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六 解席的復仇之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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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解席的這句話,尚可喜抬起了頭,只稍稍沉吟了一下,目光中便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了灼熱之色:
「當然!這幾年來若非黃龍無能,諸將人心離散,咱們老東江豈能落得個如此地步!若是在下坐了那個位置,別的不敢說,恢復到當初毛大帥時的舊觀,倒也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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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換了個人這麼說,多半會被認為是吹牛。但偏偏在這營帳里的幾人,個個都知道這位尚將軍日後的「豐功偉績」,所以倒沒人小看他。眾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反而對他的果斷和直率頗為讚賞。
但解席的臉上卻毫無表情,反而用更加嚴厲的目光審視著他,忽然間冷笑一聲:
「恢復到毛大帥時的舊觀?包括他寫給洪泰的八封降書,還有用兩萬老弱詐稱四十萬精兵向朝廷要糧餉的把戲,是不是也要恢復啊?」
尚可喜一愣,隨即臉上便顯出憤憤之色:
「軍門要這麼說,尚某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稟了。昔日毛帥秉政之時,尚某不過帳下一小校爾,上峰所為,下卒豈能知曉!況且吾等東江軍將士,大都是昔日瀋陽,遼陽,廣寧之敗後,從韃子屠刀下逃生出來的軍民之餘燼所建。但凡有一絲可能,誰又願意去向狗韃子屈膝!」
動情之時,尚可喜忽然翻起衣襟,讓眾人看到他破破爛爛,縫補過許多次的舊衣袍:
「至於說向朝廷虛報糧餉……就是不虛報朝廷也不給啊!這些年來,拿到手的米糧都不敢嫌它霉爛,只要裡面不攙砂石就該謝天謝地!銀兩銅錢成色都是最差的,就這還從沒給足過!布匹一扯就爛;刀甲薄脆如紙!解軍門,你說句良心話:就這樣的供給,讓我們怎麼打?同樣是大明的軍隊,同樣在遼東和韃子拼命,我們比遼鎮的關寧,錦州諸軍差了什麼?憑什麼他們那邊每年就有上百萬的邊餉拿著,我們卻只能這樣苦熬?」
說到這裡,尚可喜忽然又自失一笑:
「以前一直以為遼鎮便是大明最強最富的軍隊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天外有天。尚某自幼隨父兄從軍,這輩子吃過最好的軍糧,還就是這幾天,在和貴軍一起行動之時。倘若不是親身在你們瓊海軍中待了這段日子,真不敢相信天下還有你們這麼養軍的……聽聞瓊鎮之設,亦未得朝廷一分一毫的接濟,貴軍所有花費,皆為自行籌措。尚某在軍門面前說這些話,倒是顯得無知了……望軍門海涵。」
說著,尚可喜還正兒八經站起來拱拱手以示抱歉,解席則擺了擺手,雖然沒說話,臉上倒也不復先前的嚴厲。他注目盯著尚可喜看了一會兒,方才緩緩開口道:
「拿東江軍跟我們比是沒有意義的,但尚將軍你能意識到不能光靠朝廷補給,倒也比大多數武將要強得多了。其實遼東這地方,遍地都是寶貝,只要思路稍微開闊些,養一支東江軍綽綽有餘,百萬銀餉亦是唾手可得。」
見尚可喜滿臉「你逗我?」的懵逼表情,解席也不賣關子,直接點了點營帳外頭:
「就這外面,遼東大地上到處生長的,超過百年以上的大樹,是不是比比皆是?」
尚可喜若有所悟,不過解席也懶得等他慢慢想通,他又沒龐雨那種好為人師的勁頭,直截了當道:
「這樣一棵大木,只要有合適的鋼鋸鐵斧,兩三個人就能伐倒,但拖到海邊通常要十個人,花費一兩天左右。在那裡就地賣給商人,差一點的五兩,好一點的十兩,平均下來大約七八兩銀子一根。」
「這些大木料會被編製成木排,用海船拖帶,在海上漂浮數日,抵達津門港口,在那裡的價格立馬就會翻倍,變成十五到二十兩……之後若是再被拖到京師去,則又要翻上幾個跟斗。京城之中,百物騰貴,一根產自遼東的百年大木,至少要五十到一百兩銀子才能買到。而若是能夠作為樑柱,壽材之類的大料,好料,那兩三百的也不稀奇。」
「當然這些好處不可能是哪一家獨吞,沒有海船就賺不了這運費差價,而若是背後沒有強力的靠山,貨物也根本不可能進入北京城……但無論如何,作為這條產業鏈的起始點,東江軍在遼東這裡組織上一兩萬人,每年多了不敢說,砍伐十萬根大木料應該不難吧?就算百萬銀餉達不到,七八十萬總是有的。若是順帶著再販些皮貨,參茸之類東北特產……到時候就該遼鎮羨慕你們了。」
解席輕飄飄一番話,只聽得尚可喜兩眼發紅,呼吸粗重,但卻又連連搖頭:
「不可能的,如果真這麼容易,以前怎麼沒人幹過……」
「那是因為你們以前太蠢,總把外來商人當肥羊搶,信譽壞掉了,當然沒人敢來。你們自己又沒能耐,扶植不起上規模的商隊……活該守著金飯碗捱窮。」
說了這許多,難免口乾舌燥。解席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又嘆息道:
「其實商人的膽子最大,只要有足夠的利潤,哪怕殺頭風險也會有人冒……就連後金韃子都能從大明商人手中弄到物資,你們東江軍好歹掛著日月金龍旗號呢,這麼多年下來卻越混越差,堂堂國家經制之軍,居然搞得跟叫花子一樣。連自己的生存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施施然放下茶杯,解席很隨意的看了尚可喜一眼:
「我正是因此才對黃龍不抱指望的,尚將軍,不知道你會不會也讓我們失望呢?」
尚可喜先是一愣,隨即大喜,當即翻身跪地,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重重行下來:
「若是軍門肯提攜末將一把,我東江軍日後必定唯瓊鎮諸公馬首是瞻!」
解席不說話,也不喊他起來,就這樣居高臨下的靜靜看著對方,而尚可喜磕完頭以後亦坦然跪在那裡,毫不畏懼的抬頭與解席對視。兩人目光交擊,彼此間顯然是在進行一種心理層面上的交鋒。
過了片刻,卻是解席主動移開目光,站起身來,指了指牆上地圖:
「大約四五天之後,我軍將進攻復州,估計拿下來是沒什麼問題的,順帶著大概還能幹掉個幾百韃子兵。但是尚將軍你想必已經知道,咱們瓊海軍並不打算常駐這裡,不久之後我們連旅順那一攤子都要撤走,返回南方去。所以這份功績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
尚可喜立即挺直身軀,拱手道:
「倘若軍門允許,末將可以從廣鹿島召來兩千人……不,再加上旅順那邊還能有一千,共三千精兵,全為青壯,絕無老弱。就算不能為貴軍前驅,幹些羸糧擔土,修築營壘,巡夜值守之類雜活,總是可以的。」
——看來尚可喜這幾天雖然跟著他們一起行軍,但對於瓊海軍作戰的方式還是沒有概念。一聽到攻城,以為肯定還是要先挖營壘,設長圍,做長久之計。對此解席也不多加解釋,只淡然道:
「我們在復州最多停留個十幾天,然後便會直接乘船返回南方去。你從廣鹿島調兵過來,路程還是有點遠的。你若能及時趕到,那我們便會將復州以及城中繳獲的物資俘虜統統移交給你,對外也不會宣揚此事。該怎麼上報,你自己看著辦。憑此功績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可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
解席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看著尚可喜冷冷道:
「那我們也沒必要扶植一個廢物,不是麼?」
尚可喜一言不發,再次朝解席磕了個頭,然後便站起來,向周圍眾人團團一禮,道一聲「末將告退」,便掀帘子匆匆出去了。
過了片刻,外面衛兵進來報告,說尚可喜帶著他的護衛請求連夜離營,說是要去調兵,詢問是否放行。解席這邊批了個准許,於是便聽到外面響起一陣急促馬蹄聲,那幾人居然就這麼黑燈瞎火的騎馬衝出去了。
…………
營帳中依舊保持著寂靜,剛才解席在敲打,誘導,以及拿捏那位未來的「大清平南王」之時,包括北緯在內,所有人都是一言不發,只是用沉默目光一起向尚可喜施加精神壓力,算是幫老解撐足了面子。
但到這時候,魏艾文卻終於忍耐不住道:
「還是決定要扶植尚可喜麼?他的可靠性很成問題啊。」
「是啊是啊,這傢伙可是史上留名的大漢奸,解哥你把東江軍交到他手裡,就不怕將來反噬麼?」
葉孟言也提出了質疑,包括解席的兩名直屬部下:徐磊和胡凱,雖然沒有開口,但從他們看向老解的表情上,顯然也是在等一個解釋。
對於眾人的疑慮,解席卻是輕輕一曬:
「是啊,要論起對咱們的恭順,還有民族氣節,對大明的忠誠這些……他確實不能跟黃龍相比。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遼東了。在咱們瓊海軍無法再親身干涉遼東事務的前提下,大伙兒覺得我們是該在這裡留下一頭豬,還是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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