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8章 【兩難】
談笑自如之間,第五師師長鄭士琦偷偷地打量蔣方震,心說:都說蔣方震這個人實在,可接觸了幾天下來,他很納悶,這人到底實在在哪裡?
自己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壞主意一個比一個損,連帶著把弟兄們哄的都一愣一愣的,什麼叫——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因素在戰場之外,而不在戰場表現。
你就是覺得齊燮元這老小子的腦子比不過你,累死傻小子吧?
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蔣方震的辦法確實給第五師的官兵多爭取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半個月如果要訓練一支軍隊,恐怕這點時間根本不夠,想要讓一支軍隊脫胎換骨,也不太現實。但如果讓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熟悉手中的新武器,絕對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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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方震就是帶著這點心思,開始了對第六師決戰的準備。
而在長城防線,吳佩孚在用同樣的辦法對付他眼前的奉軍。命令王懷慶一再對長城西線的奉軍施加壓力,甚至將為數不多的騎兵都壓在了西線的攻擊之中。
給奉軍前線指揮機構造成了一個假象,直系大軍要從西線打開突破口,用來環節東線的主力壓力。這讓東線總指揮郭松齡認為在奉軍不斷的壓力下,直系大軍終於要頂不住了。
加上山東齊燮元命令第六師攻擊第五師等消息,有理由相信,吳佩孚已抽調了前線的兵力。這老傢伙地頂不住了,打仗其實和打拳差不多,至少在民國的大環境裡,確實如此。『拳怕少壯,棍怕老郎』。年紀大的將軍,大帥們,有著一個很普遍的通病,家產千百萬,妻妾成群,成功成就,再去拼命就有點不值當了。而在宦海沉浮大半輩子,練就的一張如同銅皮鐵甲般的臉皮,就更不在乎外人的說到了。
和需要在戰場上奠定自己的地位不同的是,吳佩孚對郭松齡這樣的對手來說,是一個如同人生果一樣的寶貝。
乾死他!
踩死他!
然後,用吳佩孚的慘澹和結局來成就自己的輝煌。這是每一個民國軍人都非常嚮往的一個變身過程。
而在如今的民國軍界,吳佩孚的地位幾乎和武林盟主差不了多少,十八省聯軍總司令,且不說多少身份的督軍會聽他的,至少從長江以北,到長城以南,吳佩孚的影響力絕對要比曹錕大。能在戰場上憑藉真刀真槍的打敗吳佩孚,對於郭松齡來說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比升級加薪,迎娶白富美什麼的浮雲般的存在更加讓他無法克制內心的狂熱,踩著吳佩孚的屍體,才能走上人生巔峰,這個念頭在他的心裡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是前幾次直奉大戰,吳佩孚這老傢伙手段盡出,一點希望都不給他。這讓憋著一股子勁的郭松齡又氣餒,又無奈。這老傢伙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一套王八拳舞的風生水起,就算是百般看不上吳佩孚的手段,可對於郭松齡來說,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一旦看到了希望,他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眼珠子都紅了起來。
這一次奉軍有備而來,直系卻困於內鬥不止,這等大好的局面之下,再讓郭松齡無動於衷,可能嗎?
得出直系兵力空虛的判斷的人是郭松齡,而要下決定的人是張學良。
才二十四歲的張學良感覺自己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二十四歲,還是在積累底蘊的時候,而張學良卻已經站在了大部分天才人物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作為奉軍名副其實的二號人物,奉軍南下的大軍雖說是三個軍,近二十萬人。
第一,第三軍作為左右兩路攻擊部隊,承擔大部分作戰人物,第二軍作為戰場預備部隊,承擔後勤保障任務。
而張學良雖然明面上是第三軍的副司令長官,可實際上他的工作是統籌三個集團軍的協同指揮,作戰任務的下達,已然是軍中大帥。而少帥的名頭,也是從這個時候傳出來的。
二十四歲的大軍統帥,別說在民國,就是在世界歷史上也是很少見的。
除非當皇帝的要御駕親征除外……這和作死沒有兩樣。
如果把張作霖比作皇帝,那麼張學良的地位基本上和皇太子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民國了,皇帝沒有了,但子承父業不就是張家父子想要,或者說是正在做的謀劃。
別以為張作霖不知道張學良的深淺,帶兵打仗,別說十萬大軍,二十萬大軍了,就是兩千人都不見得忙活的過來。兩千人的編制在陸軍中差不多就是一個編制齊全的主力團。二十四歲的團長,在民國不是沒有,絕對少見的很。但是對張學良來說,他雖然有軍事能力,軍校的那點東西他還是學過,可問題是他缺乏戰爭的磨練,少了屍山血海過來的那股子狠勁。加上閱歷不足,難以在戰場上有真正的作為。
這是張作霖看到的,張學良自己多半也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至於說前線換一個統帥,也就是老張親自出馬,估計效果也不咋地。
原因很多,主要還是張作霖是屬於絕對的野路子出身,作為資深老土匪,要說血液里流淌的彪悍勁,倒是和職業軍人非常符合,不過有一個弱點,一對一的時候,全天下的英才都不放在他眼裡;十對十的時候,手拿把攥;百對百,如魚得水;千對千,豪氣萬丈……
萬對萬呢?
他有點虛!
十萬大軍和十萬大軍的交戰,別問老張該怎麼辦?他絕對數不過來,他的本事屬於在千人以下打群架的水準,真要戰場廝殺,他那一套根本就不行。所以他乾脆甩手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兒子。
張學良這方面比他爹強一點,但也不會強到哪裡去,他肯定不是什麼軍事天才。真正的天才是會讓人有意想不到的犀利,比如說陳炯明,這貨以前是一個秀才,拿著家裡書房墊桌椅的《孫子兵法》讀了兩月竟然成精了,拉著一萬多農夫和江湖草莽,一口氣趕到了廣州城,口吐蓮花,用一招『以德服人』拿下了重兵駐守的廣州,名揚四海;手下才不到一千人人的殘兵敗將,竟然將從軍幾十年的李厚基打地割地認熊。這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形容這位的軍事天賦了,這絕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一天現代軍校的都沒有進過,卻一手鑄造了南方陸軍第一強軍,粵軍第一師。
或許北洋的大帥們對這支部隊了解不多,可是在南方,對於『國黨』來說,粵軍第一師是『國黨』精銳中的精銳,是第一支能夠拉出去打硬仗的鐵軍。
後來北伐的第四軍,被讚譽為鐵軍,可是骨幹卻是第一師,還尼瑪是一個旅的第一師。對這樣的人來說,常理就是庸人給自己找藉口的說辭。
張學良絕對不屬於這種妖孽的存在,他在軍事上的學識都是郭松齡手把手教的,能理解多少,自己也很不好說。
尤其是他在從軍之中,第一個身份就是團長,沒多久就變成旅長,司令了……
平時指揮部隊作戰,基本上都是郭松齡在做。而他只是撈現成的功勞,其他的都不要他操心。
這樣的經歷,讓他一直缺乏對於戰爭殘酷的認識,內心缺乏作為職業軍人的那份鐵血和堅持。說白了,他的少帥身份,是張作霖給兒子樹立威望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真正的能力。說再簡單的點,他是來前線鍍金的,僅此而已。
就像是太子監國一樣,真以為當皇帝的不相干了?
那就太天真了。
原因就兩點,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張作霖要表現出一種大度,要讓奉軍大旗下的所有人都看到,少帥是有能力的;其次,讓張學良在軍隊中擁有自己的根基和聲望。就這兩點,張學良可以在前線無所事事,也可以什麼都不管,見天的出去打獵郊遊,唯獨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失敗。
小挫折無所謂,可要是大敗而歸,對於張家父子來說,是根本無法承受的。
因為這很容易讓人意識到,張作霖的接班人不行,奉軍後繼乏力,張作霖想要張家繼續控制奉軍的念頭將徹底落空。
已經是入秋的天氣了,塞外的天氣也漸涼,夜晚透著一股蕭殺的寒意。可張學良卻坐在指揮部的院子裡,有種虛脫般的燥熱,額頭還見汗了。他年紀不大,但不代表他看不透自己的位置,在什麼地方才是安全的。就算是張學良看不出來,可當老子的張作霖能看不出來嗎?
奉軍從一開始的一個師,兩個旅,積蓄十年發展到現如今的60多個旅,如果再以一場打敗結束這場戰爭,張學良難辭其咎,張作霖難辭其咎……
相比郭松齡打工仔一般的心態,張學良可是少東家啊!
損失的都是家裡頭的家當,連帶著自己的地位,老爹的地位都要受到動搖,他能不怕嗎?
可郭松齡一天三份電報的要求,他能怎麼辦?
郭松齡可是他在講武堂的老師,是推著他走向軍界的關鍵人物,也是張作霖給張學良準備的左膀右臂。按理說,當臣子的,應該有做臣子的覺悟,可郭松齡在張學良面前,就擺一副面孔——你丫,該聽我的!比當老子的張作霖都理直氣壯。
對郭松齡這樣的態度,底下的人不少都很看不慣,可張學良無所謂,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罵人的囂張,挨罵的裝孫子,誰知道這兩人是不是在演戲呢。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郭松齡的要求有點過分,認定了直系在榆關的防線兵力不足,要大舉壓上,這可是孤注一擲的賭徒做法,要是勝了,沒的說,皆大歡喜。要是失敗了呢?
郭松齡倒是無所謂,他繼續當他的副司令,可讓張學良整個司令怎麼辦?
奉軍擴軍膨脹之後,諸多問題一下子浮上了水面。
原先只有十幾個旅的時候,很和諧,也沒有什麼矛盾。可是民國十三年,奉軍一下子擴軍四倍之後,達到近70個旅的總兵力之後,出現了一系列的問題。軍團,軍,師,旅,各種的番號都亂七八糟,指揮機構也是極其混亂。在前線作戰的兩個軍團還算好一點。
有時候一個旅會歸兩個軍指揮,這等於是一女共二夫,絕對的大忌。可是在奉軍里,屬於稀疏平常的事。
按理說,張學良應該聽郭松齡的,因為他的這個便宜老師,是唯一能夠和張作霖的那幫老兄弟抗衡的人,最顯著的就是楊宇霆等人的氣焰。張學良憑藉自己的聲望是絕對壓不住對方的。而郭松齡?他的臭脾氣和楊宇霆絕對有的一比,尤其是郭松齡的功勞有一半是戰場打出來的,這一點讓楊宇霆很無解,別看張作霖對楊宇霆言聽計從,可他是謀士的身份,戰場指揮作戰的機會並不多。
屬於將兩頭倔驢拴在一個樁子上,誰也不服誰,也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境地。
張學良並不指望郭松齡能夠壓住奉軍的老一輩,他爹有時候都有壓不住的時候。
湯玉麟剛駐軍奉天的時候,看著街面繁榮,貨商雲集,沒有成為官軍身份的湯大虎忍不住搶了一把……
以至於把張作霖都差點嚇出心臟病來,手下的兄弟還把自己放在土匪的身份上,這讓他很為難。無奈之下,只能安排窮鄉僻壤來安置這些老兄弟。
而如今能夠短期內調集整編軍隊開赴戰場的奉軍之中,手裡頭唯一還有雄厚兵力的就是湯玉麟了。這位也是被張作霖任命為大戰的預備隊總司令,手下不多不少,五個旅的兵力輕鬆拿出來。
可是想到要去和他的這位叔叔要兵,張學良嘴角忍不住抽抽,可能嗎?
要說張學良手裡頭也有兵,他兼任師長的第四師,就兩個旅,其中一個旅還被郭松齡要去了,不過就一個旅的兵力,投入到十幾萬人的大戰之中,連一點水花都不起。
旅長宋九齡想要替張學良分憂,不過被他拒絕了,理由很簡單,他還沒想好。
想來想去,張學良覺得前線是不能待了,回去奉天找爹去。
當然張作霖也不是那種很靠譜的主,他打仗還是以往的性子來,頭一句肯定問:「這買賣可做嗎?」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把自己被逼到了死角,張學良感覺很憋屈,內心很受傷,這時候他想起來了遠在浙江的王學謙,心說:「如果他坐在我的位置,他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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