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
黑山群盜大xiao渠帥們聚在一起,足有百餘名。
自家人馬雖然少,但鄧季現在身份好歹也是一方(注1)渠帥,還是有一席之地的。跪坐在屬於草蓆上,他對「一席之地」這成語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對後世人來說,長時跪坐確實讓人感覺不習慣,剛在涉侯國野外山谷安定之初鄧季也曾想過讓木匠造些凳子、椅子出來,可思來想去,這時代對禮儀的執著實在固執到一個難以改變的地步,就他所知,不少俘將就是因為對方禮待而投降的,無禮、失禮能輕易就與人仇怨,跪坐正是一個人對待別人態度端正嚴肅的表現,表示你對他人的正視,傳統絕對不是說變就變的,要扭轉這種認知和風俗,得窮數十年之功才行,鄧季自認沒這個本事。
人前必須得跪坐,人後坐椅子不如靠榻隨意舒適,因此椅凳這種簡單的明也只好擱置,委屈自家膝蓋去適應。
大大xiaoxiao足有百餘位渠帥跪坐在原縣衙大廳里,草蓆連成一片,自然擁擠,肩並著肩,人擦著人,最前列、最靠近平難中郞將張燕的自然是大股山賊的各方渠帥,有識得的輕聲指點,那是楊鳳、劉石、雷公、司隸、眭(sui)固、於毒、於羝根等,至於後排xiao渠帥們,人馬只有數百、甚至如同鄧季般只帶數十人來參加的也不在少數,不過大家相互沒有隸屬,身份上還是平等的。
不同後世某些場合身份最高者總在最後才登場,張平難來得比所有人都早,端坐在主位等各家渠帥到齊,有專人點過,便開始軍議。
「諸位,」他的聲音剛響起,下面人群中頓時就鴉雀無聲,大家都認真傾聽:「秋收已畢,具探馬來報,并州刺史張懿督雁門、西河、太原三郡官府,徵調民夫四萬,共輸今年租賦,合計有百二十萬石,yu經上黨到洛陽去jiao付!」
沒有任何廢話,張燕開口就直奔主題,下面諸家渠帥卻被這突然聽到的消息震得目驚口呆,乖乖,一百二十萬石糧食,那得堆多高,得裝幾個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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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官兵多否?」
「三郡太守如何肯聽刺史的?」
「往年不是各郡自運,走西河達東河轉洛陽的麼?」
「官兵如今在何處?」
「何人押運?可有細作hun入?」
片刻後,大廳里便如同炸開了鍋,前排渠帥你一言我一語搶問著各種問題,後排沒資格提問的則相互jiao頭接耳,宣洩自己的訝異和興奮。
群情洶洶,縣衙大廳里1uan成一團,鄧季坐在最邊遠的角落裡,也被這消息雷到,驚訝得不成,前兩月還在為熬過青黃不接的夏季、填飽肚皮拼死拼活,如今便聽平難中郞將要領大家干一票上百萬的大買賣,如何不驚?
養活一個人口,年耗糧也不過才六石,一百二十萬石足夠二十萬人白吃年余,若是節省著用,兩年也沒問題。
輸糧民夫四萬,那就是四萬輛運糧車,四萬頭拉車的牲畜,這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張懿這是那般瘋?調集這麼多財富一次運送,不是擺明請山賊們來搶麼?
鄧季有自知之明,在座沒他的說話餘地,耳朵里聽著大方渠帥們不停搶問,腦中則迅消化著得到的各種信息。
提出的問題層出不窮,張燕卻只是笑而不語,一概不答,等嘈雜聲音漸漸沉寂下來,才又開口道:「諸位當知,并州各郡以往俱是各自輸糧上京,張懿本也沒這般能耐調動諸郡。」
到這世後,鄧季也知曉了一州刺史並非比郡守更高的行政單位,在郡縣制度下,西漢初設刺史監察諸州郡縣官吏,有舉報權而無處置權,只是將所見湊給天子而已,人選也由天子臨時指派,俸祿只六百石,相當於縣長,還不如縣令,後來職權俸祿漸漸增大,在地方上也有了常置的行轅,到這時俸祿已漲到二千石,與郡守和國相平級,但與郡守還是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這位張懿能調動三郡力量,當真是不易。
東漢衰落,這時候的并州九郡,由於匈奴、鮮卑、烏桓、羌等外族不斷襲擾,五原、雲中、定襄、上郡、朔方五郡早已名存實亡,不在漢室手中,還能控制的也就剩上黨、太原、雁門、西河四郡罷了,如今連雁門與西河都不甚穩固。
「并州西有匈奴(注2)、東有我黑山賊,而匈奴反叛之心益顯,」張燕臉上1u出個自嘲笑容,繼續道:「二者選其弱,在官府看來,我等山賊可比匈奴易敵,為此故,今年便舍了西河,改走上黨!」
「這等輸糧入京,官府也料定我黑山要劫的,方才諸郡合力,倒非張懿一人之功!」
「據探馬回報,此番有刺史所轄並三郡官兵合計兩萬五千人押送,由張懿親領,三天前已到太原郡盂縣!」
聽到并州官兵的數字,坐前列的楊鳳忍不住cha嘴問道:「將軍,不知官兵是郡縣兵還是戍(shu,與戌xu不是同一字)卒?」
「一萬戍卒,其餘為郡縣兵,且全為騎兵!」
「嘶!」
幾名渠帥嘴裡都倒chou了口涼氣,并州處邊境,與其它州不同,除了郡縣兵外,還駐有戍卒。這些戍卒常與外族jiao戰,又都是服兵役長過郡縣兵的老卒,戰力比起京師的衛士來差不了多少,若不是他們無故不得離開戍守之地,黑山賊絕不敢如此放鬆。當然,鄧季更不知道,日後縱橫一時的并州鐵騎主力便來自這些戍卒。
「張懿膽子倒大,居然敢調動戍卒!不怕天子治罪麼?」
笑語接上問的是於毒,對於并州刺史張懿這位老對手,張燕還是很了解的,他點頭答道:「如今天下紛1uan,只要租賦運到京師,些許xiao過,天子想必亦不會為難,且獻上財帛之物,尚有十常shi之流遮掩相助呢!」
「就是,有十常shi這等jian佞在,罪過財帛可化!」
「據說當初盧植不願賄,監囚回京議罪;張讓向皇甫嵩索錢未果,免其左車騎將軍位,削侯六千戶!」
「若非此等xiao人,吾輩焉能做賊?」
「還有大將軍何進呢?據說本乃屠戶,因其妹得居高位!」
「黨人也抵不得甚用,如此大漢,焉能不亡?」
「閹宦外戚百年之瘤,天子不能制!」
因提到十常shi,莊重的軍議頓時變成了聲討,仿佛廳中座的不是山賊而是大漢忠良。情況已基本闡明,待諸方渠帥再泄一陣,張燕才道:「若放官兵安然過去,我黑山賊定遭人嗤笑!」
山賊恐丟了顏面遭人笑話,放在後世這事本身就是個笑話,可在這時代,卻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況且,那百二十萬石糧若能劫到,大家日子可要好過許多,」張燕頓了頓,方肅然道:「我決意與其一戰,諸位若有不願,可領軍自去,燕絕不為難!」
大老遠把人招來,若真就此回去了,在太行還有日子好過?況且聚來的諸股人馬人多勢眾,有這麼多糧食牲口好搶,誰願意放過?大xiao渠帥們誰都不願示弱,一時全跪伏下去,異口同聲:「但憑將軍驅使!」
張燕滿意地點點頭,戰前動員結束,接下來就是布置戰術:「官兵謹慎,令偵騎四出,吾等七萬餘眾,絕難得伏擊,只好結陣對敵!」
黑山賊人多,官兵精銳,正面硬碰勝負各半,張懿未嘗也沒有借糧草為餌,一舉除黑山賊的意圖,不過張燕已拿定主意,他大聲道:
「此去西南百十里地,有一xiao縣名陽邑,官兵yu入上黨,陽邑乃其必經之路,城外地勢平坦,正好廝殺,各部明日五更造飯,已時開撥,先取陽邑休整!」
「諾!」
注1:按黃巾舊例,各部稱為方,統領為渠帥。
注2:漢末匈奴泛指南匈奴,東漢初年匈奴分裂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依附漢室,入居河套地區,北匈奴留居漠北,受漢、南匈奴、鮮卑、烏桓等攻擊,不斷西遷,最後入歐洲,因歐洲人不承認引得歐洲動1uan,各民族大遷移的野蠻人就是匈奴人,有歷史記載的是北匈奴最後遷到康居國,在今天巴爾喀什湖和鹹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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