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臂
野地山坡上,曹護趴在野草搭成的隱蔽窩棚中,死死盯著三四里外的函谷關關門。
關牆上下,職守的司州卒兵人數還是不多,怎麼看也不超過百人。
可曹護還是知道,這不對勁。
作為曹操軍中的斥候頭目之一,平日偵查區域內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引起他的重視,更不用說河南數日來的詭異。
往西送的糧食、往西送的軍馬場,之前各處斥候歸總起來的河南情報,讓曹護隱隱明白,一切變數,應該就在函谷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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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三日前,兩名在開戰前就假扮商旅取得路牌混入司州的麾下斥候,受曹護之命進入函谷關,卻沒有任何消息傳回。
這幾天,函谷關關門白日都完全敞開,到夜間才閉合。只是曹護領三名麾下在這趴守已經五日,非只入關就沒回來的自家斥候,所見避戰禍往西行入關的百姓商旅隊伍不少,卻只有偶爾幾騎司州探報出關,此外再未見任何人出關東行。
函谷關外究竟有什麼?
那敞開的城門洞,仿佛巨獸張開的血口,只見吞進,不見吐出。
入關的斥候出了什麼意外?要不要再派人入關?是關中百姓懼戰火不再東出?還是涼州變故已波及三輔之地?又或司州將針對曹軍的大陰謀就隱藏在函谷關外的弘農?
耳中似乎隱隱一直有喊殺聲不歇,曹護當然知道那是幻覺,雖然按之前得告軍情推算下來,孟德大軍攻打雒陽城應當已有一日半,但兩下相距近四百里路,在這裡不可能聽到任何聲音。
明明形勢對自家完全有利,曹護還是莫名的焦躁、不安。
錢糧人口充沛的河南郡,遠勝曹操治下任何一郡,甚至如今殘破的兗州戶數之合也比不過,曹軍中顯貴們早眼饞得緊,曹護雖不是顯貴,卻也巴望著能在河南分一杯羹。
比起軍中其他中低級軍官來,曹護有另外的優勢——他姓曹,與曹操同族,雖不如曹氏中曹仁、曹洪、曹昂等俊傑顯貴,但因這個姓氏,中低級軍官中卻也大有優勢。
孟德若能得入主河南,曹護這般的同族,又有軍功在身,錢糧、奴婢不知將得賞幾多?
今曹操雖有三州之地,然數度吃緊,隨之尋求富貴以來,曹護所得並不算多,只能說比以前為民時稍好有限,對這河南郡,他可說是眼巴巴。
只是以鄧季治下的各種特別,就這些年的認識下來,曹護隱隱覺得不會如此容易取得河南。
怕只怕司州還有什麼後手,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再翻盤去,讓他的所求終成為黃粱一夢。
越是臨頭,越是心中發慌。
算著日子,到孟德昨日開始圍攻雒陽,這種不安就愈發嚴重。
作為小人物,並無左右大局的能力。此時此刻,曹護只能死死盯著函谷關,盼著鄧季因三面開戰,被袁紹、馬超困住手腳,再顧不及治下這根本之地。
害怕被關牆上守軍發覺,藏身的臨時窩棚建得低小,只能容兩人爬窩其中,山背面隱蔽處藏身的另一組斥候來換班時,曹護拒絕了,他要在這親自盯著,不容出半分差錯。
從日出到日中,到未時將盡。
再有兩個時辰,天就要黑了,今日已是無事,曹護輕輕吐出口氣,將不安略微收起,回頭看往雒陽方向。
孟德可要抓緊時間啊,大軍在鄧慕安治下每多待一日都不容易,別讓我等得心焦。
他暗禱一會,回頭的時候,遠遠的,似乎有數騎人馬出關來。
難道非只耳幻,眼也花了?曹護怔了一下,眨眼再看,呼吸之間,出關的騎士又多了一行。
並非眼花,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
第一行五騎並列,第二行也是如此,排得整整齊齊。
終於有人出關東行了?
第三行、第四行,一排接著一排騎士放馬勻速緩跑出來,很快就是二十排騎士出門,略有五七息之後,第二個二十行開始出門。
五騎一行,二十排就是百騎。
出關的騎士多舉著長戟長弓,雖然少部分才披有甲冑,只是自不會是什麼商旅百姓。
鄧季自涼州、三輔抽調來的援軍?
曹護開始緊張起來,又有些不解,司州各處戰事吃緊,不全局崩壞已是難得,如此局勢下,還能再抽一兩千卒兵回援河南麼?
曹護緊張注視下,函谷關源源不斷往外吞吐著騎士,每二十排騎後,間隔小會兒功夫,又如開始般緩跑出騎兵。
曹護沒有看見任何軍旗,只能用不太好的術數默數著究竟出關幾個屯的騎兵。
只是函谷關門前,機械般往外行的騎兵數量讓人絕望。
第二十個二十行之後,出關的騎隊前後已經有近里長,可是該死的門洞後面,騎兵隊列似乎還在無窮無盡。
五騎一行,二十行就是一屯,一屯之後,略停五七個呼吸間,下一屯人馬出關。
鄧慕安究竟何時在何處藏下這許多卒兵的?之前探得的所有情報都出錯了麼?
山背後藏著的麾下幾名斥候也已察覺異狀,此時再顧不得暴露,牽著坐騎,齊聚到曹護跟前來。
曹護先令一人速往雒陽外:「速告曹公,司州援軍出函谷關,不下兩千之數!」
而出函谷關來的司州兵馬根本就不顧隱藏在四周的曹軍斥候,未有人來驅逐截殺,已經出關的將息著馬力,緩跑著隨隊列前行,後面的則繼續出關。
不久之後,曹護數到了第二個二十行,已有四千騎出關。
曹護令第二個斥候速報曹操:「司州援軍出函谷關,不下四千!」
再過不久,第三位斥候又被派出。
三次斥候回報,出關的司州援軍便是超過六千。
曹護心已經涼了,這麼大的疏漏,是他等斥候犯下的。
何時出的這樣一個疏漏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帶給曹操大軍的,或許是滅頂之災!
之前只顧騷擾的河南偏將軍顧升、一直龜縮梁縣的驍騎將軍趙雲,阻隔往來的水路雄關,與這支突然殺出的不明司州新軍,將合組成一張不可能破掉的大網。
深陷這張大網中的,乃自家曹營主力大軍,曹氏、夏侯氏兩姓數年心血鑄就之物!
若能逃回洛水南岸,曹軍中有坐騎的少數人或許能得逃命,然而主力步卒卻是插翅難飛!
沒了這些步卒,孟德靠什麼來守護三州之地?
不管曹護如何絕望,函谷關仍然如同剛才,五人一行地往外行出騎兵。
一行行、一排排,隊伍迤邐向前。
出關每多兩千騎,曹護便得派一人往報曹操中軍,前後流水般派走五名斥候,才終於止住這個勢頭。
這支沒有軍旗的司州大軍,人數已在萬人左右,黑壓壓的排出五六里長蛇陣去,待全軍出關後似乎便得到命令,前面的驟然加快速度,很快整支隊伍就都馳奔起來。
這不是虎牙、驍騎、威烈、蕩寇、磐石、武衛,不是鄧慕安麾下已知的任何一支大軍,可是他們的器械、騎術與幾支精銳相差不大,曹護相信每一騎都絕對是合格的司州卒兵,並非假扮,這意料外加入的一支騎兵生力軍,兵力分散之前無半點防範又深陷敵腹的曹孟德能敵得過?
河南郡之地,終不可得!臆想中的錢糧、奴婢,終不可得!孟德大軍遭此突襲,若盡折於河南,兗、豫、徐三州之地恐將易主!
昔日曹氏這引以為豪的姓氏,日後當如何?
黃粱美夢破滅,曹護面如死灰,對剩下幾名麾下道:「汝等各自歸營去!」
此時此刻,幾名斥候也都知不妙,對他疑問:「然公將何往?」
「大軍入死地,吾等小人,身埋何地,尚有別否?」曹護拾撿起弓、矛、佩劍,牽過自家坐騎,翻身上馬,長呼口氣:「大軍敗,汝等或可求降得活,然曹氏子不可降、不願降,今先亡於此!」
說畢,打馬下坡,一人一騎向著司州大隊人馬衝去。
為探聽軍情,斥候們甚至未著甲衣,曹護身上穿的與尋常百姓一般無二,向大軍衝去的時候,司州軍中甚至還無人確定他是曹軍斥候,他姓曹。
待入百步內,曹護彎弓搭箭先射,三箭之後,不管有無建樹,棄弓挺矛疾沖。
只是尚未近身,連人帶馬便被隊伍中的弓卒射得如同刺蝟一般,終只能不甘倒地而亡。
曹軍斥候星夜往中軍告變,然而徐晃領河南少年大軍行進也不慢,戰馬兩日急行近四百里地,曹操等得第一波斥候報後才兩三個時辰,少年軍前鋒已與曹營外圍開始交戰。
曹操圍城四日,雒陽乃鄧季根本之地,百姓堅守城池本不出意外,然而城內並無卒兵堅守,料來再幸苦三五日消耗掉守城百姓的意志士氣,也就該能破城。然而這時候流星般的斥候回報,聽聞函谷關有上萬司州軍襲殺來,曹操帳中諸人如何不頭皮發麻?
要知道,只為抓緊時間攻下雒陽,什麼壕溝鹿柴拒馬,曹軍軍營可是一點防護騎兵衝擊的措施都沒有做。
斥候搶先報來的這點時間,曹操甚至只來得及將大部分步卒集合起來,勉強列陣以迎。
危急時刻,孟德也是極有謀斷的,料自家大不利,陷入田豐算中,不顧荀彧反對,急令一百輕騎護衛眾謀士先撤過洛水去。
餘下曹操親領諸武將,大軍結陣欲途緩退,再渡洛水。
只是此時此刻,曹營中士氣大跌,廣大黃巾中收降來的青州兵皆動搖得厲害,軍無戰意,並無破釜成舟、背水一戰的可能。
待徐晃大軍至,少年軍幾番衝突下來,曹軍便大潰,亂軍中跪地乞降者不知凡幾。
萬幸洛水南岸夏侯淵死命抵住顧升,樂進、李典在河南水師騷擾下已拼命搭起浮橋,能得接引曹操過河。
這個時候,趙雲亦至梁縣衝出,擊破夏侯惇所領兩千虎豹騎與民夫,與顧升一起攔截曹軍歸路。
仿佛中了十面埋伏,自曹操以下丟盔棄甲,只顧得亡命奔逃,逃出梁縣趙雲尚不依不饒追來,直到敗兵歸入陽翟,方才退卻。
待曹操檢點敗軍,步卒全在河南損失殆儘自不用說,騎兵連同虎豹騎在內,尚不足三千騎。
此外武將中魏續戰死,朱靈、呂虔遭俘,謀士荀攸亦被俘,隨之逃歸得命的文武,亦多有受傷。
之前徵調隨軍的民夫,最終逃回家的也不足半數。一時間,多有謂曹操氣數盡矣。(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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