儒家不假,但卻又不算我儒學……」
…
張煌眨巴地眼睛望著戲志才、荀彧、徐福三人,滿臉疑惑不解的表情。
見此,戲志才朝著荀彧擺了擺手,說道,「文若,我來解釋吧。」說著,他轉頭望向張煌,正色說道,「墨儒,乃墨家敗落後向我儒家靠攏,並在此之後被我儒家吸收的學術,雖仿佛我儒家學術,然其中本質,卻還是墨家。因此,算不上我儒學正統。還有兵儒、法儒等等,這些由外學吸取合併過來的學術,我儒家學子是這樣稱呼的,儒家雜學。只不過,世人大多都將兩者混為一談罷了。」
張煌想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戲志才的意思。戲志才的話是說,墨儒其實可以理解為儒家吸收合併了墨家的學論與門徒而新設的一種學派,與像子張之儒等儒學正統其實沒有多大的關係,只不過是掛著儒家的名義做著墨家的事罷了。
不過從荀彧的反應中張煌也不難看出,儒家正統的學子對儒家雜學,即墨儒、兵儒、法儒等外學吸收合併過來的學術與學子,有著十分強烈的排外情緒,拒絕承認那些為儒學,只是勉強歸於儒家雜學的範疇內。
張煌借戲志才適才所說的一句話在心底暗暗感慨道,同時,為儒家竟然已形成如此龐大的規模而感到震驚。
張煌不由地想起了天劍恢恢與地劍輸耳那兩個對待他的態度截然不同的大漢劍儒。
「因為是墨儒提出的技術,所以儒學正統不屑用?」張煌試探著問道。
荀彧聞言皺了皺眉,正要解釋,卻見戲志才擺擺手笑著說道,「小張兄這話就太小瞧我儒學子弟的氣度了。不錯,我儒家正統學子與雜學弟子確實有較勁,但也不至於傻到棄明珠不拾。……之所以不用雕版拓印這門技術,只是因為這門技術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弊端。」
「弊端?」
「唔!……首先,雕版雕刻不易,一筆雕錯,整塊雕版皆廢。以至於有時候,一整日的辛苦,頃刻間白費。其次,雕版在反覆用過幾回後,表面容易磨損,致使印出來的書頁字跡模糊,難以辨識……」戲志才一陣見血地列數雕版印刷術的弊端,只聽得張煌震驚之餘,啞口無言。
「總之,不堪大用!」荀彧搖搖頭總結性地發言道。
張煌聞言猶豫一下,忽而咬咬牙試探性地說道,「那……如果是活字印刷呢?想來應該會比墨儒的雕版拓印術更巧妙吧?」
他這算是豁出去了,畢竟在他看來,既然雕版印刷術早已出現,那麼再出現活字印刷術倒也不算太過突兀,至於他為何要提出這項影響重大的技術,想來多半是為博取潁川書院內眾學子的好感吧。
然而在解釋完活字印刷之後,張煌這才感覺有點不對勁,因為他發現戲志才臉上的笑容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小張兄果然曉得活字拓印術……」戲志才眯著眼睛打量著張煌,笑眯眯地說道,「在下本就覺得小張兄並非尋常武夫,果然如此!」
他口中的武夫,雖然解釋起來與孫堅、張煌等人自稱的武人大致意思相同,但是從文士口中說出來,卻帶有幾分輕視。
…「何以見得?」張煌微微一愣問道。
戲志才笑而不語,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搖頭說道,「不管小張兄是如何得知活字拓印術的,這份好意,我儒家學子也心領了。不過很遺憾,墨儒已經研究出活字拓印術,只不過秘而未發罷了。」
張煌聞言難掩心中的震驚,愕然問道,「既然已研究出活字印刷,為何不用?」
戲志才輕笑一聲,反而表情怪異地問張煌道,「小張兄以為該用那活字拓印術來印製什麼呢?」
「當然是書……」說了半截,張煌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這才意識到,漢朝可不是文學盛行的宋代,想來這個時代的天子,依舊還沿用著『愚民』的教化方式,根本不會願意治下的百姓懂得太多的東西。
戲志才似乎也注意到了張煌的表情,讚許地點頭,說道,「小張兄想必也想到了吧?若是聖賢經典廣印分發天下,雖有利於教化,卻亦有種種弊害。首先,皇權難以統御百姓……具體在下不好細說,小張兄仔細琢磨便知;其次,我儒家學子地位受到挑戰,唔,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儒家學子中出身於世家的那一群學子的地位受到挑戰,各地方書院的地位亦岌岌可危……」
「咳咳!」荀彧表情古怪地故作咳嗽。
張煌望了一眼荀彧,心下頓時明白過來。想想也知,潁川書院之所以聚集那麼多的學子前來求學,難道真的全部是因為荀爽的名聲麼?從適才戲志才與徐福的話就不難猜到,學子們之所以聚攏此地,極大原因是因為只有書院才藏有豐富的書籍,可供他們觀閱。若是活字印刷術問世,並且印了大量的書籍出來,使得無數生活窘迫的寒門子弟也能夠輕易得到拓本,他們還會跋山涉水來書院學習麼?若是這些人不來,那書院的存在又還有什麼意義?
毫不誇張地說,若是活字印刷術真的問世,首先受到劇烈衝擊的應該是像潁川書院這種儒學正統書院,連帶著,像荀氏這種開設了書院的世家的勢力,亦會大受損失。想想也是,如今像郭嘉、戲志才這等世間妖孽之才,頭頂上可是頂著『潁川書院學子』、『荀氏門徒』這種種記號的,而一旦書籍賤到人手一本,那麼,潁川書院豈不是會損失許許多多像郭嘉、戲志才這樣的寒門子弟?要知道一個強大的世家,可不是只憑本族子弟就能興旺起來,更多的需要門徒、門客等外姓人員。
而其次受到影響的,那才是皇權的統治力度。
想到這裡,張煌總算是明白墨儒為何沒有發布活字印刷術了,因為他一旦發布,儒家這個在當今文學界獨樹一幟的龐然大物,恐怕第一個就要拿墨儒開刀。而墨儒作為儒家的外派雜學、附庸學派,又豈敢去損害儒家這顆他們所依附的大樹的利益?
儘管可以理解儒家的做法,但張煌還是暗暗嘆了口氣,略有些疲倦地問道,「即便不廣印書籍,那麼稍微印一些發給書院裡的學子又何妨?」
因為不再是關乎整個儒家利益的事,或者說荀彧生怕戲志才口無遮攔地又爆料出什麼來,他搶先解釋道,「這是家叔的意思。一來,學子抄書,本來就是我孔儒傳統,先賢傳統豈可作廢?其二,學子在抄書時,遠比口誦書本要仔細許多,像奉孝、志才、元直,有過目不忘本事的他們,只要抄過一遍,甚至可以背誦全文。至於其三嘛……只有經過自己雙手辛勞的東西,才會更好地去保管,不是麼?」
…荀彧這番話說得張煌心悅臣服,回想後世那些學生們畢業時對待課本的做法,再比較歷史中像『鑿壁偷光』、『懸樑刺股』等寒門子弟苦心研究學問的事跡,張煌不得不承認荀彧的說法確實有道理。
「好了,天色不早了,諸位且在此歇息吧。……待用飯時間,彧到時會過來叫諸位。」
丟下一句話,荀彧拉著戲志才走了,可能是戲志才那一通毫不顧及儒學顏面的解釋,讓荀彧生生地感到後怕吧。
他們這一走,張煌這才注意到徐福已有好些工夫沒有插嘴說話,轉頭一瞧,卻見他正漫不經心地撫摸著擺在屋內中央的桌子,神色複雜地思索著什麼。
「看得出來經常有人打掃。」張煌笑著說道。
徐福聞言一驚,下意識地轉過頭來,見張煌滿臉的捉狹笑容,他面上微微一紅,繼而長長嘆了口氣。
「你其實很尊敬荀慈明,對吧,大福?」
「荀師待我等如親子……可正因為如此,我實在無法接受荀師明哲保身的做法……」
張煌很能理解徐福的意思,天底下有哪家兒子從未幻想過父親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呢?若是當初荀爽決定入朝為官,去做那一朝污穢當中的一席素白,恐怕徐福會更加引以為傲,甚至於,跟隨侍候左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很可惜,荀爽在分析利害後,還是決定不入朝為官,任憑朝堂昏暗,在野伺機而動。或許這種對『父親』的失望,才是徐福決定離開潁川書院的真正原因吧。
「首領,倘若我沒猜錯的話,志才兄方才也向你提過,讓你來勸說我繼續留在此地吧?」徐福沉聲問道。
張煌自然不會瞞騙自己的兄弟,點頭說道,「不錯!……我的回答是,一切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不會留下的!」徐福搖了搖頭,捏緊拳頭堅定地說道,「我要闖出更大的名望,做出更多的建樹……叫那個老匹夫,有朝一日即便在這潁川書院一偶之地,亦能聽到我徐元直的赫赫威名!……連我這樣的人都能闖出成績來,那個老匹夫……」
徐福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張煌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張煌哂笑著搖了搖頭。他感動於荀爽與徐福之間那『怪異』的師徒之情,但是一點都不嚮往,因為這種羈絆實在是太累了。
老的是,小的也是,兩個不擅長透露自己內心想法的傢伙。
待用過晚飯後,黑羽鴉們便在徐福曾經居住的小屋裡歇息下了。
半夜,待張煌起來方便時,猶聽到徐福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這個傢伙,這一宿註定是難以成眠了。
暗暗嘆了口氣,張煌自顧自睡覺去了,畢竟徐福心中的心結,可不是他能夠解開的。
可能是有好一陣子沒有睡過溫暖的床榻了,次日黑羽鴉們到日上三竿還未醒來,一直到戲志才過來叫他們起床。
「起來起來,小張兄?元直?……襄陽的那些貴客們可是已經到了。」
張煌一聽頓時困意全消,至於黑羽鴉們陸續也甦醒過來,包括徐福。那僵直的雙眼與微微發黑的眼眶,張煌毫不意外這傢伙昨日肯定是沒有睡好。
…「志才兄,不知來的都是哪幾位?」張煌有些心急地問道。
「這我哪知道?」戲志才哭笑不得,聳聳肩解釋道,「除了龐德公、司馬微這兩位在下倒是認得外,其餘他們的學生,在下就所知寥寥了。」
「不知那些貴客現下何處?」
「在孔廟前招待賓客的廂房裡安歇……」有些意外於張煌那迫不及待的神色,戲志才笑著說道,「先去用飯吧,不用著急,待下午才開始雙方學子的比試呢。」
在領著張煌等人前去用飯的途中,戲志才向張煌介紹起『主導』了雙方學子比試文采的人物,司馬微、司馬德操。
張煌這時才知道,原來司馬微也是潁川郡出身,而且還是郭嘉的同縣老鄉,潁川郡陽翟縣人士。
「既然是同出一支,為何有這場比試?」張煌疑惑地詢問戲志才道,自古以來文人相輕,他可不相信司馬微此番帶著學子興師動眾地過來,僅僅只是為了與潁川書院來一場『友誼』比試。
「天曉得!」戲志才聳聳肩,隱晦地提及道,「想來那個時代潁川的大儒們,沒有幾個樂意活在荀氏八龍的光環照拂下吧?……小張兄那是不知當初『荀氏八龍』在我潁川郡的地位。」
「哦。」張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同時對戲志才再次爆料己方書院的隱私而暗暗感覺好笑:難怪荀彧昨日不怎麼樂意他繼續留在大福的屋子裡。
沒走多久,張煌一行人便見到了負責迎客事宜的荀彧,在費了一番口舌後,張煌順利地從荀彧手中接過了一張荊州襄陽書院前來拜會的拜帖,上面清楚寫著此番一同前來的襄陽書院學子的名諱。
其實這完全可以理解為是挑戰貼。
龐德公……略過。
司馬微……略過。
向朗……略過。
韓嵩……略過。
崔鈞……略過。
石韜……略過。
……
諸葛亮……
龐統……
在『略過』了數十名襄陽書院的學子名諱後,張煌雙眉一挑,終於在見到了他期待的名字。
未來的臥龍與鳳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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