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封候非我意 但願海波平
更新時間:2012-10-05
曹變蛟之力戰,愧良將材。然而運移事易,難於建功,而易於挫敗,遂至謀勇兼絀,以身殉之。蓋天命有歸,莫之為而為者矣。
嗚呼,大小曹將軍,千秋萬世,永不相忘!
………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夜已經很深了,書房明亮的燈光下,一半百老人仍孜孜不倦的讀者書。老人讀的是三國諸葛孔明的《出師表》。一字一句念著,中間不曾有半分停歇。
讀到意動處,不禁放下書本,抬頭看向外,靜靜的凝思著。台上,點著用來驅蚊的菩提香。燈光的映射下,香菸一彎一彎的四下擴散著。
聞著那淡淡的香味,老人心中有種舒坦感,到底是西夷的名香,既治驅蚊,又可賞聞,比之寺廟裡的煙薰火燎要高明不少。
良久,左右晃動了腰肢,年歲畢竟大了,已沒了年輕時的精力,這會也是覺得倦了。
正要吩咐下人準備水洗,外面管家卻來報了:「老爺,延綏曹副將使人求見老爺。」
「延綏曹副將?」
聽到這個官名,老人目中瞳孔陡的一擴,先前的疲憊之感頓時煙消雲散,抬手用了個「請」字:「速將來人請來。」
「是,老爺。」
管家在外應了,不一會便領著個年輕人開了房門。
那年輕人十分年輕,約摸十八九歲的樣子,眉如雙劍,眼如明星,英挺比,相貌十分的出眾,更難得的是身材很是高大,往那一站,不須做出動作,便叫人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贊上一聲:好個少年漢子!
許是風塵僕僕的緣故,年輕人的臉上浮有一層淡淡的灰塵,但看起來卻任何邋遢之感,反使這年輕人給人以厚重之感。
見到那半百老人後,年輕人俯首便拜,恭敬萬分道:「小侄曹變蛟見過丘大人!」
…………
這丘大人自然便是代天子巡撫遼東的丘禾嘉了。他乃萬曆四十一年鄉試舉人出身,平素以好談兵聞名。崇禎元年,朝廷上諭令各府縣知兵者,時天下共舉十人,分為邱民仰、宋一鶴、何騰蛟、張亮、劉可訓、劉應遇、孫元化、徐起元、陳新甲,最後一人則是他丘禾嘉。
丘禾嘉得後,初授兵部職方事主事,「己巳之變」時,滿朝文武不敢出,獨他丘禾嘉自請監軍,朝廷即以他為順天總兵馬世龍部監軍。
時後金勢大,永平四城失守,樞輔孫承宗被堵在關門,聲息阻絕。薊遼總督張鳳翼本應奉命統帥各部兵馬,然時卻人不知所蹤,而順天巡撫方大任又年老根本不能動,諸路勤王大軍群龍首,混作一團。
丘禾嘉感國事艱難,以報國,惟願以一身而往。說通馬世龍出兵打通關門,引孫承宗來援,後又親率軍入開平。後金軍來攻,他率部拒守,後金軍久攻不下,遂退。其後丘禾嘉又令副將張洪謨、金國奇、劉光祚等出戰,又督參將曹文詔等轉戰遵化。在其一手統籌下,明軍終得復四城,盡驅建奴於關外。戰後,崇禎皇帝特賜「倚為長城」金匾一塊,以彰其功,並破格授其右僉都御史之職,巡撫遼東兼轄山海關諸處。
時人有讚譽:文臣領兵者,首關門孫經略,次當舉人丘禾嘉!
…………[
「賢侄快快請起!」
曹變蛟的長相與其叔曹文詔十分相像,尤其那精神頭,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丘禾嘉是越看越喜,喜曹氏將門又出一虎子,大明又添一員虎將。他與曹文詔平輩而交,曹變蛟自然是他的子侄輩。故人子弟來訪,自然歡喜。
歡喜之下,不顧身份,丘禾嘉上前親手扶曹變蛟起來,又親手為他搬了椅子,示意他坐。曹變蛟猶豫一下,也坦然坐了。管家這邊又上了碗茶水來,許是口喝厲害,曹變蛟端起便飲了,如喝酒般一碗而盡。幸好是涼茶,否則只怕要起一嘴泡子了。但喝得急,卻也是嗆著了,連聲直咳嗽,一點也不知掩飾。
管家在旁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好歹是堂堂副總兵的親侄,怎的卻是一點禮數也不懂,這般失禮的?
丘禾嘉倒是喜歡這曹變蛟真性子,他雖是文官,但向來不喜那些酸禮,常年與那些武將打交道,心性上天然便對武人有幾分親近。曹變蛟越是這樣,他便發覺得此子可親,隱約便是塊未經雕琢的良玉!
笑著示意管家再去上碗茶水後,和聲道:「延綏至此,千里之遙,賢侄一路辛苦了。」
聞言,曹變蛟忙將茶碗放下,一抹嘴巴,便道:「回大人,小侄並不是從延綏來,而是從臨洮來的。」
「臨洮?」丘禾嘉怔了一下,曹文詔不是在延綏任副總兵的麼,怎麼這小曹卻是從臨洮來呢?
見丘禾嘉糊塗,曹變蛟忙起身說道:「伯父有所不知,家叔上月擊滅據守河曲的變民首領王嘉胤,以功升任臨洮總兵官,小侄一直隨在家叔身邊,故而也隨家叔到了臨洮。此番小侄來見大人,乃是家叔之意。」說著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丘禾嘉手中。
丘禾嘉伸手接過,仔細看了,他與曹文詔雖共事不長,但卻是相處甚歡,對他筆跡自然也是認得。信中曹文詔除了問候他之外,只說侄兒曹變蛟已成年,還望丘巡撫能代為照看,其他並未多說。
曹文詔如今也是一方總兵,他的侄兒如何要到我這遼東來?再者,就算他要鍛鍊自家侄兒,大可送他到祖大壽帳下,如何送到我這徒有虛名的新任巡撫麾下呢?
丘禾嘉心下糊塗,抬眼看了一眼曹變蛟,後者可能是得了叔叔授意,當下便自己說了出來:
「小侄來時,家叔曾經交待,男兒生當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現東虜盤踞關外,對我大明虎視眈眈,正是我輩用命之時,關內雖有匪亂,但終不及東虜危害來得大,故家叔讓小侄前來遼東投軍。」頓了一頓又道:「不瞞大人,小侄之所以不去祖伯父處,而來大人處,乃是小侄自己的意思。」
一聽曹變蛟是自己要來投奔於他,丘禾嘉頓時來了興趣,笑呵呵的問他:「噢,你自己的意思,為什麼?」
曹變蛟很是坦白道:「小侄聽家叔多次提起祖伯父,總覺祖伯父帶兵有些暮氣,過於保守,而小侄自己崇尚進攻,而大人行事手段正合小侄心意,故小侄這才投奔大人。若是在祖伯父帳下效力,小侄怕不能達成生平所願。」
曹變蛟到底年輕,那暮氣二字可是能輕易說得麼?更何況說得還是他叔叔的老上司,當真是不知分寸。
換作旁人,怕已經認為此子輕薄,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目中人了。但丘禾嘉聽了,卻有種撓到癢的感覺,小曹說得何曾不是他對祖大壽的觀感!
不過這話卻是不能再說了,丘禾嘉輕咳一聲,笑問曹變蛟:「小小年紀,就有生平所願,倒是稀罕,卻不知你生平所願又是哪般?」
曹變蛟毫不做作的開口便道:「封候非我意,但願海波平!」說這話時,一臉傲氣的看著丘禾嘉,年輕的臉蛋上一股毅然之色。
封候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此乃本朝嘉靖年間名將戚繼光詩句,丘禾嘉如何不知,現時聽了,當真是油然一種豪氣。
好小子![
丘禾嘉暗贊一聲:果然是將門虎子,曹文詔調教的好侄兒!
擊掌便慨然允了:「好,我便收你於帳下,但要看看你是否如你叔叔一般英雄了得!」
曹變蛟昂首便道:「大人拭目以待便是!」
「好,好,好!」
許久沒有見到如此真性情的年輕人了,又是好友曹文詔的侄子,丘禾嘉不禁要看看這曹變蛟日後是否真如他所言,能為大明靖平宇內了。
如何安排這小曹呢?丘禾嘉微一沉吟,對曹變蛟道:「你且在我名下擔個千總,待來日立了戰功,我再為你請官。」
「一切但由大人做主便是。」曹變蛟一點也沒有不滿的意思。
其實當什麼官,曹變蛟真不在乎,若是為了當官而來這遼東,那真是小看他了。叔叔貴為一鎮總兵,為自家親侄隨便撈個參將游擊還不是小事一樁。反正那些流民不禁打,幾百上千個首級多得是,要多少戰功有多少。但他曹變蛟生平所願是學那戚繼光——封候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這又豈是官大官小所能相提的!
曹變蛟的樣子丘禾嘉看在眼裡,見他不為官職計較,更添了幾分欣賞。拉著小曹坐下,與他聊起了曹文詔的近況。
「前幾月看塘報,說延綏一帶連年災荒,百姓流亡從賊造反者十之有七。卻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聊著聊著,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陝西民亂。最近塘報發了不少,但是真實情況丘禾嘉還是很擔憂的。塘報上說的可未必就能當真,正如他到錦州來,發往朝廷的奏報上就有不少是塗飾掩過的,外人是很難從中窺出實情的。
「不瞞伯父,就小侄所見,形勢不容樂觀。就陝西一地來看,那賊首便頗多,有名號的如點燈子、李老柴、一條龍、掃地王、上雲龍不下百人,各賊首部下又有流民多則數萬,少則數百,一府之地,常有數股流民,互相呼應,官軍剿之不盡。」說到這,曹變蛟突然停了下來,有些沉重道:「連年災荒,朝廷賑濟方,再這般下去,國家基業怕有動搖。」
聽了這話,丘禾嘉沒有危言聳聽之感,而是也有同感道:「災荒之下,百姓以為食,膽大賊首振臂一呼,響者雲集,攻府掠縣,官軍四處鎮壓,有如拆東牆補西牆,鎮了這處,又反了那處,如何是個頭。唉,但使朝廷一日不能使百姓安業,這賊亂便沒一個盡頭。長此下去,倒真應了星火燎原之勢。你叔叔領兵平亂,也是多有兇險,一個不慎,說不得就要萬劫不復了。」
聽丘禾嘉這麼說,曹變蛟臉色一黯,想道臨來前看到的州府皆亂的景象,也不由為叔叔揪心。
關外有東虜,關內又有民亂,老天爺好像恨上咱大明似的,西北連著幾年大旱,民不聊生,亂象已顯,身為大明臣子,卻能為力,一時間,丘禾嘉有些心傷。
曹變蛟雖然年輕,但也看出丘巡撫神情憔悴,知道這會還是讓丘大人儘早歇下才好,不然老人家身體怕是頂不住。當下便要起身告退,未等他開口,卻見一個書辦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見著巡撫大人也顧不得行禮,急忙便道:
「大人,探馬急報,建奴圍了松山糧軍!」
…………
作者註:關門,即山海關。
(還有更新耶)